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外交,大明是陌生的,毕竟千百年来,华夏都是建立在朝贡体制下的中外交往,以礼仪上的君臣尊卑关系为主要表征,与基于条约体制的近代西方外交有所不同。而“外交”的出现,则是基于与西方沟通的直接产物,并与大明对外态度转型密切相关。
而这种外交在某种程度上,借鉴了欧洲的经验,尤其是在驻外使节的派驻上。从1455年米兰公爵派往热那亚的常驻使节为开端,意大利的诸共和国也先后派遣使节分驻各国首都。到15世纪末期,常驻使节已经成为惯例。?1614年瑞典与荷兰签订的条约,规定了两国间互派使节。
而大明正是在借鉴欧洲的基础上,依照朱明忠对近代外交的一些了解,开始尝试在藩属国之外设立驻外使领馆。
驻外使节的职责是什么?
常驻使节的任务除了研究驻在国的政治生活、搜集情报等任务外,维护大明利益,保护大明侨民,这才是大明开创现代外交的根本原因。
而核心是什么?
自然是维护大明的利益。
也正因如此,作为驻德里公使的严我斯一见到奥朗则布,就立即表示了抗议。
“尊贵的皇帝陛下,大明与德里之间的友谊现在正在受到破坏,作为大明驻德里公使,我必须提醒皇帝陛下注意,吴三桂是我大明叛逆,而贵国与他发生直接的官方往来,无疑是会影响到我们两国的关系,为大明和德里之间的友谊,我希望皇帝陛下,能够拒绝接见他们!”
严我斯说的是波斯语,尽管莫卧儿王室起源自中亚突厥化的蒙古人,他们自称是帖木儿与成吉思汗的后裔。和察合台汗国王室是亲戚。而且“莫卧儿”一词即蒙古的意思。不过,莫卧儿王室虽然祖先是蒙古人或突厥人,但是已经深度波斯化,帝国的官方语言既不是蒙古语、突厥语,也不是南亚次大陆本地的某种语言,而是波斯语。而波斯语同样也是莫卧儿宫廷、公众事务、外交、文学和上流社会的语言。甚至,他之所会被派驻德里,正因为他能够熟练的掌握波斯语。
奥朗则布看着眼前这位用波斯语表示抗议的大明公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当然不会因为对方的肤色,对他有任何轻视,或许德里与大明之间隔着雪山,雨林,但是奥朗则布却也知道大明的强大。
莫卧儿就是蒙古,或许的他的相貌与波斯人没有区别,但是奥朗则布仍然自称是帖木儿与成吉思汗的后裔,当然也知道,蒙古是如何被大明击败的,了解那个东方的大国。
也正因为了解,奥朗则布才会同意签署条约,两国互相派出使节,当然,这种派出现在是单向的——没有德里的贵族或者官员愿意到大明出任没有油水的外交官,而大明的外交官却早已经常驻德里。
对于奥朗则布而言,他之所以同意大明的外交官出现在德里,是为了向波斯、向奥斯曼表明莫卧尔的强大,是为了表明德里的不同。就像是……嗯,宫廷戏子一般,也正因如此当然对方郑重其事的向他表示抗议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诧异!
怎么会这样?
作为皇帝的奥朗则布很难理解,为什么这个大明人,居然会如此气势汹汹的向他表示抗议,甚至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立即有宫廷的宠臣于一旁大声训斥道,
“大胆,你不过只是区区一个使节,居然敢如此狂妄,难道你不知道,你所面对面是谁吗?是“阿拉姆吉尔”!”
