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一般在二月,府试在四月,这都是常设性考试。
道试则是三年两考,因为一省只有一名提学官,要跑完整个省是很累的——又不能走马观花,还得监考、阅卷、答疑、开讲、饮宴、交际……所以有的提学官三年时间都未必来得及跑完整个辖区。
这也是提考制度的诞生源头——考官来不及跑,就只好叫考生尽量靠拢过来。
说到底,提学官负责道试只是一部分工作内容,他们还要负责更重要的科试和岁考。
因为文教大省积累下来的生员太多,如果人人都要考举人,那么乡试的负担得有多重?所以才有科试和岁考作为资格考。
岁考顾名思义是每年的考核,分六等。一等是优等廪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六等是不合格,要被革除生员帽子。在太祖时候,不同等级的惩罚也是不一样的——不好好读书就要挨板子。如果能穿越,大明的读书人肯定都投奔共和国的各大院校了。
科试是正儿八经的资格考试,在二三四五等生员之中选拔有机会考中的,送到南北国子监读书。南北国子监另有一套升级打怪——咳咳,升学考试制度,分流一批监生为官,其他有志于前途的考生回头考乡试。
相比乡试,确定府县学的入学资格反倒是耗费时间、而重要度又不高的繁琐事。
这也是提学官对于神童、案首的宽容度极大,一方面给地方官员面子赚点人情,一方面也是给自己减负。
有《幼学抄记》打底,县试案首身份护身,林大春提考自己辖区内的童生就完全没有程序问题。等到了之后,说些场面话,进行一次非正规的考试,只要过得去就给个生员名额,既全了与徐阶的情谊,也免去了很多麻烦。
如果等到了松江正儿八经开考。非但得阅卷,还得为徐元佐的名次费心力。万一没处置得当——比如徐元佐写出了一篇中庸的卷子,名次给低了会扫徐阶的颜面,给高了又损自己的名声。总是一桩麻烦。
在外地就方便多了。
反正绍兴学子才不关心松江那边的名额呢。
徐元佐一大早就被张元忭护送到了绍兴府学宫。
今年绍兴府的生员已经取完了。林大春还要准别监考绍兴府学、山阴会稽两县县学的岁试。间歇还要去各地的社学抽查教学质量,要考核教育体系官僚的工作业绩——朝廷最近老是在提考成的问题,张江陵还想恢复到太祖时候的旧制。
在一大堆烦心事压迫之下,林大春看到徐元佐的时候,已经暗暗下了决心:最多给你一刻钟。
“你的时文我看过了。”林大春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徐元佐知道内情,坦然面对。
林大春道:“我并不为之喜庆。你年纪尚幼,而时文笔法之老练,可见没有少下功夫。有为学之资,尽付诸功名,得耶?失耶?”
“宗师容秉:功名乃是敲门砖耳。”徐元佐行礼道:“若无生员冠巾,学生不能外出游学,不能请益明师,而鸿儒不屑与白丁往来,错过机缘。故而学生求取功名。正是为了求学。”
林大春面色稍霁,道:“则你所长者何?”
徐元佐想了想,还是把“诗词”吞了回去。他已经知道林大春要考他古文,再说诗词非但改变不了什么,反倒惹来一通教育。更何况,他的诗词强在背诵,真要三五七步写一首惊世绝艳的试帖诗出来,却是没那个功夫。
“回宗师,小子平日爱读古文。”徐元佐道。
林大春早就预设了这个答案,并不觉得意外。道:“喜读什么文章?”
“先秦诸子,两汉论赋,唐宋杂文,皆有所涉猎。”徐元佐道。
林大春难得地咧嘴笑了:“岂非博而不专?若去其一。则何如?”
张元忭微微皱眉,却是觉得林大春有些过于欺负小朋友了。依他看来,徐元佐天资纵横,但是亏在年纪上。你就算从娘胎里出来就开始看书,什么事都不做,看到十四五岁又能看多少?
而林大春的问题。却不是光看书能解决的,还必须要游学。
只有四处游学,与鸿儒交往,才能知道如今古文的源流,以及派系之争。一个不曾游学参访的少年,最多从父兄那里听得一鳞半爪,如盲人摸象,焉能得其全貌?
想到徐阶徐璠都不能亲来,自己就是徐元佐的后援,张元忭清了清喉咙,起身行礼道,正要说话,却被林大春止住了。
“子盖稍安勿躁,且听他说。”林大春又对左右学官道:“若是他能答得好,我岂吝啬一个案首?若是答不好,且回去再读三年书罢。”
徐元佐脑中转了转,悠然道:“大宗师表面上问的古人,实则问的是今人啊。”
林大春略有吃惊:果然是个悟性极高的。
“前七子文必秦汉,首倡在前……”徐元佐突然脑中一个激灵:前七子是李梦阳、何景明那批正德文士,但是后七子的概念应该是在隆庆中才最终确立的。他临时改口:“唐、归呼应在侧,在小子看来,并非抵触。”
“前七子?岂有后七子耶?”林大春还是抓到了这个词。
“乃是李沧溟(攀龙)、王凤洲(世贞)等嘉靖七子,区别于李空同(梦阳)等正德诸君子,故称前后。”徐元佐解释道:“此复古者诸君,所求‘文则秦汉,诗必盛唐’,主张一也,故可同论。”
张元忭听了微微颌首,的确是有底蕴人家出来的孩子。寻常人家的孩子,这般年纪能读完前三史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林大春道:“荆川(唐顺之)、震川(归有光)诸君与十四子相悖,你为何说呼应在侧。”
张元忭不得不给徐元佐递个小纸条,翻译道:“荆川、震川皆以唐宋为法本,而前后七子不以文字落入开元以下,何处呼应了?”
文学鉴赏是很主观的,有人喜欢四六骈文,有人就喜欢散文吟咏。这说到底是审美不同,未必能分高下。而一旦有了审美,就有了“恶恶”,也就有了对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