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这里才换好衣裳,就有徐氏房里的婢子来传话:“瑞少爷,太太有请。<-》”
沈瑞与沈珏两个还没有正式过继,下人依旧“瑞少爷”、“珏少爷”的叫着,等正式过继,重新序齿,沈瑞会继续行二,沈珏就要行三了。
沈瑞低头看了下身上新换上的春衫,没有更衣,直接随着婢子过去。
他与沈珏虽没有开始正式为沈珞服孝,不过衣裳也换了素色,就是沈珠、沈琴两个,也自觉避开鲜亮颜色。
徐氏坐在上房稍间的炕上,正俯身看着炕桌上的东西,见沈瑞着新春衫来了,笑着看了两眼道:“越发像个大孩子的模样了”
“伯娘”沈瑞躬身给徐氏见礼。
徐氏听到他的声音,问道:“打发人给你送去的银耳羹,每天可用了?”
沈瑞闻言,面色发苦,那甜滋滋的东西实不对他的胃口。不过他也晓得,徐氏专门吩咐小厨房每日都炖一碗送过去,是为他养护嗓子用,自是都用了。
沈瑞点点头,道:“伯娘,能不能只炖银耳,莫要再放冰糖?侄儿实不爱吃甜的。”
沈瑞进京两个半月,这是头一回主动开口提什么要求,徐氏先是一愣,随即笑了:“那银耳就不放冰糖了,回头叫人给你送包雪糖过去,添多少你自己看……论起来燕窝更好些,咱们这样的人家并不是吃不得,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除了人参是补气提命的东西,其他补品你大伯向来不主张多用,就是我平时也是用银耳养颜,鲜少用到燕窝。这日常调理的事,咱们也没必要招他……”
沈瑞笑着听了,心中却诧异不已。
大老爷勤俭持家是正道,徐氏“夫唱妇随”也没什么错。燕窝那东西论起营养来,确实跟银耳猪蹄差不多,可这个时候的人不知道,只当燕窝鹿茸是顶好的补品。
就是沈举人家那样的乡间士绅,张老安人每日都能有一碗燕窝,徐氏这里却只用银耳养颜。
要是二房上下都这么节俭,沈瑞也就不会觉得诧异,关键是三老爷那里日日雷打不动地一碗燕窝,都是大家眼见的。
徐氏说完,也有想到三老爷处,道:“你三叔那里情况又不同。太爷、老太太没得早,你三叔的生母又早就不在了,你大伯是长兄,我是长嫂……这些年操了多少心,总算是将你三叔的身体养回来些。别说是燕窝,就是日日人参,你大伯同我也会张罗来。以后你同珏哥都入了二房,也要做兄弟,瑞哥也要有长兄担当……”
因她说到最后已经有训丨导之意,沈瑞便垂手听了,恭敬地应下。
徐氏一笑:“你是个老实懂事的孩子,平素也是你照顾珏哥,又哪里用得着伯娘聒噪?快上前来,咱们娘俩说正事”
沈瑞听命上前,徐氏便指了指炕桌上摊开的图纸,道:“瞧瞧这个”
沈瑞看去,就见是一张宅院图纸。
五进的宅子,大致格局与沈家现下东路这五进差不多。
“伯娘要收拾院子?”沈瑞有些疑惑。
九如居就是年前新收拾出来的,沈珏的新院子在二老爷那边也已经开始修整起来,怎么还需要收拾院子?
“这不是咱们家老宅的地图,这是东邻的宅子。那边也是咱们家的,二十年前从一位致仕翰林学士手中买过来。因家里人口少,用不着那许多,就一直典了出去,前几日才收回来……”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你大伯衙门里忙,伯娘又精力不济,就想将这收拾宅子的差事交瑞哥,瑞哥可愿替伯娘分忧?”
二房人丁实在单薄,确实无人可用。
沈瑞虽现在读书为上,可也没打算成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便道:“伯娘吩咐,侄儿自是尽力,只是侄儿之前并不曾打理过此事,开工动土毕竟不是小事,还需伯娘给个章程出来。”
徐氏见他落落大方的应了,心中欢喜,道:“什么章程?”
沈瑞想了想道:“侄儿想知道,这宅子伯娘打算作何使?是大修还是重建?除了房屋之外,是否有需要改变布局,例如修建花园之类?”
