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战浙东双雄归末路 平江南四将奏凯捷

诗曰:

投鞭断流惊草木,破釜沉舟叹悬头。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苛政猛虎真可怒,星火燎原起忾仇。

胜败有凭公道在,盗跖名耀鲁春秋。

话说张叔夜病才好转,忽见杨腾蛟重伤败归,报说黄岩县失守之信,不由眉头紧皱,忙问备细。杨腾蛟道:“我等收复黄岩县,二公子先行班师。小将督兵修葺城墙,不料尚未竣工,大盗吕师囊引贼众空群来争。小将引兵出战,与吕师囊斗了五十余合,那厮走了。小将引兵去赶,不料贼人把金银沿途抛掷,诱官兵争抢,趁势杀了回马枪。末将约束乱军时,自不小心,吃吕师囊蛇矛刺中腿股,人马损折二千。立脚不住,只得弃了城池,特来请罪。”张叔夜听了,扶起杨腾蛟,温语安慰一番,唤人扶去看视,自与诸将商议道:“这吕师囊果有些智略,前番探报他南下去打温州,怎地归来如此迅速?”众人也都不解。看官,要明此中原委,须得先从洪载、俞道安二人说起。

且说那洪载原是方腊旧属,生得容貌俊俏,颇有机谋,初时便纠众百十人倡从起义。方腊取杭州后,遣方七佛北攻秀州,自率主力南破婺、衢二州。因见洪载骁勇善战,便令其独领一军。那洪载生就一副好皮囊,颇为自赏,随身携带铜镜一面,日日照镜梳洗。临阵迎敌时,就在此好上想得一奇法,令麾下贼兵皆用绛帛帕首,带镜于上,日光照耀,眩人眼目,号为“赤镜军”。官兵见了,往往心惊,不战而走。洪载所部遂出衢州东下,连陷遂昌、松阳、龙泉、共城诸县,所向披靡,又打破处州,声势大振。

那各处的盗寇,如朱言、吴邦、陈十四公、霍成富等,见方腊得势,群起响应,劫掠本地。不料未及数月,张叔夜引兵南征,方腊就擒,群盗无首,遂同归于洪载。洪载兵势益盛,满心欢喜,自立为王,不料却生出一件老大不快意事。原来洪载自破处州,劫掠富户家财,借以募众,本是顺风顺水。不料到了丽水东岩县赤石庄,恰似头撞着铁板,久攻不下,损失颇重。洪载本拟一股而下,转掠别处,闻听战报,便亲引军去打,兀自碰得头破血流,因此发誓要灭那庄子。鏖战半载,终洗荡了那个村坊,出了鸟气。不料迁延日久,那时节张叔夜已重复引兵南下。洪载闻报,心中惶恐,左右劝道:“大王何不先取了温州,以为根本。若能退敌,自是最好。若然失利,也可乘船入海。”洪载然之,遂引兵十万,渡青田,直取温州。

那时节,永嘉楠溪又早崛起了一位豪杰,姓俞,双名道安。此人生得淡黄面皮,身长九尺,本是教学先生出身。与那吕师囊乃是同道,尊崇摩尼教。因见朝廷搜刮东南,民情汹汹,便趁机自称魔翁,称其妻魔母,暗地里往来温州各处,布道传施,鼓煽男女,夜聚晓散,渐有声名。后闻得洪载、吕师囊自西、北两路攻打温州,便集结村中拳勇少年数百人,揭竿而起,直抵乐清县。那管界巡检以郡兵三百人讨捕,俞道安等依山壅水,却不出战。那巡检十分轻视,欲引兵直攻,有土人劝道:“贼人凭据岩险,官兵素不习。何不诱贼下山,在平川设伏,定可获胜。”巡检竟不能用,引军渡溪杀去。方才半渡,便吃俞道安从上游决堤灌下,官军淹死大半,那巡检及亲随人等尽遭斩杀,俞道安乘胜占据乐清县。

