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不知道自己的嘉宾是谁,但是看徐阶胸有成竹,显然是一份不小的礼物,多半是个能力卓著的幕僚文主吧。
沈玉君知道徐元佐一时半会走不了,索性先回崇明。她留下了两只信鸽,能够归巢。又怕徐元佐不会用,特意叮嘱了一番,最后道:“提前三天放它们回来,。一般是不会误事的。你可别天快黑了才放它们。”
信鸽虽然会找地方过夜,但是在残酷的大自然,过夜本身就是极大的风险。江南临海地区没有大型猛禽,但是会爬树的豹猫长虫却不少。
徐元佐当然明白,看着两只瓦灰羽毛的信鸽颇有些兴趣。
沈玉君见徐元佐这般喜欢鸽子,笑道:“没见过真的飞鸽传书吧!”
传说中西王母就用青鸟跟汉武帝交笔友了,古人也常常说鸿雁传书。不过华夏最确定的培养信鸽传信出现在唐朝岭南一代,在宋朝扩散到了南方大范围。
鸽子并不像《哈利?波特》的猫头鹰那么靠谱,在漫长的旅途中很可能遭到天敌的袭击,所以短途安全可靠,比人传递更快,成本更低。
一岁左右的信鸽大多能在八个小时内,从四百公里之外从容返巢。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陆地动物能做到这点。
“你们有没有订立血谱,挑选种鸽,培育中短、长远两途分离的信鸽?”徐元佐问道。
沈玉君被噎住了。
徐元佐浑然不觉,道:“有的人跑得快,有的人耐力好。鸽子也是一样,有的鸽子爆发力强,一天能飞数百里。有的鸽子耐力好,短途飞得不快。但是上万里都能飞下来,所以要根据血统分开训养。”
“你倒是懂得挺多嘛。”沈玉君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百科全书式的徐元佐击沉了。
徐元佐叹了口气,暗道:我小时候还参加过信鸽协会呢。
“鸽子是真好朋友。”徐元佐道:“你可能只是把鸽子当个工具,其实它们也通人性。而且毅力更甚许多庸人,哪怕数千里之遥都要返巢。真用心跟它们住久了。你会发现它们比许多人都要可爱。”
“臭。”沈玉君蹙眉道:“我们养鸽子,就是带在船上报信求救,没那么多事。”
“呵呵。”徐元佐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客栈,不由暗骂一声“脑残”!
即便没有现成的信鸽,普通鸽子也足以完成从唐行、商榻诸地的信件传送啊!返巢是鸽子的本能,就跟人有钱就要买房一样。
若是再能够进行基本的训放,即便是短程信鸽都能轻松完成三百公里的空程。
徐元佐在自己最心爱的一羽鸽子失踪之后,就再没养过鸽子,以至于忽略了这么大的利器。以他掌握的理论知识。要训养出能飞一千五百公里超长程的信鸽需要看运气——但这用不上。
培养七百公里到一千公里的中长途信鸽,可行性还是挺大的。
至于三百公里以下的短程鸽,在不考虑竞赛分速的情况下,根本连训都不用训,养熟了能返巢就行。
“对了,你家有多少鸽子?哪里找的人养?”徐元佐问道:“我是真喜欢,也想弄些。”
沈玉君只看徐元佐熟练地捧着鸽子,就知道他不是吹牛。她道:“我家大概有百来羽鸽子。是个从广州雇来的粤佬在养。他们那边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鸽子,每年五、六月里还有放鸽大会。风气极盛。”
“唔,这样太好了,还得麻烦表姐帮我也雇几个来。”徐元佐想了想,又道:“凑个整数,就雇十个吧。”
沈玉君吓了一跳:“十个?你要养多少鸽子!你雇上一两个,给他们打发几个徒弟。鸽子实在多了还可以加些奴仆听候调派,哪里需要十个?”
“这就是咱们的眼界之别了。”徐元佐笑道:“你养鸽子只是报信。我养鸽子……”
——我养鸽子可是要改变这个时代!
徐元佐想了想,这话说出来有些太过中二,还是算了。
沈玉君见他说话到了一半又吞了下去,追问道:“你养又如何?”
“我养鸽子。是为了好玩。”徐元佐随口敷衍道。
沈玉君真想一脚踹上去。
徐元佐有了这两羽鸽子之后,连书都不读了。他整日与鸽子为伴,喂食喂水,打扫鸽舍,亲力亲为,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与一群鸽子做朋友的童真时代。
虽然明朝读书人本就有大量的时间钻研兴趣爱好,而且被视作风雅,但是看到子弟不读书,整日玩鸟,还是会让长辈担心玩物丧志的。自己家里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在人家家里做客,若是仍旧放纵就显得家风不够整肃了。
徐璠与张元忭说了此事,希望张元忭能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一下。
张元忭却觉得徐元佐可能是有些灰心。
“元佐天资过人,却答应弱冠之前不作时文,不入乡试……会否因此而颓唐呢?”张元忭道。
徐璠也有些怪林大春多事:张居正十二岁就补生员了,杨廷和十三岁就中举人了,成化年间庐陵人王臣,十六岁就已经中进士了……我儿元佐十四岁才进学,你就那么多事!还要弱冠之前不与乡试……这不是耽误人么!
不过这事是徐阶和林大春两位密友私下商定的,徐璠能够腹诽林大春,难道还能腹诽自己老爹么?
“还是开导他一番吧。”徐璠道。
张元忭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但是他与徐元佐有朋友之宜,却无教训人家的身份啊!
何况只是玩个鸟嘛,哪个少年不喜欢飞鹰走狗,还有人十四岁就流连花街柳巷呢!
苦思冥想之后,张元忭决定派自己儿子出马,他在旁边看。
小孩子即便说了过分的话,也不至于产生间隙。何况八岁与十四岁,还算是同龄人呢!就算打起来,睡一觉也就忘了。
张汝霖颇为早慧,小大人似地对父亲道:“父亲且放心,儿子知道该如何规劝徐敬琏。”
翌日一早,就在徐元佐为鸽子洗刷鸽笼的时候,张汝霖凑了过去,装作感兴趣的模样左顾右看。
张元忭站得略远,手里捏了把汗。他不担心儿子失败,就怕儿子被勾引,一起爱上了玩鸟。
屈大均所著《广东新语》云:“广人有放鸽之会。岁五六月始放鸽,鸽人各以其鸽至,主者验其鸽,为调四调五调六七也,则以印半嵌于翼,半嵌于册以识之。……。每一鸽出金二钱,主者贮以为赏。……。内主者择其最先归者,以花红缠系鸽颈,而觞鸽人以大白,演伎乐相庆。越数日,分所贮金,某人当日归鸽若干,则得金若干。
由此可见,广州的放鸽之会,已经是组织很完备的商业比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