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巡抚赵彦,封疆大员落于贼手。这是个大消息,对山东战局的影响难以估量。
但比起曲阜被破,孔府被夷为平地这件事情来说,巡抚赵彦又算得了什么?山东百姓可以知道现在的巡抚是哪个,但绝对知道孔府。
哪怕是各地躬耕在家的士林子弟,也不在乎本地巡抚是谁,但绝对知道当世孔府家主、当今的衍圣公是谁。
在邹县的徐鸿儒听闻济南义军破了曲阜,还抓住了让他咬牙切齿的赵彦,他的心情非常的奇怪。先是大仇得报的喜悦,然后是恨,无边无际的恨。
只要这济南的义军早5日来援,那时候攻下曲阜,圣教的大业还是有希望的。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徐鸿儒自知必死,不管曲阜有没有被攻破,光他造反自称天子这1条,绝对是千刀万剐的待遇。再加上他还屠了邹县孟府,现在济南的轮转将军做掉了孔府,这笔帐还是会记在他徐鸿儒的脑袋上。
连续屠戮儒教至圣、亚圣后裔,徐鸿儒想到这1点颇有1些另类的得意。恐怕史书,将会将他描述为剖孕妇取小儿做食的绝世大恶魔。不过这又能怎样,既然敢造反,还会害怕死亡么?
死亡都不怕,更别说死后的名声了。
他真的得意啊,纵观史书,山东再乱,也没有人敢对孔府下手。唔,曹操能算半个,杀了个孔融。其他的人,管你南北朝5胡乱华、还是5代十国甚至是辽金元异族更替,也没有奈何孔府。
可他徐鸿儒呢,今天他领着的义军竟然灭了孔府!
虽然不是他动的手,可他有这个意思,而轮转将军这个连他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部属屠戮孔府,这帐是记在他徐鸿儒脑门的!
孔府被屠戮,赵彦落在义军手里,对徐鸿儒来说都是两件喜事。可喜事的背后,是需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可以想象,官军即将发起的报复将是多么的血腥。义军被平定后,各地的闻香信众又该受到怎样压迫?
投降?此时的义军因为孔府的原因,已经没了投降的余地。投降,绝对是死路1条。
不要怀疑孔府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儒教又被称作孔教,衍圣公在士林民间的影响力,可以参考西方的教皇、教宗。
现在的义军想要活命,只能死战到底,投降绝对没有活路。
只有打疼了官军,让官军、让朝廷知道杀死他们是需要极大代价的,才能换来投降活命的保证。哪怕发配边镇充军,对义军来说也是很好的待遇。
徐鸿儒当即在邹县聚会烧香,1个营地接着1个营地烧香,义军们倾听着徐鸿儒的演讲。徐鸿儒要让每1个义军将士知道,这时候想活命只能拼命。
要么打破官军封锁,要么守住这最后1亩3分地。
只有逼得官军别无选择,拖得朝廷精疲力尽后,他们才有资格活下去,从朝廷的刀下躲过1劫。
只有让朝廷见识了闻香教信众的力量,事后朝廷才不敢清洗各地教众。
7月初9,曲阜大火熄灭时,朱弘昭与他的监军,登莱巡抚袁可立商讨后,以剿灭曲阜、邹县的叛军主力为当前紧要事情。其他事情必须为孔府报仇这件头等大事让路,这是所有文官的共识,朱弘昭1提出来,9遭到袁可立,山东布政使司参议李邦华等人积极支持。
不支持不行啊,贼军丧心病狂竟敢屠戮孔府,这可是捅破天,要令当代君臣遗臭万年的坏事情。朝廷的百官,首辅叶向高也将难逃史书铁笔。
莫名其妙戴上治国不力的黑帽子,气急败坏的百官和天子绝对会狠狠处置山东的官员。这时候山东官员谁都跑不了,国法方面跑不掉,士林舆论也逃不掉。
为了事后将自己的罪责洗的轻1点,受的责罚、谩骂低1些,为今之计只有1条。那9是为孔府报仇,出力越大,成果越大,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乌纱帽乃至是名誉。
驻在历城的3司官员有多少力量去为孔府报仇?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朱弘昭,而朱弘昭又要保卫历城。
所以不解决大清河北面的贼军,他们是不可能跟着朱弘昭去兖州府平叛,为孔府报仇,并捞取折罪的军功。
1听朱弘昭有良策解决对岸数万贼军,袁可立、李邦华等人哪有不支持的道理。他们要的很简单,平定围攻历城的贼军,解放出朱弘昭所部,然后跟着朱弘昭入兖州府为孔孟两府报仇。
最终为的,还是自己的性命、乌纱帽、名誉。个人追求侧重不同,可这3点囊括了所有官员的死穴。
当天,朱弘昭手书1封劝降信,为表诚意,他盖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大印、乐安侯印、个人私印。并让山东有点身份的官员依次用印画押,为的9是将所有人绑在1起,拿所有人的信用做担保。
不能立功,这些人官都当不了,事后1旦定罪,史书名声肯定差的1塌糊涂,更别说所谓的信用了。
9这样1封盖满了官印,签的名比正式劝降文字还要多劝降信由朱弘昭帐下勇士轻舟过河,送到了北岸连绵十里的叛军水寨。
在南岸山东诸官眼巴巴张望中,北岸叛军红色旗帜与卐字纹战旗先后落下……
作为保证,北岸贼军上缴旌旗、兵器、铠甲后。并不登名造册作为案底,直接遣散归乡。遣散费由山东地方出,并向投降贼军表示,济南府东23县今年免去正、杂税。
“贼军已降复难聚起,山东今岁歉收又逢兵灾,处处都需钱粮。不杀不计从贼之罪已是难得恩德,如今还要十2万两现银遣散贼军。这真是千古未闻之荒唐事!”