彼时吕师囊亦引兵进抵乐清县,闻知俞道安在此,大喜过望,遂入城中白鹤寺,两下相会。俞道安平日里十分仰慕吕师囊,当日一见,愈加钦敬,吕师囊亦坦诚相待。正是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当时排下宴席,两个说起当下形势,吕师囊道:“听探报说,那张叔夜新破梁山,手下皆惯经战阵。我等兄弟皆是新起,缺乏训练。今官军南来,若正面相抗,恐难取胜。”俞道安道:“眼下江南仅剩你我与洪载,须得声气相应,方有胜算。”吕师囊道:“我也作这般想,温州之地,面对两浙,背靠东海,乃险要去处。你我兄弟可与洪载联手,乘官军未到之际,合力取之。则进攻退守,形势大为不同。”俞道安道:“是极,小弟听闻广南有个刘花三聚众称王,占据潮循梅惠四州。一旦形势不利,也可乘船去投奔。”吕师囊道:“此事再议,先应付眼前事要紧。”

正说间,忽有南面探马来报:“洪载兵进温州城西白沙岭,却不知何故退兵了”。吕师囊、俞道安两个正自疑惑,又接得北边哨骑报说:“官军已打破黄岩县”。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吕师囊听了,思虑再三,起身对俞道安道:“贤弟,黄岩近在咫尺,是我等侧背。如今吃官兵打破,若不夺回,其顺势南下,为祸不小。吕某只得引兵回救,贤弟可先行一步,去打温州。待夺回黄岩,我自引军与贤弟会师。”俞道安点头,当日二人执手相别,分投南北而去。

看官听说,洪载本已兵临温州城下,却忽然退去,全因自家后院起火。先是官军自杭州分兵,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四将,引一万五千人马征讨洪载。那陶震霆自失了一目一耳后,装了假耳,罩了损目,又在东京景岳街新方衖请得一高手匠人重定制了一杆火枪,因出征促迫,店家汞水用尽,鎏金不得,只得漆了紫黑色代替,依旧威力非常。四将引偏师,经睦州、婺州,直扑处州。沿途兰溪、金华、武义、永康等处多有小伙贼寇出没,即擒即斩,那李德、江蔡、董举、王国等盗寇相继授首。大军进至婺、处两州交界方岩山,方遇着大伙贼兵。为首的乃是洪载麾下两员贼将,一名陈十四公、一名霍成富。因处州以北无甚险阻,洪载恐官兵突袭而来,便令陈、霍二人将兵一万,据守方岩山,以为处州屏障。

那日邓辛张陶四将兵抵方岩山,见山势生得险恶,果是个陷人的去处。只见高峰耸峙,四面皆水,上山只得一条路径,势甚险阻。邓宗弼传令安营下寨,与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商议攻取之策。辛从忠道:“此山只得一条路上去,更兼贼人早有防备,强攻不易。”张应雷道:“适才我策马周遭巡视了一回,见这山四面环水,要断其水源,也是甚难。”陶震霆道:“强攻若难,不如将山四面围困,再檄调永康、武义等处兵马前来助战,待其粮尽,便可乘机攻取。”看官,那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等往日风驰电掣,雷厉风行,今日为何如此小心?原来自盐山一战失利后,三将悔恨无及,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此其后行军,十分小心,以求稳妥。

只见邓宗弼道:“我看无须,诸君不必太过把细。前番盐山失利,乃误中贼人诡计所致。今日贼人虽据险阻,然皆乌合之众,难比官兵百战之师。况我等有备而来,若正面交锋,贼人必败。然如今我等既统天兵到此,不可不教而诛,可先晓谕利害,若贼人识趣,解甲投戈,可免刀兵。若执迷不悟,我等便鼓众攻山,未为晚也。”众人称是。当下点一伶俐小校,面授机宜,前去招降。

那小校领了军令,带了两三个伴当,竟投山顶大寨来。贼兵带入中军,陈、霍二将唤入。小校上前礼毕,霍成富问道:“如今两边交兵,你来有何话说?”小校道:“邓将军闻知二位都是当世豪杰,不愿刀兵相见,特差小人来招安。”霍成富道:“我等起事,便是要与大宋皇帝做个对头,非贪图官爵,招甚么鸟安?”小校道:“邓将军命小人带话,头领虽凭众拒险,然能保不败乎?降即速降,若败而后降,则玉石俱焚矣。”陈十四公听罢,大骂道:“盐山杀败的撮鸟,敢来俺这里唬吓人!我等都是戴发噙齿,顶天立地的好汉,官兵不知杀了多少,岂惧你等恐吓?”便喝刀斧手道:“推出去斩了!”小校大惊失色,还要辩解,霍成富右手一挥,刀斧手不容分说,早把小校倒拽出去。须臾,献上血淋淋一颗首级。陈、霍二人教付与从人带回,说道:“回去告诉那邓宗弼,他若不怕死,尽管来攻。方岩山甚大,尽够埋他。”从人吓得屁滚尿流,那敢回言,当时领了首级,奔下山去回报。

