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溥昨夜当值文渊阁,今日要朝会之后,才会归来睡一整天,黄昏起床后,尴尬的脱了里衣卷成一团,虽然刚开春,天气寒凉,还是让吴与弼烧了热水洗了个澡。
不洗不行啊。
青春美妙啊!
曾经顺风尿湿鞋,如今顶风尿三丈。
衣服自然是不好意思让吴与弼洗的,也不敢让过来串门的婶儿洗——现在大家心知肚明,吴溥和婶儿之间的好事近了。
就差那层纸还没戳破。
忙碌了一大早上,这才和吴与弼两人出门去吃早食。
街上行人悠闲。
永乐治下的大明,已从靖难之中走了出来,即将展现它蓬勃生机的一面。
和吴与弼并肩而行,小声笑谈着家常。
耳畔骤然喧嚣。
妇人惊叫声,男子呼喝声,孩童啼哭声中,更有马蹄声如雷,滚滚而来。
黄昏心中一颤。
回头刹那,视线里出现了三匹奔马,在长街上撞开一切行人,肆无忌惮的直奔黄昏而来,一位挑着柴卖的清瘦汉子躲避不及,直接被奔马撞飞,在地上翻滚几转,没了声息,触目惊心的血痕宛若鲜花绽放,一位老妪根本没法反应,就被奔马撞倒后又践踏而过……
身躯犹在颤抖。
人却没了。
马背上的骑士,面容死寂,任由胯下奔马失控,在长街上横冲直撞。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奔马近前。
黄昏大惊失色。
闹市骑马本就是不寻常,偏生还惊了马,而且是三骑。
这就诡异了。
几乎用脚膝盖都能想到,这是冲着黄昏来的。
梅殷的反击,在他意料之中,但没料到如此凶猛,而且如此的明目张胆,甚至为了杀他,已经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
梅殷该死!
眼角余光里,人群最稠密的地方,两个黑塔一般的壮汉越众而出,欲要各拦住一匹奔马,然而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们是赛哈智派来保护自己的,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会用这么一招:一切江湖好手都是白搭,人终究跑不过马。
若非演义里的猛将,现实中也没几个人能拉停奔马。
黄昏不对这两人抱希望。
电光石火间,黄昏抱着身畔的吴与弼就势往旁边一滚,希望能侥幸逃过被奔马直接撞击的命运,只要不死,一切就还有机会。
生死一瞬间,黄昏将吴与弼拱卫在怀。
这是本能。
然而还是逃不过被奔马正面撞中的下场,眼看黄昏和吴与弼都要被奔马撞飞而命丧当场时,谁也没料到忽然出现一柄长枪。
银枪!
闪耀着寒光的银枪挡在了奔马前蹄之前,稳如泰山。
奔马悲鸣。
双脚一曲,跪倒在地,狂冲之势不减,庞大的马躯和马上的骑士,泰山压顶直直落向黄昏和吴与弼,就算是这样,黄昏和吴与弼也是个死。
千钧一发之际,那柄银枪倏然横扫,毫不犹豫的一枪扫到黄昏背上,黄昏如受锤击,抱着吴与弼横飞出去的同时,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落地之后又吐出两口鲜血,眼前的影响模糊中出现层层叠影,即将晕过去。
在晕过去之前,他看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持枪的人,许吟。
心中微暖。
恐怕是徐妙锦担心自己的安危,让许吟在暗中保护。
徐妙锦,你果然是在意我的,我黄昏这辈子若是不娶你,天打雷劈。
但另外一个人……
景清。
御史大夫景清,穿着便服站在人群远处,默默的看着长街上人仰马翻血流成河的惨剧,眸子里泪光隐隐,脸上的神情无比复杂,既有内疚、惭愧、痛苦也有坚毅。
更有舍生取义的视死如归!
黄昏心中凉了下去。
完了。
不是梅殷。
是景清。
所有一切都是景清的谋划,在被自己打草惊蛇之后,他亦将计就计,立即去找梅殷——就是诱导自己,误以为幕后主谋是梅殷。
这个大局,是景清设下的!
他为何要杀自己,只有一种可能:他准备孤注一掷。
我不能晕过去。
然而客观思想无法阻止主观事实。
黄昏还是晕了过去。
在他晕过去的刹那,发现许吟没有看他,而是目光微微有些痛苦的看向景清,似乎在询问,又似乎在责问。
为什么?
许吟和景清之间,不仅仅是简单的认识。
更像是伙伴。
……
……
浑浑噩噩醒来。
周围很安静,外面街巷上偶尔传来小贩叫卖声,屋外的天光透过窗棂照射在房间里,平日里看见的微小尘埃宛若蜉蝣,游荡在阳光里。
如此静好的时光。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
黄昏闭上眼,再次睁开眼,视线越发清晰。
浑噩的脑子骤然清醒。
要出大事了!
挣扎着就要翻身坐起,必须去阻止。
墙角处传来声音,“你的伤很重。”
是许吟。
黄昏竭尽全力的坐起来,看着腰间佩剑,长枪放在身畔的许吟,目光如剑,怒意沸腾,“为什么,是锦姐姐对你不好,还是景清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许吟默然不语,脸有痛楚。
黄昏冷笑,“无话可说?”
许吟依然不语。
黄昏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因为呼吸胸腔范起的痛楚,沉声道:“推荐赵三娃参加边军的人是景清吧,而边军那一场烧掉所有档案的大火,也是你和景清的手笔,让你去跟踪刘莫邪,也是你故意告诉她的,所以她才会只去拜访忠诚于朱棣的建文旧臣?”
事到如今,所有答案水落石出。
原来,身边最受信任的人之一,竟然是敌人的卧底。
黄昏一念及此,只觉内心烧灼。
难受……
原来,这就是被背叛的感觉。
许吟默然不已。
默认了。
黄昏缓缓起身,来到桌子畔,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看着窗外灿烂的春光,呢喃着说了句,许吟,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