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这个“宅主”不是白当的,东西两厂真给他送来不少活儿,仅仅保持不到两天的相安无事,双方开始争夺地盘。
中间一趟厅堂是东厂所建,里面已经布置大量机匣,其归属毫无争议,东跨院里住着东宫送来的宫女,同样没有争议,前院、二进院两边的厢房以及整个后院,则成为两厂校尉争夺的目标。
东厂来得早,占据一部分房间用来休息,可汪直动作凌厉,亲自带队进驻赵宅,占据几乎所有厢房,用来安置铳手,如此一来,居住就成了大问题,两厂都想占据最大、最好的房间,先是校尉们互相争吵,慢慢向上层漫延,韦瑛、梁秀最后都被牵扯进来。
这两人往往拒绝出面,每次得到消息都甩下相同的一句话,“去找宅主定夺。”
胡桂扬倒是乐此不疲,他解决纷争的方法非常简单,不问缘由是非,不分东厂西厂,一律叫到前院喝酒,非喝到双方同时告饶为止。
仅有的两名仆人忙得团团转,这顿酒菜刚刚做好,又要准备下一顿,好在花大娘子经常找人过来帮忙,相应之物都由她负责采买供应,减轻不少负担。
胡桂扬不仅功力大增,连酒量也比从前大得多,数十碗不醉不倒,只是要经常上茅厕,以至于得到一个“漏酒校尉”的称号,他听说之后也不在意,反而自夸:“漏酒比漏水好,起码说明我喝得起。”
大年三十这天上午,花大娘子亲自带人送来一车食物,让老强请来胡桂扬,一见面就说:“虽然你说过好几遍,我还是得问一句:这么多人的饭钱,都由两厂负责吧?”
“当然,本来就都是两厂的人,他们不出钱谁出钱?”
“钱呢?十来天了,我可一文钱都没见着,用的全是我家的银子,花家小门小户,经不起这么折腾。”
胡桂扬挠挠头,“今明两天过节,我没处要银子去——初五之前,怎么样?”
花大娘子点头,“这才像话,账单全在我那里,东西两厂随时可以去对账。”
一般人家千方百计躲着厂卫,花大娘子有点怕,但是为了要钱,她胆子极大,就算是皇帝欠债,也敢去问一声。
“放心吧,我绝不让花家吃亏。”
“说到吃亏,丁宫女怎么样?”
“很好啊。她和吃亏有什么关系?谁吃亏?”
“当然是丁宫女,人家好好一个姑娘,从帝王宫里走出来的人物,却嫁入你家做个无名无分的侧室,又赶上你家闹哄哄的,没有个正经模样,你说她吃不吃亏?”
“嗯,是有点吃亏。没事,等事情全都了结之后,我会补偿她。”
“怎么补偿?”
“再找个好人家,把她嫁过去做正妻。”
花大娘子横眉立目,举手做势要打,“说什么话呢?你将人家糟蹋……”
胡桂扬小声笑道:“没糟蹋,她还是好好的。”
花大娘子满脸狐疑,“你……”
“我都定亲了,不想害人,我既非文人雅士,又非腰缠万贯的财主,要什么侧室?”
“丁宫女是公主身边的侍女,不是你想要就要、想送走就送走的啊。”
“所以要等这边事情了结之后再说嘛,那时候丁宫女就是普通民女,与公主再无关系。”
花大娘子摇头,“你虽出于好心,却会得罪公主,你想好了,愿意帮你的人不多。”
“如果我猜得没错,公主也会愿意。总之请花大娘子帮我物色个合适人家,但是先不要透露风声,我不想现在惹出事端。”
“嗯,我看看再说吧。”
“对了,你没看见过丁宫女的样子吧?”
“没有,她那天戴着盖头呢?可我听说她模样没的挑,是不是?”
胡桂扬点头,“绝对是第一等。”
“那就好。”
“你也别说是从我家出去的,徒增麻烦。”
“那能说吗?得,我都开始考虑谁家合适了。不行,这事太大胆,我得想想再说。”
“慢慢想,反正不着急。”
花大娘子转身要走,马上止步,“忘了一件事,外面有人要见你,说是你的熟人,等你两天了。”
“什么熟人……哦,我知道了,几位?”
“八九位吧,一位比一位古怪,我要是你,就找借口不见。”
“没办法,我早就答应下来,不能不见。”
胡桂扬将花大娘子送至大门口,向外看去,果然见到萧杀熊等人,于是挥手道:“我在这里!”
萧杀熊几步跑过来,“你还敢见我?”
“为什么不敢?你又不是我的对手。”
“嘿,可你好大架子,我们从昨天中午等到现在,你想耍赖吧?”
“我人都来了,耍什么赖?来吧,谁要跟我比武?你不用说,我看到太子丹了。”
“他叫张慨张好古,不让别人叫他旧名。”
“甭管是谁,打完过年,把大家都叫过来吧,先吃饭,再比武。”
“吃饭?”
“今天是年三十儿,你们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客人,当然要招待一顿酒饭。”
“那……谢谢了。”萧杀熊松弛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胡桂扬向张慨等人招手,大声道:“我许过诺言,一段时间内不出大门,就不迎接了,你们自己过来吧。”
赵阿七等人走来,胡桂扬大都已经见过,对丘连实道:“多日不见,你没跟你哥哥入教吗?”
