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的形势解除,图鲁拜琥以高超的政治手腕避免了一场内战,成功执掌和硕特部的马鞭。这一天于他、于部落都很重要,标志着和硕特部正式进入双汗制时代。
大功告成之际,他忽然一阵心悸,感觉有人在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顺着感应望去,看见了赛汗珠那怨毒的眼神。在这女人心中,面前的男人是魔鬼,夺走了儿子的权力和部众。
好大胆!居然敢瞪本汗!
图鲁拜琥心里愠怒,这些年他威望卓著,很少有人敢对其无礼。愠怒之下,微眯起一只眼,冷冷地瞄准赛汗珠,这眼神是他猎杀猛兽时常用的。他喜欢围猎,在乌鲁木齐、巴里坤一带围猎时,不只射杀过多少虎豹熊罴。每遇猛兽或是敌人,便用这种眼神张弓搭箭。部下们每当见其眯起一只眼看人,没有不害怕的。
赛汗珠偏不怕,为了儿子,她无所畏惧,继续怒视小叔子。
图鲁拜琥忽然乐了,二嫂啊二嫂,到现在你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啊!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二哥的庇护,有二哥在,你才是和硕特乃至整个卫拉特的可敦;二哥不在了,你便啥也不是!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左右不过是一个寡妇而已,能掀起什么大浪?身为大汗,理应海纳百川,没必要和一个寡妇计较。
想通此节,他不再眯眼瞄着赛汗珠,反而温和地朝她一笑,露出了两排皓齿。这便是强者的自信,面对弱者没必要张牙舞爪,礼貌其实是对弱者的不屑。
这一笑令赛汗珠感到很无助,这个男人让她产生了无力感,仿佛面对着一座山岳,怎么撼也撼不动。
推举出了两位大汗,自然要摆酒庆祝,和硕特部陷入了节日般的喜庆中,大大小小的诺颜们喝得东倒西歪,陆续返回营寨,唯有哈纳克土谢图不肯走。
对这位为自己争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兄长,图鲁拜琥是极其尊重的,忙将他请入大帐,恭敬地问:“大哥,您不肯回营,莫非是有什么事要对小弟说吗?”
“四弟今日之事,处理得极妥当!可也极不妥当!恐怕咱们和硕特人又要发生内乱喽!”老人家悠悠地叹息,提起“内乱”二字,用手背抹起了眼泪。
“大哥,这是从何说起?”图鲁拜琥吃了一惊,“今日之事不是已经圆满解决了吗?哪来的内乱?”
“哎呀,四弟,你糊涂啊!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一个部落岂有两个大汗的道理?今日你虽然压了大侄儿一头,他也的确争不过你。可是,雏鸟迟早会长成雄鹰,等大侄儿羽翼丰满后,我担心你们叔侄间的内战就不可避免了!”
“嗞~”
图鲁拜琥倒吸一口凉气,想起赛汗珠望自己的眼神,忽然觉得不寒而栗。终于,他回过神来,朝哈纳克土谢图笑道:“大哥不肯回营,必已想出妙策。还请指教小弟!”
哈纳克土谢图也笑了,众兄弟中,老二骁勇善战,威震四方,可却好色、贪杯、爱财;老四则不然,不仅作战勇猛,而且英明睿智、慷慨大方,比老二强!和硕特部交到他的手中,必能重新崛起!
“四弟,咱们蒙古人素有小叔子娶寡嫂的习俗,如今赛汗珠没了丈夫,孤苦伶仃,你何不将她娶了?如此,两家成了一家,你不但是鄂齐尔图的叔父,也成了他的继父,以子抗父乃是不孝,他再没有名义反对你,我和硕特部也消弭了内战的隐患,从此高枕无忧矣!”
“您让我娶二嫂?”
图鲁拜琥听完暗赞,
生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只想着削二嫂和大侄儿的权势,却伏下了未来的隐忧;还是大哥这法子好,直接将二嫂娶进门,从此便是一家人,和硕特便稳如泰山了!
说是二嫂,赛汗珠其实比他小着十五岁,今年刚刚三十三,皮肤白皙、身材丰腴,虽然没有少女的娇羞,却自有成熟女子的魅力。
想起二嫂刚才瞪自己的眼神,图鲁拜琥不由心动,忽又想起一事,期期艾艾地说道:“您的主意虽好。可我家中已经有了妣吉,她可是土尔扈特部珲台吉和鄂尔勒克的亲妹妹,二嫂身份尊贵,嫁过来总不能做小吧?”
