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最贵的是什么?
人才!
从古自今最缺的是什么?
人才!
偏偏即墨这个地方不缺才,只缺人。
或者说,杨少峰现在缺的是能干活的劳工苦力,而不是所谓的人才。
“仁和县和海宁县不是遭灾了么?”杨少峰正色道:“百姓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正好,咱们找老郑借几艘宝船运人,或者让他们走陆路过来即墨,咱们缺人的问题解决了,百姓也有了活路,岂不是一举两得?”
“不成吧?”
朱瞻基有些迟疑:“会有人愿意来?”
杨少峰道:“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懂不懂?能哄来一个是一个,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不是?”
朱瞻基刚刚点头,接着却又摇头:“不对。”
杨少峰道:“哪里不对了?”
朱瞻基摩挲着下巴,嗯了一声道:“地方上遭了灾,还有常平仓和预备仓,百姓能活得下去,又有谁还愿意背井离乡?”
一听朱瞻基提到常平仓和预备仓,杨少峰顿时也郁闷了起来。
自从大明立国开始,朱重八就定下了预备仓的制度,每个县的东、南、西、北四角都立一座预备仓,里面存储着够一县之人食用两年的粮食以备荒年,由各县的富户看守。
朱老四靖难之后,一方面是因为国库空虚,另一方面也是战乱所致的原因,再加上天灾渐渐开始多了起来,以至于预备仓里并没有多少粮食。
而永乐十六年以后,夏原吉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喊一声老子有钱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地的预备仓又开始满了起来,而朱老四又开始折腾社仓,义仓,总之就是存粮存粮再存粮,务必要达到任何一个州县受灾之后还能有三年的存粮可用。
而正是朱老四的这种搞法,使得杨少峰现在很头疼。
仁和县还有海宁县受灾是事实,但是人家县里的预备仓里有粮食也是事实。
有粮不慌的唯一后果就是老百姓不愿意背井离乡——等着官府赈济不舒服吗?
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杨少峰才开口道:“我记得那边有不少是贱籍的百姓来着?就算现在给了他们民籍,估计那边也没有多少地可以分给他们。
正好,咱们即墨这里就是不缺地,收官的那些地早晚都得分出来,分给谁不是分?”
朱瞻基嗯了一声,随之却又皱起了眉头,说道:“记得边市城么?当时边市城刚建起来的时候才多少人?等后来,整个边市城又有多少人?
还有杨家庄子,永乐十三年的时候,庄子上才几个娃子?现在庄子上又有多少娃子?还有顺天府,几乎都是一样的情况。
还记得不记得你让我翻过历朝历代的户籍变更情况?
我发现,任何一个朝代,从建国之初的田地荒芜,丁口凋零,再到丁口密集,百姓无田可分,大多不会超过百十年的时间。
实际上,自周以后的历朝历代,大多只有两三百年的国运,像强汉一般撑了四百年的,基本上找不出来。
打从发现了这个问题,我又去翻了其他相关的档案,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问题!”
杨少峰丝毫没有在意话题已经跑偏,反而饶有意味的盯着朱瞻基道:“什么问题?”
朱瞻基道:“东西的价格越来越贵,越来越多的土地向着权贵、士绅、豪商等人的手里聚集,百姓越来越穷,到最后穷的吃不上饭,大概也就剩下揭竿而起一条路了。”
“然后呢?”
“然后就改朝换代了。”朱瞻基满脸的无奈之色:“似乎就是一个死胡同,无论怎么走,最终的结果好像都是一样的。我现在特别担心,大明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走到同样的死胡同里?”
杨少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问道:“你想到解决的办法了没有?”
朱瞻基摇头道:“没有。边市城开始出现的时候,我以为边市城是一个解决的方法,后来发现不行。
等到顺天府皇城开始营建的时候,我以为顺天府的方法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结果发现还是不行。”
想了想,朱瞻基似乎干脆摊开了底牌:“再后来,咱们到了即墨之后,我以为你指使唐赛儿干的事儿能解决,可是实际上,能缓解一时,却无法彻底解决。”
杨少峰嗯了一声,却问了几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草原上的羊腰子,补不补?咱即墨的生蚝,补不补?”
