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大悲,晚年丧子可谓是最让人沉痛的,胡惟庸便刚刚经历了此番痛苦,几日下来头发就白了不少。
可作为大明朝的宰相,却不能在丧子之痛中不能自拔,朝廷还少不得他,这几日怕是攒下了不少的政务需要他处理。
这一日他早早起身,在侍妾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出了府邸,仆从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在府门前候着,看见那奢华的马车,胡惟庸心头不由得一痛,“换轿子来!”
管家立刻明白自己办错了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小的该死,这就给相爷换轿子来。”
明初的官员出行多是车马,轿子则是妇人或者年老体弱的人乘坐的。不过八抬大轿坐起来确实舒服,晃晃悠悠的进了皇城,一直行到五龙桥外,已经来了不少的官员,等着宫门开启。
胡惟庸一下轿,文武百官立刻围了上来,向他致哀慰问,可也不是所有人都上赶着巴结他。
胡惟庸拱拱手道:“本相家事有劳诸位同僚费心了,在此谢过了。时辰已是不早,诸位同僚还是赶紧的列队准备进宫吧”
夏日天亮的早,还未到卯时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宫墙的门楼上火把熄灭,两个侧门缓缓的打开,文武百官列队而入。
众人在奉天殿前的广场停了片刻,静鞭响罢,接着就有有一个尖利的嗓音宣百官入殿。武官这边由邓愈打头,文官这边自然是胡惟庸为首,分别拾阶而上,待百官入殿站定,接着就响起元生粗犷的声音,“皇上驾到!”
只见老朱从后殿快步而入,龙行虎步直到龙椅上坐定,跟在后面的朱标则是站到百官前头,他在朝会观政已经好两三年了,可老朱极少让他在朝堂上发表意见,每天起个大早却又像个木头桩子似得在殿里杵着,让他有点郁闷。
他哪里理解老朱的苦心,这朝堂上一个个的不是狐狸就是猛虎,老朱是不希望儿子说错了话让臣子们轻看了,就像马度给儿子辅导数学一样,老朱每天下了朝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朱标开小灶。
一如往常,百官参拜之后老朱让众人平身,宰相胡惟庸出班向老朱告罪,因为儿子猝然离世不得已请假治丧,请皇帝处罚云云。
“人死不能复生,胡卿节哀顺变吧,你应该再休息几日再来当值的。”老朱淡淡的道了一句,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息怒来。
“叩谢皇上体恤,微臣自当以国事为重。”胡惟庸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可老朱却没有让他起来,沉声问道:“胡彦清是怎么死的?”
胡惟庸有点奇怪,自己儿子是怎么死的请假的奏章上说的很清楚,这大庭广众下不是皆他的伤疤吗。
可老朱既然在朝廷上问了,他又不能不答只得老实的道:“犬子是从车驾上摔下来,内创出血而亡。”话未说完已是带哽咽之声,不知道是真心的难过,还是在老朱跟前做戏。
“所以你就杀了车夫泄愤?”
老朱声音轻缓,可胡惟庸听在耳朵里,心头却不由得一抽搐,“皆因那车夫催马太快,不慎撞到了墙上,犬子这才从车上摔下来不治身亡,出了事他也不救人却带着妻儿逃跑,他本就有罪,微臣一时错手杀他亦是情难自已。”
老朱点点头,“嗯,照你这么说,车夫确实有罪。刑懋,你说这车夫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刑懋忙出班回道:“回皇上,依大明律规定有驾船使风、乘马惊走、弛车下坡势不能止,伤及人命者当作过失杀人论,依律收赎当给付被杀之家烧埋钱,折银十二两四钱二分。”
“看来这车夫冤枉啊,《大明律》写得也很清楚,胡惟庸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老朱一抬手,一册厚厚书飞了出来就落在胡惟庸的身前,封皮上赫然写着“大明律”三个字。
“从吴元年时,朕就让人着手编写《律令》,立国之后又以《律令》为基础编写大明律。洪武六年成书至今已经有数年,胡惟庸你以为朕的《大明律》是做给人看的摆设不成,你知法犯法擅杀百姓该当何罪!”
说到最后老朱已经是声色俱厉,满堂皆惊,跪在地上的胡惟庸脑袋急速的运转,他实在想不透老朱是想干什么,作为老朱的宠臣又是当朝宰相,再加上善于体察上意,老朱极少让他这般的下不来台面。
难道皇上因为一个车夫就要罢黜自己?除了他胡惟庸还有谁适合来做这个宰相?