沈家三房加起来,总共也没有几口人,如今两路五进大宅,已经比较空旷,并不缺住人的地方。徐氏将东宅典出去二十年,今年却收回来,肯定是有用途。
徐氏看着沈瑞,十分欣慰:“难为你这点儿年纪就能想的这么周全,伯娘也正要告诉你,这宅子是给你三叔修的。你三叔三婶那里只是两进院子,如今你们几个过去读书,地方就小了,你三婶出入也怕惊动你们……”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那房宅图纸道:“当年那翰林学士家子孙繁茂,修的屋子也多,咱们家用不上。我的意思,是想要留着前面三进院子,南边两进给你们做学堂,第三进你三叔、三婶住,后边两进全部推倒,好好地修个园子,以后家里也有个溜达的地方。”
沈家之前只有个小花园,就在三老爷他们院子的东北面,不过很小,几丈见方。
沈瑞听了,就有些犹豫。
徐氏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奇道:“可是瑞哥觉得伯娘安排的有不妥当处?”
沈瑞迟疑了一下,道:“既是要给三叔、三婶修的宅子,能可着三叔、三婶的心意不是更好?是不是知会三叔一声,让三叔跟着一起规划宅子呢?”
徐氏摇头道:“这修宅子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你三叔身子好容易方调养好些,禁不得累”
沈瑞又问道:“伯娘觉得三叔现下气色好些,还是年前好些?”
徐氏笑道:“这还用说,自然是现下气色好。早先你三叔的脸色儿白的怕人,嘴上也没有红色。伯娘晓得你们几个都是懂事的孩子,这都是你们几个陪着你三叔的功劳。”
沈瑞摇头道:“三叔给我们整理时文题目,又搜集四书注解,费了不少心思,可不是好好的?侄儿倒是觉得,大伯与伯娘关心则乱,将三叔护的太严实……三叔毕竟不是小孩子,整理日静思养病,是不担心怒了喜了,可心里难开解,如何能开怀;找点事做,说不得心里也没那么闷了……”
徐氏闻言,不由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道:“是你大伯与我将你三叔护着太严么?”
沈瑞点点头道:“就是小孩子,被关起来,还总想要出去淘气淘气;三叔恁大的人,整年整月闭门不出,定也会觉得闷……”
三老爷年过而立,正值盛年,却能心如止水地安心做宅男,肯定也是顾忌身体,不愿意让兄嫂担
“近些日子,三叔常问族学的事,对于族学似乎十分感兴趣,对于全三哥与何表弟入的春山书院也打听了……侄儿瞧着,三叔像是有志教书育人……”沈瑞斟酌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徐氏闻言,不由皱眉。
收拾出一处清幽之地,让三老爷带了几个侄儿读书解闷,与专门做私塾收学生可不是一回事。
沈瑞族兄弟几个,除了沈琴有些爱多嘴之外,其他三个都是孝顺懂事的孩子,无需长辈多费心;外头的学生,谁晓得秉性如何?
“你大伯只有这两个兄弟,你三叔又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就算你三叔起了兴致,你大伯也不会答应。要是出了闪失,可没地方吃后悔药去?”徐氏不将沈瑞当成小孩子,便对他实话实说:“当年太爷在病榻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三叔,你大伯可是在太爷跟前立下誓言,要好生看护你三叔,保他平安喜乐一生……”
三太爷自己当年在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寻医问药生下三子三女。年长的两个女儿都夭折了,年幼的三老爷是病秧子,只有中间三个儿女身体稍好些。
因这个缘故,三太爷对幼子颇为怜爱,每每看到小小的孩子被病痛折磨,都后悔自己贪心不足。站住了两个儿子还嫌不够,强要了第三个,否则三老爷没有投生到沈家,做了旁人家的儿子,说不得能活蹦乱跳地活着。
等到三太爷临终,女儿已经寻了妥当人家嫁了,长子是个能顶门立户的,又得了贤妻为助力;次子虽混账,却也算是有岳家可以暂时倚靠;独有这幼子,药罐子身子,能不能养成都是两说。
三太爷到底是慈父心肠,即便晓得幼子这从根子里带的体弱怕是一辈子也难调理好,可还是将他托付给长子长媳。
沈瑞听了,心里明白,大老爷、徐氏照顾三老爷是受了遗命不假,可对三老爷的疼爱也半点不掺假,否则哪里会三老爷三十多岁了,大老爷夫妇事关这个弟弟,还事事都想到头里。
拉扯未成年的兄弟,娶妻生子,给分上一份产业,就算是尽到力。
大老爷与大太太待三老爷明显是将弟弟当儿子养,不,也不像是养儿子,养儿子会像对沈瑞这样粗养,更像是养闺女,一味没原则地娇养。
幸而沈家家教在这里,大老爷夫妇都是人品端方的人,否则说不得三老爷的脾气早就被兄嫂给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