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黄锦从诏狱带回的消息,让高兴两个字几乎写到了万历的脸上,虽然对朱常洛真能救人还是假能救人不无怀疑,可能是应了关心则乱那句老话,在一群太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此时朱常洛的挺身而出,万历想当然心情大好。
万历抱着一肚子心思来到了储秀宫,将朱常洛的原话告知郑贵妃,果然没有出乎朱常洛的预料,尽管心里疑窦从生,可郑贵妃只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烧得奄奄一息的朱常洵就马上同意了。
一个溺水将死之人眼前就算漂过一根稻草,也会毫不犹豫的抓住!
就在万历刚要命黄锦去将朱常洛从诏狱带回来的时候,门外传来李德贵一声尖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一听这两个名字,郑贵妃头嗡的一声有点发晕,在这宫里她只怵一个人,那就是李太后。太后一直不喜欢她甚至已到厌恶的地步她心知肚明,仗着有万历的盛宠才使得她和太后这么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在这个时候太后和皇后的突然造访,让郑贵妃有一种说不出原因的心慌……
“皇上,……”郑贵妃的慌乱落在万历的眼底,这让他十分心痛,先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许是母后是听到洵儿不好,和皇后来看望也末可知,有朕在你尽管安心便是。”
此刻天色方暮,有宫女上前点起灯烛,灯火辉煌中李太后在一众宫娥的簇拥下缓步进来,虽然一身便妆,脸上带着几十年宫中生活养就的一贯笑容,可笑容再温和,也压不住藏在眼底那一丝冷酷。
太后左手边上正是王皇后,一身明黄宫妆,仪容严谨,只是脸色有些憔悴。
“儿子见过母后。”虽然奇怪这婆媳二人组的神兵天降,礼数不能缺,万历连忙起身撩衣施礼。
李太后先去后殿看了朱常洵,又向在旁侍疾的太医问了几句,得知三皇子不大好的消息后,就算再不喜欢他的娘,但朱常洵毕竟是自已的孙子,李太后心头很是难过,叹息一声后转身扶着王皇后的手来到正厅坐下。
坐下后的李太后沉着一张脸没有开腔,严肃的态度让万历难免惊诧。
自从永和宫自已一句宫女所生揭了老娘的短后,虽然事后竭力弥补,但是太后的脸永远是淡淡的,母子间这道裂痕始终无法完全愈合。而且万历已经看出来,这次老娘驾到储秀宫除了看望三皇子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事要说。
“三皇子年纪还小,即便生病也不能劳动您来看他,可不是折了他福份了么,即然瞧过,母后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免得让儿子挂心。”难捱的一阵沉默后,万历率先打破了僵局。
“哀家养得好儿子果然孝顺。”李太后彻底放下了脸,“三皇子也就这样了,哀家的大皇孙现在何处?”
万历心中一沉,朱常洛进诏狱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提起这事所谓何来呢?“母后何必明知故问,他在永和宫私藏蛊人,儿子依律先将他拿到诏狱之中。”
“为一子损一子,哀家果然生了个好儿子、做的好事情!”这句话份量重让万历拿不上,同时心里也有些不高兴,“母后,永和宫里搜出的蛊人确确实实的铁证如山,这个无可分辩,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儿子将他先纳入诏狱关押,何错之有?”
李太后呵呵一阵冷笑,转头盯着郑贵妃,“郑妃,你可有什么说的?”
早在李太后提出蛊人的时候,郑贵妃已经变了颜色,今天太后杀气腾腾似有兴师问罪之意,难道那里露了什么破绽不成……心里顿时一阵发虚。
“臣妾无话……可说,洵儿眼下命悬一线,臣妾心里难受。”在郑贵妃无数次哭泣纪录中,这次为儿子流的泪这次绝对是情真意切,可这一番梨花带雨在李太后眼里,纯粹就是狐狸精放骚,不可容忍。
“既然如此,可将那个蛊人拿来与哀家一看。”
太后不是别人,即然她要看,既便是万历也不敢拦着,得了眼神示意的黄锦麻溜的转身出去,一会托着一个盒子就进来了。皇后打开盒子取出一个娃娃,接过后只瞧了一眼,李太后眼底便是一片嫌恶。
“母后请放心,儿子知道此事疑窦甚多,只等洵儿稍微好一些,儿子一定亲自过问此事,总之不会冤了他就是。”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对万历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可是李太后并不领情,举起手中娃娃指着皇帝,“皇帝不必再费心思审这个案子了,哀家和皇后已经给你破了!”
“啊?!”一语如惊雷,响在储秀宫每一个人的头上,郑贵妃的脸瞬间雪白如纸,万历这一惊吃得不小,“母后,您在说什么?!”