当年,为了促进卫拉特各部的和平共处、一致对外,各部落之间都联了姻。土尔扈特部珲台吉和鄂尔勒克的姐姐嫁给了杜尔伯特部大台吉达莱台什,妹妹嫁给了和硕特部的图鲁拜琥,女儿嫁给了准噶尔部珲台吉哈喇忽喇之子巴图尔。
赛汗珠乃先可汗的可敦,身份尊贵,嫁过来自然得是正妻,可原先的正妻是和鄂尔勒克的亲妹妹,不敢休,一休便得罪了强大的土尔扈特部。真正是左右为难!
“哈哈哈!四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哈纳克土谢图乐得咧嘴大笑,好半天才说道:“既然一个部落里能有两位大汗,后宫里为什么便不能有两位可敦呢?”
“妙啊!”
图鲁拜琥恍然大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还是大哥考虑周到!不错,让她俩并列为可敦,不分高下,便全都解决了!
拱手称谢道:“多谢大哥指点,还请您替我游说二嫂”。
蒙古人虽有弟娶兄嫂的习俗,可有孩子的寡嫂是有自主权的。你想娶人家,也得人家同意才行。
“四弟放心,我这就去劝说弟妹!”哈纳克土谢图哈哈大笑。
??
噼哩哗啦,可敦的大帐内,阿雅噶(杯)、塔巴克(盘)、库库尔(壶)、海苏(釜)等各种食具摔了一地,美丽的寡妇赛汗珠很愤怒。
今天的会议,她败了,败得很惨!表面上看,她的儿子鄂齐尔图也称了汗,可只是名义上的副汗,没有一点权力,那个可恶的人还夺走了儿子的两千户属民和草场给她的死对头高云之子阿巴赖,实在是可恶之极!有火没处发,便摔起了锅碗瓢盆。
“可敦,哈纳克土谢图台吉求见”,正怒着,来了不速之客。
“这老家伙来做什么?”
一想起这位大伯,赛汗珠便怒不可遏,要不是他领头向老四献媚,事情如何会发展成这样。
“哟,大伯,您不去巴结国师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可不方便见外人”,一句“外人”,足见赛汗珠对这位大伯的怨恚。
看来弟妹是真的生我气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可与寡妇一般见识!
哈纳克土谢图台吉装作没听见话语中的挟枪挟棍,老泪说流便流,语气悲凄地说道:“弟妹,你误会我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和硕特好啊!”
“既然是为和硕特好,您还来我这做什么?”赛汗珠瞪了他一眼。
“我是来救大侄子的命来的,弟妹乃巾帼英雄,难道看不出杀身之祸近在眼前了吗?”
这句话倒将寡妇说楞了,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杀身之祸?”
有门!就怕你不搭腔,搭腔便好办!
哈纳克土谢图台吉用沉重的语气,缓缓问道:“弟妹觉得老四是何等人?”
“哼!老四看着道貌岸然、慈悲为怀,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着啊!弟妹既然知道老四心狠手辣,便该知道杀身之祸近在眼前!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老四身为雄主,怎会甘心让大侄子与他并列称汗?所谓一部双汗,只是权宜之计,等其坐稳了汗位,大侄子便危险了!”
哈纳克土谢图此话一出,赛汗珠顿觉心惊肉跳。她虽然泼辣,却是堂堂的卫拉特可敦,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 自然知道大伯说的在理。政治斗争残酷无比,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那让阿巴赖去汗号何如?”寡妇想出了个主意。
“名份已定,岂是想退便能退的?”哈纳克土谢图语气沉重,“弟妹,你自己掂量,有抗衡老四的实力吗?”
赛汗珠苦笑,自己若有与图鲁拜琥为敌的实力,又何必摔碗摔碟子?
半晌,她终于想明白了,扑地往哈纳克土谢图身前一跪,“求大伯救我母子性命!”
“哎呀,弟妹休得如此,我今日便是为救你母子而来”,哈纳克土谢图语气一滞,缓缓言道:“此事最关键之处便在于老四和弟妹乃是两家,自然互相提防。我蒙古向有弟娶寡嫂之俗,你不如嫁于老四,如此两家合成一家,老四成了大侄子的继父,自然百般保全,你们母子自然稳如山岳了”。
“两家合成一家?”
赛汗珠至此才算弄明白了大伯的来意,赶情老四打起了自己的主意。丈夫刚死没多久便改嫁,心里自然咯应,可若不如此,自己和儿子便是小叔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性命难保!
逝者已逝,生者还须想方设法地活着。她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可敦,犹豫片刻后便做出了选择:“我全凭大伯作主”。
“好啊~好啊~如此,我和硕特部便太平喽!”哈纳克土谢图大喜过望。
一场暴风雨,化为满堂春。
正所谓:
剑拔弩张生死仇,
如今皆化绕指柔。
郎才女貌正般配,
何必一战鬼神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