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鹏当即说道:“恐怕贵昆仲现在还不知道,这次到我们招远来的,除了我的任职文书与勘合之外,还有一位马杜恭马道台!”
“马杜恭?”杨观光当即问道:“可是现在分巡海右道的那位按察佥事?”
柳鹏点点头道:“就是这位马道台!”
杨观光当即觉得这事情有点难办,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猫,而是分巡海右道的马道台,在省里绝对是数得着的大人物,而且分巡海右道的职务让他对整个东三府有着近乎无限的监察权力。
大明官场上的规矩是越是清流权力越大,道台作为监察官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州县挑毛病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哪怕是陶朗先这样的知府老爷遇到道台大人也得小心侍候着,更不要说现在马道台特意在这个时候到招远县来,那肯定是故意来挑事的。
只是杨观光一个深呼吸以后对于这个挑战反而充满了兴趣,招远杨家诗书传家,更是有名的理学名家,开口闭口就是道德文章,具体的业务水平多数时候总是一塌糊涂,但是论官场上的权力斗争却绝对是一代宗师。
他常听自己那位进士哥哥说自己在官场如何八面风光,自己早就看着流口水,而今天这位柳鹏却是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机会:“柳少放心便是,我们杨氏是真正的招远土著,别说是来一个按察佥事,就是督粮道来了,也有办法收拾!”
整个山东境内共有六府,可不计辽东诸道,大明朝在山东总共设置了二十个道,等于二十个婆婆时刻盯着六个小媳妇,还时不时亲自下场管教小媳妇,地方上的州县只能是一个个受气的小媳妇。
而二十个道之中,其中十三个是分守道、分巡道与兵备道这样有固定地方辖区的道台,另外则是督粮道、邮传道这样管辖全省的专业道,而这二十个道臣之中又以督粮道的地位最高,是省里最显赫的大人物之一,鼎鼎有名的“粮台”是也,跟马道台这样的按察佥事分巡道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马杜恭在分巡道之中也算属于比较弱势的存在,他不是四品的按察副使,而只是五品的按察佥事,因此杨观光一下子就有了信心:“柳少,这件事关青州府的安危存亡,青州府这边光有一个庄举人出面可不行,您看还能请出来谁来出来主持公道?”
听到这,柳鹏当即说道:“那当然是请钟羽正钟老先生出面,黄县这边我已经派人去请王道一王老知府和王继光王老巡抚!”
“不够,这还不够!”杨观光这种未来的道学先生在权力斗争之中可以是真正的行家里手:“柳少,诸城丁家行不?如果您同意的话,我立即让丁家派人过来。”
诸城丁家也是登莱两府一个著名的大家族,不但出过父子双进士,整个家族至少有上千丁壮,虽然现在家中没有活着的进士,但是影响力极大,另一个时空甚至有人认为丁家那位刚刚过世的前兵备道丁惟宁就是传说的兰陵笑笑生,也就是金瓶梅的真正作者。
当然丁惟宁是不是兰陵笑笑生,这只能存疑,不过丁惟宁的爱子也就是现在丁家的五少爷丁耀亢倒是在清初写了一部《续金瓶梅》,公认是所有金瓶梅续著中成就最高水平最高的一部。
招远杨家与诸城丁家是通家之好,时有来往关系十分密切,因此杨观光才能做出这样的保证。
而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庄谦当即插嘴说道:“还是观光老弟想得周全,诸城日照都有我们庄家的朋友,丁家更是老朋友中的老朋友。”
东三府的这些大家族之间相互之间都有交往,大店庄家与诸城丁家也是通家之好,相互都保持着极其密切的来往,只是庄谦不象杨观光这样从整个青州府的大局着眼,而是只考虑到了莒州自身的利益。
而杨观光继续说道:“庄谦大哥,莒州以州治县,不能只有你们莒州的缙绅过来,日照、沂水两县你怎么也得找几个朋友过来!”
莒州以州治县,下面还管辖着日照与沂水两个县,只是对于庄谦这样的莒州人士,现在莒州自身难保,很难顾及下辖的属县,不过杨观光这么一说,他就明白过来了:“人大力量大,咱们就跟马道台好好谈一谈!”
