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马一先一后,疾驰于这茫茫山野中,万籁俱寂间仅闻马蹄阵阵。北方冬日干冷,跑马带起严寒卷着我的脸,可我却丝毫不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之人的一举一动,心跳微有些加速。一片肃杀中,几丝与这天寒地冻格格不入的温热总是特别容易被捕捉到。允礼均匀呼出的气息轻挠着我的侧脸,从未与陌生男子这般亲近过的我不禁微微红了脸,半低着头,不敢回头去看他。
“下马,上车。”干练的声音打断我的兀自神游。允礼边说着,边利落地翻身下马。我闻言,也一蹬马踏,熟练地跳下马。下落的一瞬,披在我身上的黑水貂大氅受风力微微向上扬起,未被衣物遮盖的两截腿暴露在了空气中。允礼瞥见,双眉微锁,上前将我身上的大氅拉了一拉,系得更紧了些,边说道,“这衣衫实在不成体统。”
我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保守的古代人,自然难以接受我们如今的衣着。
简陋的驿馆外,一辆极为朴素的马车正候在那里。允礼微提长袍,率先上车后将手伸向我。一踩垫脚凳,我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微微一借力,也便上了车。待我们坐定,那被称作茗风的随侍亦轻巧上车,随意地斜坐在车外,一声招呼之后一马鞭下去,马嘶鸣一声,车微微一颠簸后便向前挪动起来,且越行越快。耳边,只剩下茗风的驾马声及马蹄声。
“当下是何年月?”自上车,允礼便稳坐位上,一言不发。我偶尔偷瞄他几眼,想来他知晓我在看他,却也不曾开口。我终是忍不了车内的沉寂,开口打破这一片静默。
“雍正二年,十二月十七。”允礼微向我转过头道。他的侧脸颇有让人着迷的魅力。那是一种不同于现代任何一位明星的脸,带着北方游牧民族的阳刚,更有现代任何一位男子都学不来的儒雅沉和却又不乏威严的尊贵气质--皇室后嗣那历经数代沉淀的气质。
“雍正二年?”我低头,默念了一遍,尝试记起这一年应当发生的事。
“怎么,连当今圣上都不晓得?”允礼将头扭向我,道。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呵呵”允礼不经意间轻声笑了出来,“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你是知或不知?”
我低下头,不再回答他的话,却又脱口而出:“你为何会在上岳?”
他瞥了我一眼:“你还真是不晓得惧怕。这般同本王说话的女子,唯尔一人,连本王的嫡福晋都不敢。”说着,他却还是回答道,“本王奉命来视察。皇兄曾有意甄选皇陵之址,闻得此近风水极佳,便命本王前来一视,多走了些路,便到上岳了。”
“上岳不是你......”我险些托口而出“上岳不是你的陵寝吗”。幸而反应及时,这般问出口的话实在太怪异,这才立马将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允礼听得我说了一半的话,问道。
“没什么。”我将头偏过窗外,两人具不再言语。
马车依旧前行,两人却各揣心事。允礼微拧眉,不知是否在想着我。我确实有些不解他的决定。明明突然出现于荒野的我不论言行还是举止,都疑点重重。他自九龙夺嫡的腥风血雨中成熟,想来谨慎已成为一种习惯。而对待我这样一位女子,他竟没有移交大理寺或亲自提审,毕竟我的一言一行实在太过可疑。但不知为何,他不仅愿意去相信我,更似乎对我有一种怜惜和保护,主动提出将我带回府。若我有丝毫异心,他这一举动会让整座果郡王府甚至更多人陷入危险。他不该是一个善心过剩之人,只是今日的之举却让我觉得费解又暖心。
我看着窗上的帘子,思绪万千。当初见那如同我的执念一般的果亲王的激动渐渐平静,我开始忧心我自己。至今都不敢相信,果亲王陵前一站,竟穿越到他的身边。是时间与空间的不稳定也好,是上天送我回百年前寻这无分之缘也罢,我如今到了这里,便也只能随遇而安。心头的不安越来越甚,我实在不知我孤身一人会如何在这完全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于他们而言,我几乎是什么也不会,甚至连字都不完全会写。在家一直被爸妈哥哥宠着的我,此刻倍觉无力。想到爸爸妈妈和我哥,心里头有点涩涩的。他们那么爱我,护着我,现下我忽然消失无踪,他们必然担心至极。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一家四口,我最小。我爸是一名外交官,年轻时在北京外交部,曾被派去为驻法大使。自从我出生后,爸爸就跟妈妈一起在杭州驻扎了。我妈是做咨询的,爸妈都很忙,家里条件虽不算很有钱,但也还富裕。我哥萧叙言比我大了七岁,如今正在浙大医学系上大四。我出生时,哥哥七岁,一定说小妹妹取名用“卿”字好听,爸妈便给我取名为萧允卿。我九岁那年忽然大病一场,几经凶险,心肺功能几乎衰竭。后来总算万幸,在病床上躺了五六月终于痊愈,但自此也一直体弱易病。我小时一场大病不仅让爸妈担惊受怕,更吓坏了哥哥,也正是因为如此,哥哥从那以后下定了学医的决心。本就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儿,又一直比较体弱,爸妈哥哥都是尽量地护着我宠着我,加上家里条件不错,一直以来倒也活像个小公主,一堆人围着转。想着这些,我眼眶有些酸,盯着窗的目光下移,扫落在地上,有些空洞。