1名按察使司5品佥事感叹唏嘘,抱拳对朱弘昭道:“侯爷,山东府库1时难以抽出十2万两银子,当如何处之?再者,若不对从贼之人加以惩处,日后若有风吹草动,这些贼军贼性难改,又因官府仁善。彼以官府好欺,复起为乱又如何向朝廷交待?”
其他官员闻言,彼此相顾默默点头,对这话很是认同。现在贼军既然降了,9是他们砧板上的肉,9该想怎么切9怎么切,哪能还这么骄纵放任?
朱弘昭听了这话,目光看向这正值壮年的5品文官,他不认识这个家伙,也不想认识,也没有认识的必要:“言而有信是为人之本,人依言而行才是信。人无信如何能立世!你这人想要背弃信义,竟想拉本侯下水!”
朱弘昭指着那文官,冷笑道:“如今贼军初降,人心不稳。本侯借大人1物安定人心,大人莫怨恨本侯无情。拖下去,斩首呈送河北诸营,以示本侯之诚。复有言者,不必相禀费事,直杀了,悬首城门,昭其毒心!”
“乐安侯,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无朝廷大义,又无尚方宝剑,如何能杀我!擅杀朝廷命官,等同谋逆!”
这位文官指着朱弘昭,发须皆张,厉声呵斥。
朱弘昭龇牙1笑,从虎皮大椅上起来,指着北岸受降的人堆厉喝:“贼军蜂拥而起,皆是尔等治民无能!本侯杀你,自有天子惩戒,不劳你这毒心小人劳神。拖下去,斩!”
“乐安侯,你!”
两名甲士上前,将这文官从人堆里拉扯出来,两拳打的牙齿翻飞,口舌发麻不能言语。在周围官员惊慌诧异之际,眨眼间的功夫将这人拉下将台,摘了乌纱,另有壮士抽刀1挥,白色的刀光,红色的血光,人头滚滚停下。
登莱巡抚袁可立浑身发凉,干咳两声抱拳道:“褚大人是朝廷命官,言行不至死罪。侯爷杀的有些过了。”
“杀都杀了,袁大人又有何高见?”
朱弘昭返身坐回虎皮大椅,手掌抚着虎毛,这可是德王送来的宝贝货色:“本侯杀的心安理得,问心无愧!曲阜被破孔府遭难,天下震动。兹阳9在侧近,若使鲁王陷于贼手朝廷颜面何存!本侯哪有时间耗在历城!”
“他这人不晓得事情轻重,也不想想他那话传到北岸,投降贼军如何做想?到时必然生乱,到时本侯是留在济南府平叛,还是南下救援兹阳,征讨徐逆为孔府枉死生灵雪恨!”
“本侯也知这位大人罪不至死,可本侯9缺信物取信于济南贼众!我朱家江山社稷重要,还是他的脑袋重要?战乱早平定1日,我大明子民9少受1日灾祸,能少死多少子民!本侯也不会令这位大人枉死,平定叛乱后,自会请求天子为这位大人正名昭雪。”
“这位褚大人应该死,死得其所。诸位大人说说,本侯这话在理不在理?”
历城的官员相互打量着,*发干。这位小侯爷真是杀的让人无话可说,摆明了,我知道你不该死,可为了朝廷,你不得不死。
人都被杀了,又说你不会白死,你的死是死得其所的死。你的死,能让叛乱早日平定,能活民无数……
想了半天,这些官员对朱弘昭的评价标签由单纯的能打仗、狠辣之间,又多了1个叫无耻的标签。
真不知道老侯爷朱以溯是怎么教育出这么1个儿子,不过想想,这位侯爷的两位师尊也不是普通人。1个是辽镇颇受孙承宗倚重的孙传庭,1个是手握大同6万强兵的镇守太监刘时敏。
还有1个投笔从戎善于练兵,行事作风同样狠辣苛严的父亲。这朱弘昭能有这样的性格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布政使司参议李邦华出列拱手,语气洪亮:“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下官赞同侯爷此举,此时当以国朝社稷、护卫鲁藩、为孔府罹难生灵雪恨!”
他是个明白人,在场都是明白人,但李邦华能拉下面子应和朱弘昭,这是需要勇气的。这是1次赌博,他在赌朝廷会不会追究朱弘昭擅杀5品大员之罪。
不追究,那他李邦华9是和朱弘昭1样的心忧国朝社稷之人,因为他旗帜鲜明的支持朱弘昭。若追究,倒霉的是朱弘昭,他只是有从犯嫌疑而已。
再说谁也不知道兖州战事会走向何方,说不好到头来枉费心机还是难逃朝廷问责。这个赌,可以打,怎么算都不是大亏。
他反应快,敢赌。余下的官员反应也不慢,先后应和赞同朱弘昭。
至于文官的节操?那是给天子玩儿的,给士林后进做榜样的。而不是在生死关头犯2,其中东林党的几个,还不是崇祯时期能说不能干的窝囊废,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
9这样,朱弘昭杀了1个按察使司的5品大员,借助紧迫的形势,将这帮心忧性命、乌纱帽、名誉的官员绑在了1起。
“此子有魏武狡诈……”
袁可立想着,沉默不语。曹操历史上的官渡之战,9杀了无辜的粮官,借了粮官的头颅平息因饿肚皮而愤怒的士卒。
这种话他只能吞在肚子里,现在他也不得不求助朱弘昭。1旦朱弘昭将他支开,他纵是东林党又如何?事后没有足够份量的军功来折罪,叶向高也很难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