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打成了一锅粥,无数人间惨剧都在高平城里一夜之间发现。
春天哪怕是在越南这个一年三熟的地方也是一个容易闹饥荒的季节,更何况大量粮食都在城外,因为战争无法运入城内。
这样的惨状一时间遍布高平城内,连那些高官大户也要担忧下一顿是否有足够的粮食。当然,比起粮食这样紧要的问题,更加紧迫的是战争的威胁。
莫氏究竟能不能守住高平?
这个答案,莫敬宇非常希望有一个确切的回答可以告诉所有人,他莫氏能够守住这个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只是,残酷的现实考验着这样的一个想法。
仿佛是已经预先到了明军加入后越南的局势,这一回的郑氏大军仿佛吃了发狂药水一样,不及投入地要将莫氏一帮子打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莫敬宇想得更多,他很清楚,这一回带病大战的郑柞定然也有要依次奠基自己威信的想法。更说不得还会有一些隐隐之中朝着北面那个国家炫耀武力的想法。
北面的强国与越南并非一直以来都是友好和睦,对于这片曾经失去的领土,他们说不清会有怎样的想法和态度。
所以,莫敬宇才会想要提出举族内附作为引诱,让明国入场。
只是,一旦为了得到越南而要付出的成本过于高昂,明国君主就会重新考虑,大概率下就是直接放弃。
这样残酷的现实让莫敬宇觉得心中苦涩,却又无能为力。
此刻的他,尽管已经将犒赏不断加码,更是连自己的私房钱也拿了出来,试图激励起守军的士气。
但是,在冷兵器时代,进攻与防守有的时候就只是简单的实力碾压。
城头的士兵们战斗力因为希望、粮食等各方面的因素下落,而城外的士兵却一个又一个美好的理由之下试图攻入城内,大发横财。
双方不计成本地拼命肉搏,城内守城的希望也是如此日复一日地开始下降。
今天,大明二八零年三月十九,攻城蔓延了一个月后,城内的饥荒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莫敬宇自己都变得憔悴不堪,他望着府库里堆积的金银,一片苦涩。
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这些金银能够变成同等质量的粮食。至少,几百斤粮食比起几百两银子更能让他激起士气。
毕竟,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呀。
“听闻……大明国有能一炮打出十里远的巨炮,一个炮弹下去,能够覆盖数十人杀伤。若我军有此大炮,何愁守城?”
“那等神兵利器,大明国又如何给我?我只求大明国能够卖于我等一些坚固的铠甲,锋利的长刀便可。”
“甚至不求那些,只要能给我据传只需要一个手指头大就能饱餐一顿的行军干粮就行……”
“干粮……对,有那东西,何愁不能守城下去?”
“只是……这些只能是妄想了……”
“若有这样的东西,纵然千金之价,那又如何?”
……
军议之上,莫敬宇听着将士们议论纷纷,自己却是苦涩难言。
就当他想要说出点什么话来鼓励一下人心的时候,忽然间听闻门外一个急切的脚步声大步跑来。一员小将激动得双眼通红,流着热泪。
“殿……殿下,城外进来了一员明军使节!来了一个明国官员!大明来援了,大明救我等了!殿下,我们有救了,有救了啊!”
“什么?大明国来人了?来使节了?”
“我们有救了?”
“中兴一式步枪,天罚一式火炮……各种神兵利器,都有望了?”
“还有干粮,干粮!行军干粮!”
……
各式激动的声音响起,随后纷纷涌了出去,见到了风尘仆仆,赶着一个又一个马车入城的金志达。
金志达此刻志得意满,更是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豪情万丈。他并非一个人来此,在他许诺出了足足一万两武学助学金以后,驻扎在雷州的广东水师派出了三艘战舰,并着三百兵丁护卫他进入高平。
而这也正是莫敬宇并没有丝毫怀疑金志达假冒的缘故。
如果不是明人,怎么可能莫敬宇花再多的钱都买不到粮食?
如果可以,商人足可以将吊死自己的绞索也卖出去。他们怎么可能不发现这一个良机?
实在是他们没有机会!
虎视眈眈的郑氏怎么可能给你讲公平贸易的机会,一旦抓住,就是一个死字。若是郑氏的商人参合,那更是逃不了全家破灭的结局。
就是明国商人,也担忧这其中巨大的风险,等闲不敢轻易加入。
但金志达显然就不同了。
作为官商,他可以调动的资源实在是太大了。光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官身就足够让他获得朝廷在南方的同情支持倾向,当他们都发现其中巨大的利益以后,自然就会加入其中。
这,自然就让金志达顺利地进入高平,而且将自己的货品全部都带了进来!
“上好的制式长刀!”
“板甲,能抵御一切砍杀弓箭射击的板甲!”
“诸位想知道的另一个物件我也有,一号行军干粮,大明军工研发的神迹。小小拇指大的一块,就能顶得住一天的饥饿。当然,战斗的时候要多吃点,多喝水。”
“货物,应有尽有!”
……
金志达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对于莫敬宇问及的一切外交战略问题都是不回答,只是不断推销自己的商品。
他也不担心莫敬宇敢强买强卖,那是自掘坟墓,智者不为。
而且,比起大明真正能出兵的时间,显然还是他这个官商能做的事情更加有效。毕竟,更锋利的长刀可以更有效的砍死等人,更坚固的铠甲可以让一个勇士发挥十个勇士的作用。
这固然没有火绳枪等火器加入带来的革命性变化,却能够让南北两朝的真正更加残酷,更加血腥。
当然,这样的血腥左右是不伤害大明利益的。死的都是越南人,金志达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相反,这些订单的成功出售,却能让整个昆山县的教育水平跃起一大节。就连本来还停留在构思之中的净水厂、水渠、水库等社会基础设施都提上实施的议程。
“这些……都能卖?”莫敬宇果然不再纠结大明官方救援的态度。
事实上,他所求的不就是这些救援么?
