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一个近于无解的问题,不解决山东提出留用京边钱粮的要求,那辽东的十几万大军和几万匹马就只能衣食无着饥寒交迫,因此不管山东提出的条件多么过份,哪怕上了廷议也得尽可能给山东一个交代,尽可能予以妥协。
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对山东官员进行全面的换血来个彻底清洗地,上至巡抚、巡按、布政使、按察使以及诸位道臣,下至地方知府、知州、知县甚至县丞主薄一律加以更换。
但是这样的举动不但旷日持久,而且更容易引起地方动弹,海道运粮就成了镜花水月,搞不到一个月连一万石都运不了。
因此巡抚巡按集体闹辞职,户部只能先做出妥协秋后再算账,当即就有人问道:“今年山东应解太仓的京边钱粮就这么任他们乱折腾了?”
“只能这么任由他们乱折腾,他们要留用的话,只能随他们了!”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李汝华差点哭出声来:“辽东是天下之重,辽东重于一切,不能误国误辽啊!”
下面有户部官员已经知道户部在这一役上是大输特输:“我赶紧通知山东向辽东运粮,我们已经答应京边钱粮尽数留用了,他们不能再这么卡着我们户部的脖子。”
满堂尽是唏嘘长叹。
而登莱两府甚至整个山东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却是无尽的欢腾,大家开心得跟过新年差不多,鞭炮、花炮响个不停,大家纷纷把珍藏已久的美食拿了出来,又开始杀鸡宰牛庆贺这个绝好至极的消息。
而现在的扫叶楼也是一片欢腾,东三府最顶尖的达官贵人们脸上都是喜色,柳鹏原来只准备办个小小家宴而已,但是现在得到赶过来要一起乐一乐的却是足足七八桌人,而且都是海右会里的重要成员。
时不时就有人过来跟柳鹏敬酒,谁都知道这事有多难办,这可是内阁拟过票司礼批过红皇上用过御笔的圣意,根本不是什么乱命,但就是这么一道有千重万重压力的圣旨,硬生生是被海右会与柳鹏顶了回去。
虽然六十万石米豆的召买总额没变,但是只要京边钱粮留在登莱与山东一切就好办,至少登莱两府今年的小日子即使不能过得美滋滋,但也可以过得有声有色,毕竟登莱两府这些年一般情况都不缺米豆。
柳鹏已经喝了好几杯果酒,也有几分醉意,只是这个时候那边徐子尘又拿着一个酒杯冲了过来:“姐,姐夫,这事办得漂亮,为咱们登莱的老百姓办了一件大事,我先敬你们!”
对于徐巧芷这个懂得事情分寸的弟弟,柳鹏还是觉得相当满意:“我少喝点,对了,琉球国那边生意怎么样?”
徐子尘不由笑了起来:“有姐夫你照顾,琉球国那边的生意肯定差不了!”
正如徐子尘所说的那样,由于战争的影响,龙口到辽东与淮扬的贸易都受到了很大影响,特别是去年底内阁与户部出了一个神奇无比的策略,认为登莱的米豆应当优先供应辽东,所以严格登莱向淮扬贩米,顺便把登莱与淮扬之间的一切合法与不合法海上贸易都禁掉了,折腾得柳鹏有段时间手忙脚乱。
在这种情况下,龙口与琉球之间的贸易就显得越来越重要,徐子尘在这上面也可以捞了不少好处与银子,只是今天徐子尘过来并不是想听柳鹏几句表扬,他把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然把把酒杯递给了自己的姐姐:“姐,先帮我倒满了,姐夫,我想问个事情!”
柳鹏笑了起来:“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就问什么吧,你说!”
徐子尘大大方方地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只是他说出来的话题让在场的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倾听着他的诉说:“姐夫,现在朝廷是答应原来解太仓的京边钱粮可以全部留在山东,海右会这件事上可以说是大功告成了,但是我就是想问一句,既然这件事成了,那以后海右会该怎么办?”