“陛下,今天见到这个蛊人后,臣妾可以确定皇长子是冤枉的。”没用太后说话,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皇后迈步上前。
万历的回应是直接皱起了眉头,一脸的厌恶和不耐烦,“皇后没事就在昭阳殿呆着养身子,平时替朕多孝敬母后,就是你的功劳了。”
至深至浅清溪,至亲至疏夫妻,这话果然不假。皇上冷冰冰态度对王皇后来说如刀插心,痛彻心肺,可脸上神色不动,“臣妾并非僭越擅管此事,只是巫蛊事件发生于宫中,身为皇后,过问一下也是应该。”
“绘春,将那匹茜香罗拿上来罢。”
茜香罗三个字一出口,别人倒没觉得怎样,郑贵妃瞬间天旋地转,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旁边的伺候的桂枝一声惊呼,“娘娘,您怎么了……”狠狠推开扶着自已的桂枝,眼睛怒不可遏的向一旁李德贵看过去,可李德贵似乎已经傻了,眼睛直勾勾只顾瞪着那个蛊人……还有那匹茜香罗,郑贵妃一颗心瞬间冰凉,如堕雪窟。
郑贵妃的异常,万历只当是这几日操劳过度,眼下支持不住,连快吩咐桂枝她扶到后殿歇息,王皇后拿眼斜着郑贵妃,冷笑不语。
“慢着,哀家还在这里,她要往那里去!老实呆着,一会还有话问你。”李太后一声断喝,郑贵妃苍白着脸没再动。万历沉不住气,“母后,您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候皇后手里拿着蛊人,绘春手捧一匹红罗走了上来,还是那个平淡的声调,“陛下慧眼,一看就知。”
万历恨恨的盯了他一眼,劈手夺过那个蛊人,又拿起料子细细一比,心里蓦然一动,脸色已变,果然是一模一样!
“你察到了什么,全都说出来。”
“这茜香罗是十年前暹罗国进贡之物,当年暹罗使节曾有言说是此罗是其国特有雪蚕吐丝织成,做天然血红之色,成衣在身,遍体留香,汗不浸身。”皇后清朗的声音在储秀宫回荡,偌大宫中无一声响,人人静听,只是神色各异。
“臣妾若是没有记错,此物慈宁宫有一匹,臣妾一匹,储秀宫中一匹,这个内司库都有档记录,可以察证。如今这个蛊人身上的红衣正是茜香罗,此物永和宫如何能有?臣妾据此断定,皇长子必是受人栽赃冤枉所致。”说完这些话后,皇后的眼光在储秀宫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某个人。
“此物珍贵稀少,宫中少有人知。看来做此物之人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就是此物竟然特异,以为是寻常衣料,就此留下破绽,这也是该着了。”
皇后说到一半的时候万历的脸已黑成一片,等说完时郑贵妃牙齿已死力的咬住嘴唇,这些李太后在一旁都看在眼里。
“哀家宫中那一匹福宁公主下嫁之时送与她做了添妆之物,现在远在云南。皇后这一匹原封不动在此,那这个蛊人身上茜香罗从何而来?”
情势顿变,一切的矛头全都指向了郑贵妃身上。
“皇上,茜香罗一事臣妾无可分辩,可是……可是臣妾如何也不能拿自已儿子做这种事,太后圣明,臣妾是冤枉的。”郑贵妃跪在地上冷汗淋漓,声音颤抖。
万历脸色铁青的吓人,转身对着黄锦道:“带上几个人,将储秀宫私库打开,找出那匹茜香罗,拿来给朕看!”
黄锦动作很快一会就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老太监,万历认得正是储秀宫管私库的李德海。
“陛下,老奴亲眼看了,库中茜香罗的裁口崭新,确是新近动过无疑。老奴问过守库李德海,据他说前些日子只有李德贵进过私库。”
此刻郑贵妃已经完全瘫倒在地上,全身力气似乎都已被抽尽,桂枝连扶了几次才勉强坐起。
“李德贵,你办的好事!万历近乎咬牙切齿喊出这句话,李德贵浑身抖如落叶,一向的灵牙利齿也没有了,一听皇上问罪,顿时软倒在地,“奴……才在……”
不管怎么说,蛊人这事已经和朱常洛没有关系了,眼下郑贵妃嫌疑最大,可是她怎么会……万历如何也不愿相信这事是郑贵妃干的,森然看了跪在地上李德贵一眼,转头向黄锦道:“拿朕的金牌,去将皇长子带到这里来。”黄锦大喜,连忙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去了,太后和皇对视一眼,眼底都是一片欣慰。
“李德海,你说李德贵入私库拿了茜香罗可有记录?”
李德海摇摇头,“皇上,进入私库除了要拿大件在记物品有记录,象李总管这样取点小件什么的,是没有记录的。”
一听没有记录,李德贵马上精神了,指着李德海道:“皇上圣明,他这是诬陷!奴才为人一向最守规矩的。”又骂李德海道:“茜香罗肯定是你弄出去,让别人得了去陷害大殿下,又故意扯在咱家身上,你居心竟然如此歹毒!”
李德海一听连声大叫道:“皇上您圣明,奴才当差一向仔细小心,这么多年有个习惯爱记账,每回宫里的人来拿个什么小物件时,奴才都会记下来,方便以后查证。若是不信奴才这就去拿给您看!”
“这个习惯很好,以后也千万不要丢了这个习惯,你下去吧,有你的好日子。”转过头看着李德贵,“你怎么说?”
事到如今李德贵辩无可辩,浑身抖如筛糠,一对眼睛直直就向郑贵妃瞟了过去,郑贵妃脸色煞白,转过了头不去看他。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皇上,奴才可以证明,这个蛊人就是李德贵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