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台中的是哪种瑶蛊,这个问题高务实现在当然还回答不出来,不过这一条他也不打算掩饰,便直说了:“这件事目前尚在求证阶段,不过已经有了稳妥的求证办法,相信不要多久便能得出结果。”
高务实这样回答,岑七公子心里就有了数,他心道:看来高务实的确是在调查这件事,只是他来广西毕竟太迟,这件事恐怕才刚刚着手,然而现在的问题在于,张任能够坚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岑七公子对于朝廷中的那些派系之分不是很清楚,但至少现在有一点是明确的:张任主张将八寨地区改土归流,而高务实目前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柳州放出的风声显示他多半也是支持改土归流的,而眼下则又多了一个佐证,那就是他在替张任调查“病因”,也即是中蛊事件。
由此便可以推断出高务实的态度,应该是和张任一致的,换句话说,他和张任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八寨地区的归属固然重要,外界都认为无论岑家还是黄家,都必然不能容忍八寨地区被派驻流官。但岑七公子自己却知道,他是完全可以放弃八寨地区的。
因为条件不允许他坚持!
那日龙首湖边四大土司之会的时候,他之所以能够克制情绪,让黄芷汀支持的赵家取得他的首肯,原因也在于条件不允许。
泗城岑家自己都有倒悬之危,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八寨之地?
说到底,八寨之地原先名义上是朝廷以南丹卫强压着,实际上差不多还是瑶人在自治,这里头何尝有一丝一毫两江土司的事?
两江土司之所以不乐意朝廷直辖八寨,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不愿意看见朝廷力量在广西进一步扩张,但是眼下情况不同啊,他泗城岑家内部都一团乱麻了,哪里还管得了大几百里之外的八寨之地?
退一万步说,八寨之地不过也就是一个州的局面,朝廷手里多一个州少一个州,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吗?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只要朝廷依旧认为直辖统治左右江地区不划算,需要土司镇压地方而不给朝廷造成更多的麻烦,朝廷就不会强行把这种流官直辖往左右江地区推广。
说到底,朝廷的思路其实双方都明白:搞蚕食,不搞鲸吞。
鲸吞虽然听起来气魄雄伟,实际上那是可能噎死人的!
广西这地方,整个省加起来交的税还不如苏州一个府,但是朝廷统治苏州要什么成本?朝廷这些年每年花在广西的钱又是多少?
苏州府一年交的正税差不多就有三十万两,而广西呢?现在一年要花三十万两!
这还是在朝廷只直辖了广西一半的情况下,要是强行吞并土司,全部一刀切的改土归流,别说三十万两了,六十万都打不住,甚至一年花一百万两来用做镇压广西造反的军饷也不是没可能!
广西出好兵,那真不是说着玩的。这一点不光是岑凌等广西土司清楚,实际上高务实比他们还清楚!
高务实以前可是上过党校的,他知道解放战争时期,有一位战功赫赫、“专打神仙仗”的大将曾经对部下有过这样的指示:“要分清GUO民党军中哪些是精锐部队,一要看装备,美式装备的肯定是精锐部队;二要看口音,广西口音的部队一定也是精锐部队。如果是既有美式装备又有广西口音,那绝对是GUO民党军中最精锐的。”
如果这还不够说明问题,那么那支著名的大别山部队,还有一个明确的作战思路可以佐证:先打杂牌军,后打中央军,避开桂军。
而最有意思的是,红军强渡大渡河的18勇士之中,有16位是广西人,在飞夺泸定桥的22勇士中,也有17位是广西人。
所以从统治的角度来看,广西这地方保持稳定才是大方向,因为一出乱子……别的先不提了,户部首先大出血啊!
好歹目前来看,僮人土司大体上还是听招呼的嘛!狼兵说征调就征调,而且还是自备干粮出征,连饷银都不用发,这么好使的部下,为什么要把他们逼反?
因此岑凌很有把握,即便不争八寨之地,朝廷也不会因此就小瞧了土司的作用,一下子抛弃土司来全盘改土归流。
再说,他本来就已经让了黄芷汀一步,就算朝廷直辖八寨,首先不也应该是黄芷汀不乐意么,他着什么急?
当然,他并不知道黄芷汀和赵家之间达成的协议,黄芷汀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八寨之地,她要的龙州。
岑七公子一脸沉痛,道:“按台,抚台的病情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啊……早一步查明真相,下官以为还是很有必要的。”
高务实刚才无非就是想告诉岑凌,不要以为没有你,我就查不出问题了。而岑凌的回答则是,有我效率更高。
底线清楚,那就可以好好谈一谈了,高务实露出笑容:“嗯,岑七公子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七公子不妨说一说,这其中到底是谁在捣鬼……至于七公子之前说的事,本按当然也会帮衬着些。”
高务实好歹也是六首状元、皇帝近臣出身,岑凌对他的信誉暂时还是比较相信的,既然他这么说了,岑凌不得不信,于是便道:“抚台中蛊,乃是那次莫朝使臣之中有人动的手脚。”
高务实瞳孔微微一缩,问道:“七公子如何得知?”
岑七公子并不隐瞒,道:“忻城莫氏土司素来与我岑氏亲近,而他们与莫朝……呃,过去也算是同宗,多少有点联系,知道一些内情。”
高务实心道:你岑七公子卖起队友来可是有点狠啊,光是这条消息,就够朝廷把莫氏土司一锅端了。
不过,他可能误会岑凌了,因为岑凌马上接了一句:“莫氏知道消息之后大为震怖,又不敢冒着出卖同宗的危险来向抚台、按台报禀,只好将消息告诉下官,由下官来帮他们转达一下……”
莫氏土司只不过有个忻城县,高务实并不放在眼里,倒也不妨给岑凌一个面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既然他们没有知情不报,这件事本按可以暂不追究。”
“但是。”高务实忽然来了个转折:“本按有些不能理解的是,就算莫氏与莫朝乃是同宗,毕竟早已分开多年,莫朝干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又怎会让莫氏土司知晓?”
岑七公子解释道:“此事下官正要禀报,莫氏土司之所以如此惶急,就是因为他们在此事中被莫朝欺瞒,结果不经意之间干了一件坏事。”
高务实一皱眉头:“此言何意,他们做了什么?”
岑七公子叹了口气,道:“此前八寨之乱,虽然我朝廷天兵战果辉煌,一举荡平八寨逆匪,但八寨瑶人之中,还是有不少厉害人物逃窜而走,其中就有人隐瞒了身份,假装是其他地区的瑶人,投奔到了临近的忻城县。这里头有几个能使瑶蛊之人,被莫氏收留……后来莫朝那边不知为何得到了消息,想法子找莫氏要走了几个,莫氏看在同宗的份上,也就给了。”
后面的话高务实已经不需要他继续编了——这明显是莫朝花钱从莫氏土司手里买了几个会用蛊的高手去害张任,莫氏土司要么是故作不知,要么干脆就是知情不报,任由莫朝乱来。当然,他们也有可能的确没想到莫朝要干这么大一笔买卖。
只是这里头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解释不通。
高务实打断岑七公子的话,问道:“莫氏土司的过错暂时不必去谈,本按现在想不明白的是莫朝,他们吃错药了吗?自家掌兵的所谓‘谦王’莫敬典刚刚病死,他们不去防着黎朝趁虚而入,反而来撩我大明的虎须,难道是担心死得不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