邓辛张陶听了,都气坏了,邓宗弼骂道:“这厮如此不识抬举,便教他追悔莫急。”当时五鼓造饭,传下将令,扬旗展幡,渡过河水,策众攻山。怎奈上山只有一条路,官兵都挤在一处,好似长蛇一般,山上早放下滚木礌石,灰瓶火箭,官兵好似葫芦一般滴溜溜乱滚下山脚。接连攻了三日,死伤颇多。邓宗弼见不是法,只得暂且收兵。

是夜,邓辛张陶聚在一处,大众闷闷,商议攻山之法,都无好主见。张应雷叹道:“今日攻山,有兵士听得贼人唱道:‘高高方岩山,横当大路排。若要从此过,除是飞上来。’贼子负阻不宾,竟如此猖狂。若叫我登上山顶,便有一万贼兵,也都杀尽了!”邓宗弼听得这话,猛地提起一个念头,拍手笑道:“有了!贼人利器,不过檑木砲石。自明日始,教军士用木头缚天桥八座,我等围住四面,教兵士三人一队,轮番攻打。待贼人木石耗尽之日,便是破贼之时。”大众齐声称妙。当即教军士连夜缚了八座天桥,以备使用。

次日天明,四将分领人马,将方岩山团团围定,依邓宗弼之计,搭天桥佯攻。山上贼兵见了,忙将滚木礌石抛下。如此三五日,只见山上炮石日益稀疏。到得第七日,竟一块也无。邓宗弼见了,心中甚喜。便召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道:“明日可破贼矣!”便令甲军在山下列阵,山下各处路口,皆伏骑兵披重铠引弓以待。邓宗弼教于各军中选出四百敢死之士,各带挠钩火石,准备登山。看看已近五更,一声令下,那四百人从四面迅速登山,到处放火,霎时山上浓烟四起。陈十四公、霍成富尚在睡梦中,闻报官军攻山,忙爬起迎敌,只见满山火起,浓烟滚滚,乱军内早有人喊道:“官兵杀上山了!”众贼兵听了,心下愈发着慌,四下乱窜。那边厢,官兵甲军已冲破关隘,杀上山来。陈十四公见大众惊乱,持刀冲出,手杀数人,兀自弹压不住。喊杀声里,张应雷引兵自烟火突出,陈十四公慌忙抵敌,两个奋勇大斗二三十合,正在性赌命换。不妨背后辛从忠杀到,手中飞标闪处,陈十四公后颈早着,跌翻在地。张应雷左脚踏住,右手铜刘过处,早已割下首级。

那边霍成富见官兵杀入大寨,情知守不住,急提了枪,混乱中戳翻数名官兵,踉跄奔下山来。彼时山上贼兵大半已被扫尽,余下残贼都争竞下山。奔到山脚,方叫得苦,只见各处大路均有官军骑兵埋伏,当时伏弩齐发,乱箭又射死贼兵数百人,剩下的没命鼠窜逃回。邓宗弼忿前日贼人斩使之恨,引当日从人到军前眺望。只见乱军之中,一人官兵打扮,骑匹快马,望南飞奔。官军阵上,陶震霆见那人走的蹊跷,放开霹雳喉咙,急叫道:“大王慢走!”只见那人蓦地回转身来看,就那空当里,陶震霆急挂双锤,取出洋枪,瞄了准星--仅剩一目,愈发瞄得准了。当时扳开火机,砰然一响,正中那人后心,翻身落马。军士将尸首抬回,教从人认时,正是贼首霍成富。彼时众残贼恰似没头苍蝇一般,见无路可逃,纷纷跪到军前乞命。邓宗弼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传令尽戮余下贼兵,将首级都挂在方岩山下路旁树上,以警愚顽。

邓辛张陶既破方岩山,斩首八千余级,振旅南行。那缙云县的贼兵听闻方岩山失守,早吓得魂飞天外,那敢迎敌,弃了城池,一溜烟跑到处州去了。官兵遂长驱直入,进抵处州城下。彼时洪载正在温州,闻巢穴有警,那敢耽搁,星夜撤军。退至处州,于城外与官军交锋一阵,折了一两千人,遂龟缩城中,再不敢出。