宫廷宠臣的驳斥,在严我斯的眼中是何等的可笑且又愚蠢。但是,对于莫卧尔贵族来说却是天经地义的。正如大明自称“天朝”,欧洲人以“文明中心”自居一样。莫卧尔人同样也有他们自己的世界观。而且这种世界观的影响力取决于文明的强盛程度。
17世纪的莫卧尔以及天方世界,确实有傲视全球的实力。因为欧洲基督世界刚刚经历文艺复兴,刚从黑暗的中世纪走出来不到两百年,即便是在这个地理大发现的时代,他们面对原住民以“文明世界”自居时,在天方教世界却没有这个底气,相比于刚刚觉醒的基督世界,天方教统治着半个世界。
自君士坦丁堡陷落,东罗马帝国灭亡,天方世界对欧洲的压力,更是整个欧洲的恶梦。通过数百年的扩张,他们早就发展成为占据地域最广的一个文明。而且在那之后,它还在继续大力地向外扩张。
当基督教世界在向海洋扩张的时候,奥斯曼土耳其人已经闯入了中欧,维也纳更是一次次的被包围。与此同时,在印度,莫卧儿帝国也正在稳步地向南扩张着,他们几乎整个半岛的主人。
相比于刚刚觉醒的欧洲,天方教拥有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三大帝国”——奥斯曼帝国、波斯帝国和莫卧儿帝国。此时这三大帝国无一例外的正于鼎盛时期,他们的强大,同样也意味着天方教的强大。
他们在经济上、军事上以及领土上都足以傲视欧洲的基督世界,甚至刚刚从灭亡的边缘重振旗鼓的华夏,在他们的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
基督教是异端,华夏同样也是异端。
在许多莫卧尔贵族的眼中,奥朗则布同意大明设立使馆,已经是对大明的“恩赐”了,他们现在居然狂妄的指责奥朗则布,简单是罪无可恕。
严我斯看着奥朗则布,看着那些愤愤不平的莫卧尔贵族以及宠臣,在这个时候,他自然的想到“阿拉姆吉尔”的含意。
世界的征服者……
这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狂妄!
尽管对他们的狂妄觉得有些可笑,但是严我斯很清楚,这种狂妄与自负,同样也是源自于国力。披甲百万、国土辽阔不逊于大明,这正是他们的底气。
“皇帝陛下,本官是大明皇帝的派遣的公使,于印度斯坦所代表的是大明帝国!”
微微抬起下巴,严我斯平静的回答道,甚至都没有正眼去瞧那几个宫廷宠臣。
或许,奥朗则布是一个狂热的教徒,甚至他也曾因为桂国、秦国对教徒的“迫害”,向大明表示过抗议,可也就局限于此了,他并不会狂妄的将大明与欧洲的那些在奥斯曼的旗帜下瑟瑟发抖的国家相提并论,这是一个非常强大,而且与莫卧尔距离很近的国家。
“或许,吴三桂是你们的叛逆,但是你们却没能阻止他逃离明国,而且,现在他来到了印度,并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所以,我并不认为,接见他们的官员有什么问题,如果因为他们是你们的敌人,让我拒绝接见他们的话,那么,明国是不是也应该从印度的南方,把你们的使节撤出去呢?他们同样也是印度斯坦的敌人!”
奥朗则布的语气很平静,他口中的南方,指的是南方的那些国家,既有印度教国家,也有苏丹国,从继承皇位以来,他都渴望着统一印度大陆。不过现在那里不仅仅有欧洲人,也有大明人。而这些都是他统一的阻力。
“尊贵的陛下,那些国家,都是主权独立国家,而吴三桂……”
原本想说吴三桂是从大明流窜到印度的严我斯,话到嘴边时,自然想到了莫卧尔王室的来源,他们同样是外人,甚至他们对南方的征服,也是依靠从阿富汗招募的雇佣兵。
当然,现在因为他们对阿富汗的入侵,已经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能雇佣阿富汗人作战了。可他们,总归是外人。在这一点上,他们与吴三桂是极其相似的。
“他们是异教徒,陛下,我想,对于贵国来说,这无疑是一件极不妥当的事情。”
好吧,也许,只有这个理由了。
“严公使,也许,明天上午,你可以到寺庙去观礼,我大周公子将在寺中受礼信天方教……”
什么?
尽管之前还觉得的吴家的人没有那么无耻,可是当从谢四新的口中听说什么受礼信天方教的时候,严我斯还是被惊呆了,他压根就没有想到人居然可以无耻到主地步。
“他,他们怎么能这般无耻!”
又一次,在返回公使馆的路上,严我斯的语气依然显得有些愤愤不平,即便是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吴家的人居然直接信了天方教。
“无耻至极!”
尽管严我斯很清楚,即便是他们改信了天方教,对于德里来说,同样也是异端,迟早他们之间还是会发生冲突,可他的心底之所以会如此担心,完全是因为吴家人的表现。
他们的公子可以信天方教,世子就可以信印度教,如果他们信了印度教,那么对于印度人来说,他们就不是什么外人,如果他们籍此亲近印度土著,通过与婆罗门联姻等方式,巩固他们在印度的统治,到时候,大明应该怎么阻止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