虽然马杜恭是分巡海右道,在东三府地面有着近乎无限的监察权力,不管什么问题都可以随口乱喷,但是他终究是凡人之身,这么多地方上的缙绅闹起来,特别是背后还不止一个进士举人,马杜恭怎么也要掂里掂量下份量。
接着杨观光继续说道:“柳少,到时候我帮你盯着马道台,我就不信他不露马脚,什么毛病都没有?”
之所以要找马道台的痛脚,关键就在于道学家既然在道德的高度上,自然是和道臣一样拥有无限开火的权力,而且道学先生还有道臣所不具备的超杀大杀器--那就是自由心证。
晚明各派清流之所以能“众正盈朝”,最大的大杀器就是自由心证,什么事都敢开喷,有证据敢喷,没有证据也敢喷,自己明白的事情敢喷,自己不明白的事情也敢喷,反正他们站在了道德文章的高度,喷对喷错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杨观光就准备使出这个大杀器,哪怕找不到马道台的痛脚,他也要狠狠地喷上马道台几回,能把马道台喷得生活不能自理最好,喷不成功对于杨观光来说也没损失什么。
“妙妙妙!”
只要杨观光攻击的对象不是自己,那一切都好说,柳鹏当即说道:“好,那马道台就交给贵昆仲负责盯着,到时候就看观光老弟如何妙笔生花了!”
“好好好!”杨观光也是十分得意地说道:“柳少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就行了!”
事关紧急,杨观光与杨觇光准备跟柳鹏达成共识立即返回招远县城,只是双方既然在对付马杜恭的问题上达成共识,那真是一拍即合,杨观光这个道学先生当即就跟柳鹏谈起怎么对付马杜恭。
象他这样真正的道学先生自然是整人的行家好手,别说他整口“之乎者也”,整人的点子一个接着一个,那真是让柳鹏叹为观止,连旁边的庄谦都说道:“杨老弟应当早点出去做官,以杨老弟的一身好本领,不出去做官真是可惜了。”
因此谈得实在太晚了,所以杨觇光与杨观光兄弟就在东良村口歇了一晚,只是杨观光一想到能跟一位道臣斗法,立即浑身都是斗志,天一亮就与杨觇光一起坐在马车上往回赶,在车上他还是十分兴奋:“大兄,这一回机会难得了,我们若是帮他把马道台挡住了,这辈子就不愁了!”
斗倒了马道台,招远杨家不但有了面子,而且还有里子,不管是实惠,声名、银钱、权力都是蜂拥而至,而杨觇光倒是比杨观光小心得多:“三弟,还是小心些!那可是一位道臣啊!”
“道臣又怎么样,不就是比二哥早了几年中了进士,二哥只要不出意外,迟早也是个道臣。”
科举是杨觇光这个大哥一辈子的痛,两个弟弟都是读书种子,就他考场年年失意,因此他转移了话题:“那这样的话,恐怕就要得罪了马道台!”
“得罪又能怎么样!道台就应当做个好好先生。”
府里与州县都有这样的共识,不管是分巡道、分守道还是兵备事,只要下来都是来挑毛病,如果他刻意挑毛病那真是火烧连营,从乡里一路烧到县里州里府里甚至是省里,让地方上穷于应付,什么正经事都不用干了。
所以一位优秀的道台就应当是个好好先生,到地方上走马观花,挑点无关紧要的问题问一问就可以告一段落,马道台这么目标明确地冲着龙口与柳小县丞动手,到时候肯定要掀起无数腥风血雨,那绝对是坏了规矩。
而杨觇光在这件事倒不象杨观光这么热心:“三弟,这件事咱们还是得量力而行,适可而止,那终究是道台大人!”
杨家终究不是王城新家,正面扛上这么一位强势的道台,哪怕这位道台不是按察副使而是按察佥事,照样也有着很大的压力,只是杨观光却是:“怕什么,反正一切有柳少在给我们撑腰,别忘了,我们背后可是有着整个东三府的缙绅在支持我们,这件事哪怕败了,我们杨家也不会吃亏。”
杨观光终究是理学名家,在他眼中成败并不重要,关键是杨家参与这件事能获得什么好处,他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杨家惨合进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杨观光才会特别兴奋。
只是杨观光的兴奋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兄弟回到家还不到半个时辰,还没有全部交代下云,杨家在县里的眼线已经第一时间传来了消息
“马道台来了!马上就到招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