难道要重新启用李善长?不可能!他在淮西人之中的威望太高,皇上忌惮他还来不及。
徐达也不可能,他在军中如日中天,若是让他再掌握了相权,岂不是要把天下让出去?
汪广洋那个老酒鬼就更不可能了,要是让他做宰相大明的朝政那才是真的要乱了。
作为老朱的心腹,胡惟庸其实还是很了解老朱的,知道他最在乎什么,那就是朱家的江山,他胡惟庸虽有结党营私、擅权跋扈之嫌,可处理起政务来也是兢兢业业……
他心头又是猛地一跳,莫非是姓马的小子!他杀车夫的事情,就是那厮告到应天衙门里的,真是小瞧了他,原本以为他是个惫懒性子,不曾想胃口竟这般大!
“胡惟庸!朕问你话呢!”
头顶再次传来老朱的喝问,胡惟庸再次以首顿地,“微臣一时激愤杀了车夫,确实有罪甘领陛下责罚。”他知道老朱是顺毛驴,越是强辩罚得越狠,越是顺从反倒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可老朱似乎没有罢休的意思,“刑懋,胡惟庸该当何罪呀?”
“回皇上,依照《大明律》擅杀奴婢者,当杖七十徒一年。不过那车夫有罪在先,胡相也是一时激愤杀人,微臣以为当从轻处罚。”
刑部尚书开了口,立刻又蹦出几个官员来给胡惟庸求情,不仅仅是文官而已,还有不少的武将勋贵,其中当数平凉侯费聚最是积极。
老朱充耳不闻,只道:“那车夫好像不是奴仆吧,应天知府姚斌,昨天你接到报案查出什么来了,那车夫究竟是不是奴仆。”
作为首都市长自然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应天知府忙从队伍的末尾站出来,心中暗自庆幸昨天没有糊弄了事,不至于一无所知,“回皇上,那苦主名叫胡三,是胡相的老乡,并不曾卖身到胡府,一家四口也是住在别处。其他的待微臣查清楚,再将卷宗转呈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尸体、凶器俱在,还有十几个人口供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到如今连人犯都没抓到把卷宗交上去有什么用。姚斌无能,降一级留用,罚俸半年。”
“多谢吾皇圣恩!”应天知府连忙的叩首谢恩,摊上这样的案子最后只降了一级罚俸半年,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老朱把眼睛再次瞄向刑部尚书,“刑懋现在当如何处置啊?”
“这……这应当……”刑部尚书的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他也是摸不清楚老朱的心里,莫非是要换宰相了,又深怕估计错了,回头被胡惟庸对付。
“看来你这个刑部尚书《大明律》读的也不是很熟,你说不出来朕来说!”老朱霍然起身,“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嘶——朝堂之上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文武百官一个个低着脑袋,可一双眼珠子却偷偷的瞄着老朱的神情,试图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直到元生捧着一把精美的匕首从丹墀上下来,这才意识到这不是老朱在虚言恫吓,而是要来真格的,权倾朝野的胡惟庸马上就要完蛋了。
一时间朝臣各怀心思,看不惯胡惟庸的人幸灾乐祸,想着回头该如何的落井下石,投靠过胡惟庸的人惶惶不安,琢磨着该如何自保,反倒是没有人注意胡惟庸。
元生把托盘放在胡惟庸的身前,“胡相爷这是皇上赏您的,还不谢恩。”
此刻的胡惟庸趴在地上,用力的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除了恐惧之外更是满腹的不解。
他不明白,这简直毫无道理可言,他全然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在他心中自以为还算了解的帝王,形象突然变得十分模糊让他琢磨不透。
他微微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托盘,明晃晃的匕首映着夏日炫目的晨光照在他的脸上,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暖意,反倒是有一股寒意伴着绝望从心头升起,心中不甘的道:“我胡惟庸竟要这样完了?”
突然一个宦官快步到了殿中,过了门槛便叩拜道:“皇上曹国公府派人来传信,老国公刚刚薨逝了。”
元生闻言把手放在身后,微微的摆了一下,后殿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宦官,连忙的缩回脖子。
老朱长叹一口气,原本直挺的身子都萎顿了几分,“辍朝三日,以示哀悼,准备车驾,朕亲往祭奠!”
他说完就转身下了丹墀往后殿而去,元生佯作茫然的愣了愣,端起地上的托盘连忙的跟上,到了后殿时老朱已经在换衣裳了,那是一身素净的常服,瞧见过来的元生便吩咐道:“你去告诉韩成盯紧了胡府,今夜再去他府上的才是他真正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