话分两头,回说吕师囊杀败杨腾蛟,夺回黄岩县,见城墙颓圮不堪,难以据守,便弃了城池,引兵到县南石峡口扎寨。那石峡口乃江水自芝坞山之间穿流而成,山峻水急,易守难攻。吕师囊思量温州城高池深,恐俞道安独力难克,便亲引军前去相助,留太宰吕助及应明、沈泽二将把守。那吕助人号妙算军师,多曾随军划策,吕师囊甚为倚重。当时叮嘱再三,方引沈刚、徐统、赵毅三将南下。

到了十一月下旬,吕师囊方到温州,与俞道安夫妇会着。问起形势,俞道安道:“小弟引兵南下至龙湾,有个儒生丁仲修领乡兵拦截,吃小弟阵斩。到了此地,那知州见洪载退兵,便遣两员先锋官张理、李振出城,又被小弟击败,在南门外霸接桥斩了张理,却攻城不下。小弟便去打瑞安县,不想那知县王公济据城死守,久攻不克,只好转回。”吕师囊道:“温州城高池深,久攻不是良法。我适才绕城一遭,见城西南角有一楼,土人相告,唤作思远楼,城外便是会昌湖。可引兵在东北角佯攻,却暗地里遣人从湖中潜入城中,在楼上放火,城中必乱,到时攻城,便可奏效。”众人道:“此计甚妙。”当时便去准备。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日夜,皓月当空,光华如洗。俞道安统万众,荷长梯,负车炮,秉火万炬,又效仿洪载的法,直扣北城。守城官兵见贼众皆用涤帛包头,带镜于上,月光照耀,万众闪烁,尽皆畏惧。只听一声炮响,贼兵蚁附般攀上城头,幸得城上早有守备,一时难以登城。正鏖战间,忽见城西南思远楼火起,人喊马嘶。那知州在北城骇然无措,忽见南城来报:“贼兵从西南偷爬入城,放起火来,刘士英、李振二位将军派小人急来求援!”忽又接西城来报:“吕师囊引贼兵攻打西门,闾丘鄂、江端本二位将军看看坚持不住,特来求援!”惊得知州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急分兵去救,却见贼兵攻势如潮,北城渐渐不支。

正在危急,只见城北贼兵后阵大乱,大队官兵杀到,竟是张叔夜引军马来援。弄得吕师囊、俞道安不知头路,如在梦中,都道:“这……这张叔夜何处来的?怎不见石峡口通报?”看官听说,原来张叔夜闻知吕师囊重夺了黄岩县,便留杨腾蛟在台州将息,点起张伯奋、张仲熊、金成英、李宗汤、召忻、高粱氏、史谷恭、康捷八将,引一万五千兵,星夜南下。大军到了黄岩,见是空城。便直奔石峡口。那吕助见官兵前来,却也心惊,小心备御。不料张叔夜命人暗地里绕道从背面登山放火,贼兵大乱,吃官军一击即破,应明吃张伯奋一锤打死,沈泽为金成英枪挑马下,吕助被康捷擒获,命偏将星夜押送台州去了。张叔夜等马不停蹄,火速南下,半日破了乐清县,直抵温州。

回说当时张叔夜引大军杀到,城内官兵见了,恰似大赦一般,士气倍增,奋勇厮杀,贼兵纷纷败退。吕师囊、俞道安会着,俞道安恨道:“眼见唾手之功,竟毁于一旦!”吕师囊道:“事已至此,贤弟气也无益。如今官兵势大,你我联手,亦难抵敌。依我之见,不如化整为零,保存实力。若能冲出重围,再图重举。”俞道安洒泪应了。当下俞道安向东而去,吕师囊投北,正撞着官兵,被裹在大队里。沈刚上前抵挡,早被李宗汤一箭射下马去,徐统、赵毅两个护着吕师囊望北杀去,官军紧追。过瓯江时,赵毅马陷泥中,被官兵乱枪戳死,吕师囊、徐统两个拼死逃过对岸,投北去了。

张叔夜大败贼兵,解了温州之围,见吕师囊、俞道安分兵冲突,便集诸将商议道:“渠魁未获,终是祸患。”当时点将,召忻、高粱氏、史谷恭一路,引五千兵马,追击吕师囊;张伯奋、金成英、李宗汤一路,也带五千兵马,追击俞道安,康捷往来探报。众将领令而去。

