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四章 工于谋身

宰相张居正府邸内。

相府的丫鬟挪步给张居正,曾省吾,王篆等人上了茶。

张懋修也在其中,只是没有座位,站在了张居正身后陪客。

“相爷,今日闽县林仲山的名字被天子书于文华殿屏风之上。”工部尚书曾省吾向张居正道。

张居正没说什么,而一旁吏部侍郎王篆看了张居正的脸色,明知故问道:“哦,哪个林仲山?”

曾省吾对王篆道:“就是相爷尊堂入京时,那个太平府知府。当时尊堂路过太平府,这林仲山任太平府知府颇为冷待,还是放出话来说,本官不会拿民脂民膏来逢迎权贵。”

王篆恍然道:“就是那个林仲山,不过我看不过沽名卖直罢了,当时其兄林宗伯与相爷不睦,故而他才使了绊子罢了。但林宗海居然在文华殿向天子私荐林仲山,此实在是狼子野心。”

曾省吾闻言点点头,向张居正道:“相爷,林宗海在文华殿上向天子私荐林烃也就算了。就连申吴县也是糊涂,竟帮着他一起说话,相爷,若人人效仿林宗海此举,那置相爷于何地?”

曾省吾用心很深,连着林延潮,还顺带的打了申时行一耙。

张居正放下茶盅,对曾省吾,王篆二人的话,似在细细思考。

坐在张居正一旁的张懋修,听了低声道:“爹,我当初就说这林宗海居心叵测,今日两位大人的话,正好印证。”

听张懋修也是如此表态,王篆,曾省吾都是微微一笑。

二人这番一唱一和,已是将林延潮置于死地。

为何说置于死地?

因为张居正最记恨的事,就是不经过他,向天子私荐大臣,

数年前,天子在文华殿进讲之后,向张居正问道:“阁臣吕本在家安否?”

吕本是嘉靖时的阁臣大学士,与严嵩,徐阶一并在内阁共事,资历比张居正还要老。吕本任内阁时,天子还未出生,眼下天子得知吕本姓名,必定是有人私下向天子推荐吕本。

按照明朝内阁的排名顺序,内阁大学士位次高低,就按入阁的先后资历来排。若是吕本起复,被召入内阁,那么张居正的首辅位置,要拱手相让给吕本,自己退居次辅。

就如同当年夏言被罢官后,重新起复回朝,严嵩就必须乖乖地从首辅退居次辅一样。

所以当时张居正听说,天子提及吕本顿时震怒。张居正从文华殿离去,找了中书舍人的吕兑,吕兑是吕本的儿子。张居正一见到吕兑劈头盖脸地问,皇上怎么知道尊公的起居?

在张居正积威下,吴兑当场吓尿了,说不出话来。

经这一事后,吴兑回家之后吓得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就上表向天子请求辞官。

不过吴兑辞官并不管用,反而京察时被弹劾罢官。当时大臣们见了张居正的手腕,都不敢再向天子私荐大臣。

今日曾省吾与王篆听闻林延潮在文华殿向天子推荐林烃的事后,都是大喜,真是瞌睡时有人送枕头,他们都不用动手,林延潮直接就将把柄送上门来。

二人都是心想,林延潮果真从政经验太浅,为了向天子推荐自己的老师,居然触碰了张居正的底线,真是图样图森破。如此张居正如何能容得下你,

熟知张居正手腕的王篆自付,只要将此事与张居正一说,林延潮就死定了。故而王篆,曾省吾就等着张居正下令,只要张居正一句话,第二天就有小山般高弹劾林延潮的奏章,摆在天子的御案上。

“林宗海今日向陛下建言,陛下知道林仲山的名字后,他日问相爷你,为何这等大臣不用,那时就相爷如何办?”

但见张居正笑了笑道:“还能怎么办,学贾似道杀皮龙荣好了。”

皮龙荣乃南宋时的大臣,曾为宋理宗在潜邸时的旧僚。有一日宋理宗向贾似道问皮龙荣安在?贾似道恐皮龙荣被天子召用,令人诬蔑弹劾皮龙荣,皮龙荣被迫饮药自尽。”

听张居正说完,王篆与曾省吾二人都是一愕,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懋修道:“爹,贾似道此不足取,林仲山我们可不计较,但其因此事,起于林延潮私下向天子举荐大臣,此实为不可忍也。”

张居正反问道:“懋修,你与林宗海同科,又在翰林院共过事,对他了解多少?”

张懋修听了张居正的话,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答道:“宗海他固然才华横溢,不过今日看来却大奸似忠之辈。”

张居正一晒道:“大奸似忠之辈岂会轻易授予尔等把柄?”

“相爷?”王篆与曾省吾对望一眼,心想此中莫非还有其他内情。

张居正道:“半个月前,林宗海已来府邸上拜会过我了,还送上陆华亭给我一封私信,信上向我举荐林仲山。当时我卖了陆华亭这个面子,就允了林宗海。此信现在还搁在我书房案上。”

王篆与曾省吾皆灰头土脸,心道,林宗海真行事周密,原来早就给张居正递了话,这才在文华殿上推荐天子,真是所料不及。我等来此告状,反而落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

“当初林宗海在内阁数月,我未听过有人说过他一句不是。此人处事小心谨慎,你们要拿他的错处,却是不易。”张居正冷笑几声,一语道破二人的心思。

此刻曾省吾,张懋修皆是无颜再留下去,一并起身告辞。

走出相府大门。

王篆叹着对曾省吾道:“此事是我谋划不周,就算林宗海会犯错,申吴县也不会见事不明的。”

曾省吾道:“我看相爷心底也不喜这林宗海,只是碍于申吴县的面子,少一个托词而已。你没听相爷最后一句话,是鼓励我等拿到林宗海错处。”

王篆道:“此子工于谋身,如何拿到他的错处。绍芳兄,我看林宗海虽非同道,但也不是敌人,你不如放他一马。”

曾省吾听王篆想了片刻道:“上一次在文渊阁,他敢出言顶撞,哪有半点对我这大司空的恭谨,若不给他个教训,我以后岂非成官场里的笑柄。”

王篆点点头道:“确要教教我们的林三元,何为尊卑,绍芳兄放心,经筵之时,我与诸位同僚定给你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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