“一脸愁意,这是怎么了?”一阵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回过神来,看见允礼锁着双眉看着我。
“没事,”我牵强地扯出一丝笑,“只是想家人了。”
“本王会派人帮你去寻。”允礼承诺道。
“多谢王爷,但是不必了。”我依旧低着头道。
“为何?”允礼不解。
“我说过,你找不到我的家乡,更找不到我的家人。”
“此话怎讲?”允礼愈发困惑。
我不说话,看向窗外,马车似已在街市中。“快到客栈了?”我转移话题。还未等允礼回答,茗风就刹住马,冲车里道,“爷,今儿天色不早,我们便在此处客栈休息吧。”
“知道了。”允礼对外回答道,边回头对我说,“下车。”
第一次进真正的客栈,我四处张望,觉着十分新奇。一直以来喜爱古风的我,曾经去成都玩儿更是和朋友们想方设法找复古的客栈式酒店住。如今百年前的客栈出现在我眼前,倒真是让我有些兴奋。
“翛翛姑娘便住此间吧,我与爷就在姑娘边儿上那两间,有事姑娘随时同我说。”茗风照允礼的意思包下三间上房,带我过去后道。
“多谢。”我颔首。
回到屋子里,我细细打量着每一个角落家具。虽然屋子古色古香十分合我意,但这被子让我有些嫌弃。古时候没有消毒技术,这些不知道被谁盖过的被子里指不定有怎样的细菌病毒。自从小时候生病后,爸妈一直对我万分小心,也造成我对于衣食住行等要求颇高的习惯。平日里我完全不是个娇气的女孩子,但只有涉及吃喝穿住的时候,却是一点马虎不得。
屋里生着炭火,外头虽然天寒地冻,屋里倒是暖和。那件黑水貂大氅压在我身上,只一会儿,我的鼻尖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解下大氅,脱掉我的过膝长靴,我歪坐在一旁的榻上,拉开了我随身背着的小包的拉链。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要刷,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信号,这才想起自己早已不在原来的那个世界。百无聊赖地左右滑着手机,即便我有太阳能充电宝,这手机除了拍拍照,听听下载的歌,看看下载的剧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心里有些烦躁,我把手机塞回包里,抽出头上的白玉银簪,在手中把玩。爸妈和哥哥一定已发现不见了踪迹的我,现在一定很着急。“咚咚”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翛翛”。是允礼的声音。我本想找拖鞋去开门,却想起此处酒店根本没有叫拖鞋的东西。无奈,我赤着脚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允礼一眼看见我两条毫无遮盖的腿,还有光着的脚丫,眼皮一跳,似条件反射一般侧过头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跨进屋内帮我关上房门。“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若让别人瞧了去,你姑娘家的清誉要是不要?”他说着,眼睛却偏过去,不敢再看我。他必是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的装束,在这个年代,便是青楼女子都不会穿那么短的短裤。
我这才意识到我这身衣着对于他们这些老古董来说该有多荒唐。只是对于长在现代的我而言,短裙短裤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我走到他身边的榻上,盘腿坐上去,将自己oversized灰色毛衣的两只袖子一拉,双手便缩进了衣服里。我用两只缩在袖子里的手托住脸,眨着眼发着呆。
“本王已命茗风去给你准备衣裙,一会儿更衣出去用晚膳。”允礼转过头看见望着他发呆的我,一头随意的微卷长发顺着我的脸侧,肩和背披散着,让我本就算得上是清丽精致的脸更添几分闲适的柔和与慵懒的俏皮。他不禁有些看呆,从未见过女子这般模样的允礼必是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一种美。“你这番衣着,虽说,有些荒唐,但,倒真是很好看。”
“谢谢。”我轻轻一眨眼,偏过脸对他微微一笑。
“如何,这客栈住得还习惯吗?”见我如此随意不拘谨,他倒也渐渐放下了那些守旧的礼教,开始和我随意地聊起来。
我继续用手托着脸,呆呆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有何不习惯的,说与本王,本王差茗风去说与掌柜的,需要什么的,便叫其去买。”他认真地看着我道。
我望向他,无奈地撇了一撇嘴道:“这儿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是极其陌生。初来乍搭配,自然哪儿都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