先说召忻、高粱氏、史谷恭奉了张叔夜将令,一路北追。吕师囊、徐统两个,身边只剩百十人。一路翻山涉水,晓行夜宿,那些手下假登东、诈撒溺,又逃去三五十人。行到黄岩县断头山地界,为官军追及。众寡不敌,徐统为乱兵所杀,只得退保山上。官兵四面围定,绝了水源,人马枯渴,吕师囊自知无路,便对部下道:“此地便是葬吾之所,汝等自去罢。”言毕,飞身上马,手舞蛇矛,一骑飞驰下山,早吃召忻邀住。吕师囊抖擞精神,舞起那枝蛇矛,力斗召忻,毫无惧怯。高粱见两个斗过四五十合,丈夫兀自打翻不得吕师囊。心中恼怒,舞动双刀,飞也似杀来,须臾冲到面前。吕师囊见了,大吼一声,挺矛直刺,那边召忻一镗早到,满拟吕师囊躲闪,不料吕师囊舍死忘生,只顾击刺,竞不躲避。召忻只得调转兵器,护住高粱。看看斗过二三十合,召忻两口竟一时拿吕师囊不下。高粱见了,便虚晃一刀,诈败而走。吕师囊见高粱跳出圈子,便全力与召忻对敌,忽见高粱回马喝道:“着!”手中三把飞刀唰地飞来,吕师囊急闪时,一刀正中坐下马。那马负疼,将吕师囊掀翻在地。此时任你吕师囊有万夫不当之勇,到此也难为力。众官兵蜂拥上前,把吕师囊似粽子一般绑了。召忻、高粱各收了自己军器,统领本部人马,押了吕师囊正身,并群贼首级,去见张叔夜。

再说俞道安一路,向东而走,奔入永宁山中。张伯奋、金成英、李宗汤等,尾随赶上。那俞道安浑家也会些武艺,见状大怒,抡刀转身狠斗,张伯奋接着。斗过十数合,那魔母那里是张伯奋的对手,早吃其卖个破绽,闪过刀锋,右手锤落处,砸得脑浆迸裂,死于阵前。魔母虽死,这一耽搁,贼兵却奔入山中去了。张伯奋教金成英把住山口,与李宗汤带兵搜山,又于四处放火。俞道安无处躲避,便率所部格斗于永宁山中。官兵四面合围,俞道安挽弓放箭,射杀数十人,矢尽掷弓于地,横刀直入官兵阵内,挡者披靡。李宗汤令两翼左右合击,俞道安复砍杀数人,力尽为乱兵所杀,手下贼兵为官兵扫荡无遗。张伯奋命将俞道安首级盐封,引兵回温州报捷。

张叔夜闻知俞道安受戮,吕师囊成擒,心中大喜,与温州官员出城相迎。传令收拢兵马,将贼首吕师囊解赴台州。后吕师囊与吕助两个被绑缚台州十字通衢,遭乱箭穿心而死,尸首又遭车裂,其状惨不忍睹,观者无不惜之。台州知州恨其入骨,仍觉不足,命将吕师囊赤族,将吕高田村洗荡尽净,其状甚惨。时人有诗叹道:

仙居旧有祖师堂,坐落当初白塔乡。

眼见菜头头落地,今人讳说吕师囊。

吕、俞二寇既平,张叔夜等引兵马离了温州,沿青田溪水陆并进,浩浩荡荡奔处州来。至宣和四年二月,进至城下,却见城上已遍插官军旗帜,原来早已收复。当日邓辛张陶四将都在城外相候,张叔夜等都吃了一惊,将兵马驻扎城外,同随入城,问起克复处州经过。

原来洪载自温州撤兵后,退入处州,便龟缩不敢再出。邓辛张陶四将几番攻城,因城中传方岩山杀降之事,贼兵恐投降亦死,因此拼死抵抗,城池久攻不下。那日接得探报,朱言、吴邦二贼自遂昌、松阳引兵前来解围。四将闻知,急商议去请张叔夜派兵增援,忽见军士来报:“婺州知州姚舜明来见。”四将听了,不知何事,出营迎入。

