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广州知府先看见这一封书信,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茶碗给震了起来,一瞬间他感觉手掌生疼生疼的,甚至觉得骨头似乎断裂了。但是不管多疼,他都要重重的拍下去,好像是不如此,不能表示出自己的愤怒。
首先在语气上。
黄士龙以是雍军主力舰队统领的身份。放在雍军之中,比一个营官的位置要高一级的身份来写的。偏偏是以平等的语气来说的。
在广州知府看来这万万不对。
他一个小小的武官,何德何能能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对话,简直是一点尊卑都没有了。其他都是次要的,不如说在广州城外杀的淡目国使者,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封信上,满满的写着两个字,就是跋扈。
似乎是黄士龙忘记当初在大明为官时候的体验了?
他是怎么面对一个知县都称上官。
而在东雍,他压根不会面对知县级别的官员了,因为一般与他交接的就是知府。不过,知府的级别比他的级别还要底一点,但是东雍文官与武将根本就是两个体系,除非你做到了枢密使,又或者在县尉,府尉体系之中,受到枢密院,与丞相府双重管理,否则压根不需要与文官有太多的接触。
所以,级别级别差上一些,双方也是分庭抗礼的。
黄士龙是用对应东雍知府的方式来对待广州知府。当然让广州知府大大不满意了。
于是乎这一封书信,从广州知府手中,到了广州巡抚手中,然后一路上传到了嘉靖的手中。
嘉靖匆匆一看,“啪”的一声,将书信拍在桌子上说道:“看看,东雍已经跋扈到什么地步,再这样下去,是不是等东雍水师攻进广州城了,才算是有不臣之心,在朕看来,东雍的不臣之心,早就长在他心里,此刻却是长大了,要跳出来了。”
朱厚煌一手创立的东雍,此刻也在感叹,不得不考虑臣子的心思,而嘉靖继承过来的大明朝廷,更是让嘉靖感受到束手束脚。
是的,他赶走了杨廷和。
但是赶走杨廷和,杀了杨廷和,就能让朝廷全部听他的吗?
不得不说,这是美好的错觉。
干掉杨廷和,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嘉靖的权力大大增加,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他为所欲为。比如他想做的事情,发兵东雍,在朝中一直有顽强的反对派。
应该说,这些人反对任何形式的一切战争,主张以仁德来感化敌人,可见所谓的圣母婊,从来不是现代才有的,也不是在嘉靖当政的时候才冒出来的。正德当政的时候,就有这些人,不过正德用杨廷和来压制住这些人。杨廷和一去,先冒出来的就是这些人。
嘉靖发现还不如有杨廷和在。
杨廷和在的时候,嘉靖感觉掣肘,但是只要杨廷和想办下去的事情,还是能办下去的,但是现在,嘉靖发现了,看似自己获得了绝对的权力,但是他想办什么事情,往往是不了了之,有杨廷和在的时候,他只需想办法说服杨廷和便是了。
但是现在嘉靖根本不知道要去说服谁,才能保证他的命令,结结实实,不打折扣,不,不需要不打折扣,只需不怎么打折扣便是了。只是嘉靖找不到这样的人了。似乎一言九鼎,无所不能,但是每一件吩咐下去的事情,都会走样,除非嘉靖死死盯着。
从头盯到尾。
但是朝廷有多少事情。嘉靖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放在这上面,他还修不修道了。求不求仙来了。
所以杨廷和渐渐的将这些事务推在张璁的身上了。
张璁虽然经验比不过杨廷和,但是慢慢的也历练出来了。但是历练出来的张璁,就不想当初那么听话了,就有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了。
张璁出自底层,在考上进士之前,一直穷困潦倒,而且韶华早逝,天不与时,所以行事急切,走捷径,成为嘉靖的谋主,让他迅速上位。短短数年之内,入阁成为实质上的内阁首辅,在大明升官速度几乎是无人能及。只是上位之后,就显露出自己的政治理念。
张璁见惯底层百姓的悲惨,所以,他一心想改变大明的现状。怎么改变啊?首先打击大户,爱护小民。而大明所谓大户是什么。不是别的,就是皇庄,宦官,还有做官的人。张璁一心革除积弊,他才不想打仗,他想打击宦官,打击藩王,革新吏治,让大明百姓好过一点。
张璁的改革思想传播下来,之后张居正等人都是继承张璁的衣钵。当然这是后话。
在张璁看来,大明之患在内不在外,在于民变,不在海外一藩王。
所以张璁看来,嘉靖一心想灭了雍王,根本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还不如扎扎实实的退出一些皇庄,退出一些藩王侵占土地,与民休息。而不是远征一国。
所以嘉靖一有时间就对张璁说这个事情。
张璁说道:“殿下,雍王固然跋扈,但是如今江南倭寇肆虐,不是另起战端的时候,等杨阁老,灭了倭寇,再移师东雍不迟。”
嘉靖看了张璁一眼,说道:“就等杨阁老的报捷文书了。”
杨一清还是有本身的人,他在浙江不徐不疾,好像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对倭寇的局面就此消彼长了。徐海得到了不少船只的补给,当然也得到了不少人员的补充,水师之中,再也不是徐海的一言堂,不知不觉之间,徐海的部下从徐海的私兵,变成了国家的经制之师。
徐海屡次出海,与所谓的倭寇大战,连战连捷。而杨一清以老辣的手段,清理了好几个世家,又敲打,又是拉拢,将本来支撑倭乱的本地世家,弄得服服帖帖的。在没有支持的情况之下,几乎将这些倭寇给逼入绝境了,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全部清理干净了。
张璁岂能不知道这一点。
他是知道。但是他更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法,是杨一清高压政策之下的,暂时回缩,一旦杨一清移师他处,情况就大大不同了。所以他对倭寇的战败很有信心,但是彻底清除,却不是太自信了,而他也发现,消除东南沿海的倭寇,与海禁息息相关,而想要废除海禁,与雍王息息相关,似乎变成了一个连环扣了。
张璁内心之中,也有一丝动摇,他所动摇的,就是为了解决东南沿海问题,与东雍打上一仗值不值得。
不过,嘉靖毕竟是皇帝,张璁又是结结实实的帝党,所以说,张璁在很多问题上,很难违逆嘉靖的命令,嘉靖这样三番五次的旁敲侧击,他也无法回绝,只能往后退,只需能推到什么时候,他就不知道了,暗道:“希望雍国能够一战而下,不要迁延日久,牵连百姓。”
杨一清的报捷文书什么时候回到北京,嘉靖与张璁并不知道,但是黄士龙在广州的所做所为,已经传到了朱厚煌的耳朵之中。
朱厚煌大怒,想将黄士龙叫到身边好好的训斥一番。但是黄士龙已经远在澎湖了,朱厚煌按捺住怒气,写了一封书信训斥一番,心中也暗暗后悔,早知道如此,就让淡目国使者到北京,即便是到了北京又能如何,最多上面下几道息兵的圣旨而已。朱厚煌从不把这圣旨放在眼里,北京也知道朱厚煌从不放在眼里,根本没有其他可能,远不如这样刺激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