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海右会的成立可以说是迫于形势,很多海右会的重要成员完全是因为朝廷做得实在太过份了才被迫加入进来,要知道他们历史上与柳鹏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是敌对关系。
现在海右会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了,大家自然对海右会下一步怎么走都有自己的看法,有个别海右会的边缘成员甚至认为海右会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完全可以解散了。
徐子尘就是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声音,他才专门找到柳鹏问了这个问题,而柳鹏也笑了起来:“这一次朝廷之所以允许京边钱粮留用地方,完全是海右会之功,但是未竟全功……”
他扳着手指说道:“登莱虽然减去了二厘加派,仍然有两次七厘加派,朝廷仍然是强派了山东六十万石,登莱必须召买四十五万石,青济加派则只减一厘,有三次八厘之征,更需召买十五万石,而且船只水手都得我们登莱来解决。”
在户部答应地方留用京边钱粮以后,省里的官僚机构就高效运转起来,现在山东召买六十万石的任务指标已经分配下来了,登州府与莱州府各负责二十二万五千石,加起来是四十五万石,而青州府与济南府则各负责七万五千石,加起来是十五万石。
不管是登莱两府的每府二十二万五千石,还是青州府的七万五千石,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大家对于朝廷的作风心有余悸,去年从三万石提升到十万石,又从十万石突然暴增到二十万石,最后又从二十万石追加三十万石,三十万石的任务还没搞定,又突然增加到六十万石。
柳鹏说到这件事,大家都觉得今年朝廷未必不会继续玩这样的把戏,柳鹏也顺着大家的想法往下说:“今年能留用京边钱粮,又省去三十万两银的加派,皆是海右会与诸位同仁的功劳,但是大家要想一想,如果没有海右会顶着,或许奸臣乱命就得以得逞了!所以登莱青三府不能没有海右会!”
柳鹏当即说起了海右会解散的严重后果:“东三府若无海右会,恐怕会任由朝廷摆布无力应对,朝廷今日说加派十万两,明日说召买十万石,海右如何应对?但只有海右会在,朝廷就无以得逞。”
柳鹏继续说起了一个很好的例子:“柴薪之银海右不与,本无抬夫之役,朝廷谓减银,硬生生把柴薪银加在登莱两府身上,当初若有海右会,这等乱命怎么可能涉及海右!”
柳鹏说的这是一件往事,明朝华北地区农民的一大负担就是每年都要组织大量人力去易州山厂充当柴夫,每个柴夫到了易县山厂得替朝廷白干三个月,而且连来回路费都是自已来解决,更可怕的是每个月都从易州山厂抬四百斤柴走几百里山路交到北京城里的惜薪司,而惜薪司还会主动给柴夫加担子,一个月实际要交的柴薪可能会达到六百斤、八百斤甚至上千斤。
去易县山厂当一次柴夫对于农民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所以朝廷决定给地方减轻负担,强征的柴夫改为折银,只是折银以后地方负担反而更重苦不堪言。
于是朝廷继续为地方减负,原本只有西三府和青州府需交柴夫银,登莱原本不需向易县山厂提供柴夫,自然不需要征收柴夫银,但是现在扩大到整个山东,登莱两府也得上解柴夫银。
西三府和青州府的农民负担稍稍减轻,但登莱的农民负担却大幅增加,每年要多交四千两柴夫银。
整个山东的柴夫银征收总数也在继续上升,而且这种柴夫银的征收持续到现在,登莱两府一直苦不堪言。。
柳鹏继续说道:“何况东府本无有养马之役,无运河之役,赋税较西府稍轻!朝中诸众恐怕早已经是虎视眈眈,今日海右若无海右之盟,恐怕是开门揖盗,后患无穷!”
柳鹏说的也是实情,东三府由于禁海政策经济贫穷落后,算是远恶军州,但正因为如此东三府的赋税相对较轻一打,所以朝廷诸公肯定会在这上面打主意千方百计创收。
因此柳鹏这么一说,大家都第一时间理解了海右会存在的意义,那边司徒弄玉就说得很直接:“只要海右会存在一日,朝廷便一日不能肆无忌惮,海右会若是不存在,朝廷必将乱命四出,永无宁日。”
司徒弄玉这话说得很好,只是柳鹏却是继续说道:“何况今日在地留用者,京边钱粮是也,山东海右解京解部之银,何止是太仓之银。”
而现在柳鹏就说破了海右会下一步的谋划:“海右本系远恶军州,却有加派有召买有海运,负担奇重,在解京解部粮钱上必须力争,也不能不争!此等重任,舍海右之盟之外还有何人?”
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