彼此坐定,邓宗弼动问来由。姚舜明道:“前日蒙诸位将军荡平方岩山贼寇,使治下安堵,今特送粮米三千石来犒军。”邓宗弼笑道:“相公过谦,我等早听得方逆初起时,相公便力挫其锋,后又在婺州大破贼兵。我等久仰大名,惜无缘拜会。今日相会,实乃三生有幸。”姚舜明逊谢。说起战事,姚舜明又道:“姚某此来,非独为送粮。因在婺州撞着个大机缘,或可就中用计,此城唾手可得,只需如此如此……”四将听了大喜,便依其言。

那洪载被围数月,出城不得,心中慌乱。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城中粮草将尽。那日忽闻城外有故友携其母妻到来,急叫手下从城头放下竹蔑箩,拽上城来。看时,果是自家母妻,那故友竟是同乡范渊。彼此叙阔,洪载十分惊喜。范渊道:“君如今深陷孤城,有何打算?”洪载道:“我本要东入海岛,怎奈突围不出,闻听方岩山官兵杀降,因此决计与城共存亡。眼下虽然各处城池失守,然遂昌、松阳尚有朱言、吴邦两万人马,若能来救,里应外合,便可解围。”范渊道:“将军差矣,方岩山之事,皆因官军劝降在先,谁知陈、霍二人逞鸟强,斩了使者,因此遭报。如今吕师囊、俞道安已死,朱言、吴邦为官兵所困,首尾倒悬,自顾不暇,岂有余力救此?今官兵云集城下,张叔夜等引兵西进,不日将至。今君以旦夕之命,待不可望之救,犹涸辙之鲋,冀赖江汉,其不可恃亦明矣。若仍迟疑不决,迁延时日。待粮草断绝,城破之日,再想归诚,悔之何及!城破之后,身死何益于事。而令老母娇妻,受诛遭辱,岂不痛哉?”洪载听了,心中恐惧,思虑半晌道:“罢了,罢了,便降了罢”。遂请范渊先出城报信,于城头插了白旗,随后出城赴官军大营请降。邓辛张陶教设酒相待,暗暗教官兵入城,分守各门。当时接得回信,酒兴阑珊之际,邓宗弼将朱言、吴邦来救之信示之,因拊手大笑。洪载见书,惭恨入地。后越想越恨,竟割腕而亡。

看官至此,想必早已猜得,那洪载母妻正是姚舜明访得,范渊亦是其心腹。洪载既降,朱言、吴邦闻知,心中震怖,遂引兵折返。邓宗弼急遣张应雷、陶震霆蹑后追击,贼人皆无斗志,一触即溃。不过数日,朱言、吴邦先后授首,官兵收复遂昌、松阳。此时两浙残贼尽灭,江南大定,此是前事。

回说张叔夜等平定方腊残党,恭折奏闻天子。得康捷神行之力,不上半月,朝廷恩旨下降:改睦、歙二州为严州、徽州,一应有功地方官员,俱各升赏,将弁兵丁赏恤照例,着张叔夜待朝廷选官员接理处州印务后,引本部兵马返京。天子因前番未见召忻夫妇,听闻其今次出山为官家效力,龙颜大悦,特降御笔召召忻、高粱、史谷恭及旧日平定梁山有功将佐花貂、金庄入京面圣。召忻等本欲告辞回东浦,今见天子御笔,又得众将盛情邀请,难以推辞,只得随大军北行。过东浦时,回到庄上,带了花貂、金庄并女儿,同赴东京面圣。

不说众将欢喜,舞蹈谢恩。只说张叔夜于处州,一面候新官员交接印务,一面办理善后事宜。只见李宗汤捧过一盒,过来禀道:当日韦扬隐战死新昌,仅存一首级。金成英原想请高手匠人刻一香木躯合葬,吃我阻住。缘小将与韦扬隐自幼孤苦,同拜杨枹山于潜为师,情同手足。前番残贼未灭,不敢徇私。如今江南已定,自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故将韦师弟头颅火化,欲带骨灰回山去见师傅,特来告辞。”众人见说,同声叹息。张叔夜情知留他不住,便道:“韦将军为国捐躯,本经略回京定奏明天子,厚加追封。将军亦请节哀,待安顿完毕,早回东京面圣受赏。”李宗汤含泪应了,将盒子拴束胸前,众人同送出城。李宗汤飞身上马,引三五个从人,奔杨枹山去了。不因这一去,有分较:杨枹山中,初逢衣钵弟子。东京城内,重识市井小侠。正是:王侯将相宁有种,英雄何必问出身。毕竟李宗汤此去发生甚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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