这间坐落在一处幽深庭院内的破败祠堂,没有掌灯,一片漆黑。
贾汉复以前一直很向往锁在幽深庭院里的祠堂,能够进入那间祠堂的学生,在座师的扶持下,最低也坐上了一方知府的要职。
今天,贾汉复得偿所愿的顺着幽深小院,来到破败祠堂门口,浑身的汗毛直立,心底泛起一阵阵的恐惧感。
贾汉复定了定心神,故作镇定的说道:“恩师,潮河岸边的两座矿山,学生私自做主给卖了,一共卖了三万两白银。”
盘膝坐在黑暗里的顾侍郎,突然睁开了眼睛,褐斑老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清变化:“户部清吏司缺个正五品郎中,山东缺个从五品知州。”
贾汉复心里的恐惧顿时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一股子欣然,自己的这个私自做主,果然对了恩师的胃口。
不过。
贾汉复的野心远远不止正五品郎中,或者一个从五品知州,他想借助座师的人脉成为庶吉士。
庶吉士虽然没有品秩,只给一个七品待遇,却是皇帝的近臣,负责起草诏书,是大明内阁辅臣的重要储备之一。
所以又被称作储相。
关于这笔银子怎么使用,贾汉复在肚子里已经打了很多腹稿,来的路上又听闻座师在兴安伯的府邸被折辱了,愈发的有把握了。
贾汉复再次回想了一遍腹稿,智珠在握的说道:“恩师,学生准备以这笔银子为本钱,借贷十万两的子钱,从两京要冲的临清马头收购大量的瓷器。”
“再把瓷器的价格往下压一压,只要能够压到一分银子十四只,不出三个月兴安伯府的祖产,必将彻底破落。”
贾汉复说完这句话等了一盏茶功夫,座师迟迟没有回应,继续以掌握全局的口气说道:“朱舜几年来用一些无理手段赢了太多,估计现在对于东林党和晋商很是不屑一顾。”
说到这里,贾汉复莫名的嗤笑一声:“他啊,太小瞧‘一统天下’四字了,这一次是东林党和晋商联手施压,已经给四聚所有的瓷器商贾打过招呼了。”
“只需半年时间,兴安伯一定会亲自过来恳求恩师。”
一片漆黑的破败祠堂内,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就在贾汉复以为座师莫不是被恶鬼给害了,里面传出了一道平静的声音:“一分银子十七只。”
一分银子十七只!
贾汉复听到这个数目,眼皮子忍不住跳了一下,价钱低到一分银子十四只已经在赔钱了,一分银子十六只就是目前所能承受的极限。
座师竟然要把价钱压到一分银子十七只。
看来在兴安伯府受到的折辱,让座师都等不到半年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兴安伯亲自过来低三下四的求他。
如果真的把价钱压到一分银子十七只,确实可以让兴安伯府的祖产更快破落,但在这个过程中消耗的银子可就真的是花钱如流水了。
却也是值得的,作为这一次庙算的主导者,最多一年,顾侍郎就能踩着朱舜的肩膀成为一部尚书。
正是作为主导者,顾侍郎想要获得丰厚回报,就要把这个银子的大头给出了。
顾侍郎府内已经没有多少现银了,对于顾侍郎来说一分银子都很重要,何况是三万两白银的巨款。
贾汉复买卖矿山大赚的三万两白银,让已经干涸的顾侍郎府邸多了一池子清泉,顾侍郎才会给出郎中知州的要职。
倘若真的压到一分银子十七只,万无一失是万无一失了,就是要把顾侍郎府邸的大部分祖产抵押出去了。
贾汉复脸色阴晴不定的算计了很长时间,突然又嗤笑了一声,拍了一下脑袋,自嘲道:“真是想的太多了。”
“一分银子十五只已经足够了,恩师再压到一分银子十七只,就算是朱舜发明了新式机械也破不了局了。”
“朱舜过去发明的各种新式机械,不管是朱氏纺纱机还是水力钻床,最大的优势就是大批量出产。”
“瓷器的成本在那里,再是大批量出产,价钱也降低不了多少,反倒是出产的越多赔的银子也就越多。”
贾汉复看似是在自言自语的念叨,其实是在征询顾侍郎的意见,等了半柱香时间,漆黑的小祠堂内没有任何声音。
贾汉复笑着离开了,看来座师认可了他的想法,也等他把瓷器的价钱压到一分银子十七只。
万无一失的压垮兴安伯,踩着朱舜的肩膀往上爬。
几天以后,因为顾侍郎主导这一次庙算的缘故,地位水涨船高的贾汉复邀请五大晋商的总管,居然全部到场了。
晋商背后有着军头的影子,五大晋商的总管在一些参将游击那里都是座上宾,贾汉复心里的欣喜可想而知了,更加尝到了权利的滋味。
贾汉复为了多争取一些银子,故意迟来了半柱香时间。
五位总管帮助东家管理数以百计的店铺行当,用上一句日理万机毫不过分,能够抽出来时间过来已经很给面子,没想到竟然被人晾了这么长时间。
常年笑眯眯的五张老脸,不免有些难看,有两位更是摆出了一张冷脸。
作为参将游击座上宾的他们,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折辱,不过想到贾汉复十有八九要高升了,背后的顾侍郎就要成为一部尚书了。
只能强行忍了。
半柱香过后,贾汉复慢悠悠的走进了雅间,也不说话,等着几位当他爹都足够的总管,主动给他敬酒。
贾汉复这一番刻意的拿捏架子,果然奏效了,只用顾侍郎六成的祖产,就换来了足够支撑半年的银子。
还是支撑一分银子十七只的消耗。
有了这么低廉的价钱,朱舜又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大批量出产某种货物。
最多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彻底摧毁兴安伯府的祖产,到那时兴安伯必然会去恳求东林党。
大局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