只不过,大明中央政府很可能会低成本甚至免费的给。但这个金志达却是要银子的。只是,银子,莫敬宇有!能用银子与大明的实权人物交结起来,那是绝不亏本的事情!
这样想着,莫敬宇说话的气息都显得有些激动而颤抖了起来。
“自然都是有的。若是不然,我这一共三十六辆马车装载的难道都是我的个人行囊不成?哈哈哈,实不相瞒。就是我那些护送的卫兵,身上的衣甲,也尽数可以发卖!”金志达入城,自然免不了要与城外的郑柞说话。
郑氏当然没有胆量敢阻拦明国官员的队伍,且不提人家身上那金光闪闪的明国官员身份,就单单是那三百大明官兵,就让郑氏格外忌惮。
大明固然是不打赔本的战争,但若是郑氏挑衅了大明官员与官兵,那却是触碰了大明的底线。对于这样的小国若是还继续容忍,那天底下都会瞧不起大明。自然,大明也会不顾忌什么春耕,直接拉出兵马,灭了郑氏。
所以,尽管金志达说自己那三十六辆马车都是大家的行礼,可郑柞依旧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还搬运走了尸骸,让金志达安然进入城内。
这个说法,也就糊弄一下郑柞。金志达自己眼下说出来,当然也是不信的。
显然,那三十六辆马车里面也都是这一回要发卖的物资。
“买,都买!”莫敬宇大喜:“给现钱!宝钞也有!”
……
当金志达走出高平城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格外躁动起来,呼吸之间都仿佛觉得自己要燃烧了一下。
这真是一个巨大难以言语的喜悦。
他为了采购这一批刀兵铠甲与行军用品,前前后后挪用了税款两千六百余两。这也是金志达与华夏两人可以自己垫出来的最高数额。
但是,就是这么两千六百余两的银子,他们却在高平城卖出了足足三十万两的天家!
三十万两,一个在国内卖给军方连一角钱一盒都不到的行军口粮却在高平城卖出了天价,对方竟然花了足足十两银子。
至于一副卖给国内镖行都只有十二两银子的铠甲,高平城更是打破头了抢。因为只带去了一百副,以至于最后都开出了五百两银子一副的天价。
“真是暴利啊!”金志达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这真是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人整个精神头都太亢奋了。
百倍的利润,想想都让人感觉狂热。
“不过,应该也就这一遭了……”一旁,张书同摸了摸额头的大汗,说。
金志达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这一回若不是高平城真的特别惨,到了绝境,也不会盲目地报出这样的天价。这里头固然有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国内价格的缘故,其实也是时势造英雄。下一回再来,人家肯定也摸清楚了情况,甚至有了竞争对手,不会再傻乎乎继续当冤大头。
但无论如何,接下来继续保持一个极高的利润率依旧是十分有可能的。
更何况,三十万两银子带回去,怎么也能留下来几万两银子的创业资金。到时候,哪里还只会采买两千六百两银子的货品?
“怎么样,郑柞见你了吗?”回往雷州的船上,金志达看向张书同,微微赞许。
这个书吏的确有些不凡,对于他发出来的这个任务完成的颇为不错。
这个人物就是,去见郑氏郑柞。
如果是换一个人,都会想着,这是不是金志达对张书同有意见,想要害死人家。
但张书同知道,并不是如此。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毕竟,换一个角度去想。一个无品无级的小胥吏,在大明,也就底层百姓能够仰望。到了越南,人家谁认识你?人家到了国内,都是能得到天子接见机会的角儿,去了昆山,也是与苏州府知府对话的人物,谁会管你一个小胥吏?
封建社会等级观念可不是瞎说的。
但是,对于张书同的到来,郑柞给了极大的体面。
郑柞不是瞎子,不是聋子。事实上,城内已经有不少他的眼线。金志达前脚卖出去,后脚他就知道卖了多少东西,卖了什么东西。
这种情况之下,郑柞还能见张书同,显然是有极大的耐心,也有极大的心智。
“见了。那郑氏少主不愧是有雄才大略的人物。”张书同微微有些激动。
“见了就好。那就说明,下次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金志达微微一笑。
张书同压抑住内心里那一点不太舒适的想法,很清楚自己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更何况,这种吃了原告吃被告的做法,以前昆山县衙里难道还少了?
作为一个胥吏,他实在是听了太多的例子,对此并没有什么诧异。
只是,微微有些不那么适应的是……面对两个国家,他们竟然也能玩出来这么一手!
一国兴亡一念间,真是让人神晕目眩。
左右害的都是外国人,没有一个中华同胞,他真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但是,能够纵横一国,赚得金山银海,那种成就感,当真是无与伦比。
“怪不得,此前圣上说,海外天空广阔,大有可为。想想从前只晓得在国内阿谀我诈,真是感觉太羞愧,太后悔了。人生,不当空耗啊!”张书同内心感慨无限。
金志达自然也是如此:“接下来,郑氏、莫氏还有阮氏……这三国之间,有得打喽。”
“他们会不会拿不出钱来?”张书同忽然间有点忧虑。土财主毕竟也有家底见空的时候。
“不会。”金志达悠然地说:“因为,下一回我来的时候,还会带上恒信钱庄的主事来。想必,对于一国之主放债,他们应该很有兴趣。”
“那岂不是……再带几个老财来,人家说不定也有兴趣买点地,买点奴仆?”张书同也扩散了思路,感觉到眼前打开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