“我们兄弟各走各路。”
“那你可以当我的客人。”胡桂扬拱手,随即拦住最后一人,“这位是谁,好像没见过。”
“林层染。”
胡桂扬恍然大悟,“原来是你,真是……你和萧杀熊的变化最大,你现在……”
胡桂扬有些糊涂,这个林层染当初脚踩数只船,是个立场极不明晰的人物。
“我现在流落江湖,自由自在。”林层染笑道,明白胡桂扬的意思。
众人进门,前院只有一间房用作临时客厅,胡桂扬就在这里设筳待客,老强、老马习以为常,很快准备出一桌酒菜,称不上精美,但是有鱼有肉,颇为丰盛。
桌子不够大,九个人稍显拥挤,气氛却不错,大家一块回忆异人时期的种种事迹,都觉得恍如隔世,张慨原本是异人的首领,最为骄傲,如今却变成谦谦君子,默默喝酒,说话不多。
胡桂扬特意敬他一杯,笑道:“想不到我有机会与太子丹同桌共饮。”
“千万别提‘太子丹’三个字,羞愧难当,咱们兄弟相称就挺好。”
“好吧,张兄请满饮此杯。”
两人喝光杯中酒,胡桂扬又道:“张兄曾立奇功,不在朝中为官,怎么有心情出来与江湖兄弟来往。”
张慨脸色微红,“就是被‘太子丹’三个字害的,宫里将我功过相抵,许我回家闲住。”
“嘿,咱俩的待遇一样。‘太子丹’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啊,当时有人说意思是‘太子的丹药’,你是怎么想的?”胡桂扬好奇地问。
张慨脸色更红,含糊道:“随便起的,没什么含义。”
“那些阉丐你又见过吗?他们对你可是崇拜得很,前一阵子他们还跟我玩绑架呢。”
“不见,一个也不见。绑架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张慨的脸色越来越红。
萧杀熊放下手中的一大块肉,提醒道:“张慨,你要小心,胡桂扬知道要与你比武,怕自己不是对手,提前施展攻心之计,让你心慌意乱。”
胡桂扬大笑,“想不到在坐诸位当中,数你最聪明。”
“我不是聪明,只是不相信你。”萧杀熊吃喝尽兴,却不领情。
胡桂扬又敬一杯酒,“请张兄不要多想,但我的确有些奇怪:普通异人练功奇速,但也只是比较快而已,最终功力超不过凡人,李欧的功力强一些,功法来自僬侥人墓中的记载,我的功力来自玉佩,更强一些……”
“我不觉得,那晚是你使诈……算了,我不多说。”李欧埋头吃菜。
“承让。”胡桂扬向李欧拱下手,再向张慨道:“张兄既然来找我比武,想必是自认为功力不弱,你练的是什么功法?”
其他人也都看向张慨,他们有先入之见,以为“太子丹”的功力必然是异人第一,直到胡桂扬提起,他们才想明白一点:失去神力之后,大家都是凡人,除非另有机缘,否则的话谁的功力都不会太强。
张慨把玩酒杯,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张慨,你真得解释一下。”萧杀熊开口催道。
又等一会,张慨放下酒杯,“看来是瞒不下去了,其实这些年来我一样功法也没练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众人大吃一惊,萧杀熊尤其吃惊,“你、你……那你还要替我比武?你连胡桂扬的一根手指头也斗不过啊。”
“我的计划是斗智不斗力,让胡桂扬自己认输。”
“这怎么可能?你是要害死我啊。”萧杀熊大怒,腾地起身,被旁边的江东侠硬拽回去。
张慨的脸反而不红了,“有什么不可能?胡桂扬提出比武,其实就是有意交出玉佩,缺的只是一个借口,我可以提供这个借口。现在看来,他需要的不是我。”
满桌无语。
胡桂扬突然开口大笑,“怪我,全怪我,将一出好戏提前搞砸了。不过张兄的确猜对了,我想交出玉佩,这东西是祸患,我不想留在手里。”
“给我啊,它本来就是我的。”萧杀熊伸出手来。
胡桂扬摇头,“不行,给你就是害你,就像刀剑,我不能将杀人利器随便交给一个小孩子,对方至少得是一位擅长舞刀弄剑的高手。”
萧杀熊想了一会,“你说我是小孩儿?”
“我说你不是高手。”
萧杀熊不满,却无从辩驳,只能悻悻地喝酒。
胡桂扬向李欧道:“李兄还差一点。”
李欧冷笑一声,也不争辩。
胡桂扬的目光先后扫过赵阿七等人,都没停留,最后落在丘连实、林层染身上,来回打量几眼,盯准林层染,“伞里有机关?”
“嗯。可我不是来要玉佩的。”
“但你也不是自由自在。”胡桂扬笑道,对林层染他了解比较多,这是一名军吏,并不喜欢真正的江湖生涯,但凡有一点机会,也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嘿嘿。”林层染干笑。
胡桂扬掏出玉佩,“酒也喝差不多了,谁来拿玉?”
萧杀熊再也不想装下去,起身掀桌,喝道:“还等什么?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