朱瞻基疑惑的望着杨少峰道:“这些跟我说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杨少峰呵了一声道:“你说,边市城的羊腰子,在草原上值几个钱?运到顺天府又能值多少钱?即墨的生蚝在即墨值多少钱?一文钱能买四个!可是这玩意儿运到顺天府,又值多少?如果是边市城呢?”
尽管不知道杨少峰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朱瞻基依旧老老实实的答道:“羊腰子在边市城自然是不值钱的,两文钱一个的价格虽然不便宜,可是总比顺天府十文钱一个要便宜的多。
生蚝这东西自然也是一样的,包括岭南的荔枝,边市城的煤泥,焦煤,毛毯,朝鲜的人参,其实都是一样的。”
杨少峰道:“没错,辽东、山东之类的地方需要什么?需要边市城的煤泥,而边市城和顺天府,又需要即墨的生蚝。
许多在本地卖不上价格的东西,往往运到别的地方之后却能卖上高价,百姓能得利,商人能得利,国库能得利。
更重要的是,你刚才也说了,百姓之所以会造反,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这也就意味着活不下去了——反正都是死,造反还有一线生机,不造反就只有等死,换你,你会怎么选?
而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把百姓的注意力从土地上移开,无论是做工,还是经商,或者是读书、从军,总之就是要替百姓找活路。
百姓有了活路,哪怕是难一些,也不会想着造反,这问题基本上也就解决了。”
想了想,杨少峰又接着道:“当然,我们现在还不用太过于担心这个问题。
就像是在交趾干的那样儿,大明的军队替百姓找到了能耕种的土地,比如奴尔干都司,那么大的一片地,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给百姓耕牛和种子农具,让他们去开荒耕种,最后得利的是百姓没错,但是国朝却也因此而变得更稳。”
朱瞻基沉吟着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还是刚才我说的那个问题,当百姓慢慢的富庶一些之后,人口的增长必然会加快,而即墨的土地却是有限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杨少峰愣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奴尔干都司还有大片的土地,嫌冷的话,交趾那边也有大片的土地。
再加上安排百姓进入工坊做工,有了赚钱维生的路子,哪儿还有问题?”
“粮食呢?”
朱瞻基反问道:“无论你怎么辩解,最终都绕不过粮食的问题。
尤其是你安排百姓做工,让百姓富裕起来,他们生孩子的速度也就会越快,对于粮食的消耗也就会越大,而土地还是这些土地,到时候多出来的人又该吃什么?吃土么?”
被朱瞻基这么一说,杨少峰顿时也愣住了——似乎,没毛病?
后世有袁老爷子折腾出来的杂交水稻,大明哪儿有人研究杂交水稻?
当然,也不是真的就没有人折腾。
甲申之前有人下手研究杂交作物——只不过还没等研究出来什么,地就被人烧了,下手研究的这个人也挂了,只在他家的家谱里留下了一鳞半爪的记载。
至于永乐年间,在这个没有人下手折腾杂交水稻或者其他高产作物,在土地和红薯、玉米都没有被引进大明的年代,如果粮食的产量跟不上人口的增长速度,那么后果确实就会像朱瞻基说的那样儿。
造反。
沉默了半晌之后,杨少峰才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停了这一切,然后任由百姓自生自灭,定下更严苛的律法防止土地兼并么?”
朱瞻基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让这一切停下,相反,我倒希望这一切能继续推行下去。”
略微一停顿,朱瞻基又接着说道:“就算大明真的要走进那个逃不开的死胡同,我也想试试能不能在这个死胡同里撞开一个口子,哪怕撞死在南墙上呢,也总强过什么都不做,然后静静的等着那两三百年一次的轮回吧?”
杨少峰忽然发现自己又被朱瞻基这个二傻子给带偏了:“即墨的地少,交趾和奴尔干都司的地多!
还有,自西域以西,是不是还有许多国家?记不记得上次跟定国公他们商量的,修路筑城直到欧罗巴,中间会有多少新纳入大明疆土的土地?
而且想要干掉那些蛮子们,一家家的打下来,总得有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吧?
咱们先不说中间会死掉多少人,就说这百十年的时间里,咱们会不会发现更多的土地?能不能弄出来更高产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