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的“果郡王府”牌匾下朱门大开,府门前汉白玉阶梯下,侍卫太监丫鬟跪了一地。两位装束华贵的女子在最前端,亦是俯身屈膝拘着礼。允礼朗身立于这一群人之前,我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皇族”的真正意义。
“免礼。”允礼面无表情地道,底下一群人谢恩后又都缓缓起身,半低着头退居两侧。生活在那人人平等的现代的我何时见过这阵仗?只是这一见,眼中的崇敬和酸涩冗杂一陈。这就是大清的王爷,这才是大清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千百人都以他一人为中心。我忽然觉得,这照顾了我多日的人,是这般陌生。
“臣妾请爷的安,爷一路辛苦。”温柔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为首的一位女子上前一步,又向允礼行了一礼。
都说清朝女子没几个好看的,可眼前这位女子,却真仿佛如画里走出来一般,让我不禁想吐槽以前宫廷画师所画的后宫妃嫔的画作。她不同于任何一位现代的美女,她的美,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描淡写的细眉下,如清潭般的双目熠熠生姿。小巧鼻尖下的红唇轻抿,举手投足间,由内而出的从容典雅使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让人赏心悦目。
“快免礼。亦姝,这些日子府里辛苦你了。”允礼亲自上前将那女子搀起,眉眼间满是和煦温柔。
“爷夸奖了,这本就是臣妾该做的。”那女子亦如和风般一笑,这一笑,如同初春的湖水拨开涟漪,连我都感受到那清新和煦的惊艳。
“翛翛,过来见过福晋。”允礼转身对我道。
我依言上前,学着福晋的样子一福身子:“翛翛见过福晋。”
“翛翛是本王从上岳带回的,一人昏迷在冰天雪地中,又不知家乡家人所在何处,本王便将她收在身侧。”允礼对着福晋道。
“翛翛?”福晋拉起我的手,“看这模样,还小吧?不知父兄家人所在何处,也是个让人怜的。既然爷收你入府侍奉,便将王府视作家。爷身边正缺一个细心机灵的侍候着。”
我看着眼前这位福晋,心里的感觉万分复杂。如她的名字一般,她就好似夏日清莲,尘间静姝,温雅和静,举止得体。难怪允礼会对她这般用心。心里头有些发涩,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不喜欢这位福晋。她给我的感觉,如同亲姐姐一般,温和可信。目光一转,瞥见那位衣着同样不凡,静静立在福晋身侧的女子。虽说她的脸上也挂着得体的微笑,可不知为何,我却感受到疏离。
“这是侧福晋瓜尔佳氏。”允礼似乎知晓我双目所落何处,在我身后介绍道。
“侧福晋。”我又是一行礼,瓜尔佳氏点头受礼:“倒是生的十分让人难忘,也难怪入得了爷的眼。既受了爷的恩惠,就要好好侍候爷。”
“彤心妹妹,既是爷亲自带回府的人,爷自然是满意的,也必定是晓得分寸的。”福晋微微转头,看向瓜尔佳氏。
“是,福晋说得是。”
“翛翛,这位是海吉仁总管,在府里若有事可以寻他,若有大事,也可报于福晋。好了,本王一路舟车劳顿,也是倦了,明日还要早朝,先回正清殿了。亦姝,彤心,你们也早些歇息吧。”允礼说着,又看向我,“跟本王过来。”
我远远跟在允礼身后,却隐约听见了身后的议论。“福晋,您说这位翛翛姑娘不是丫鬟这么简单吧?”瓜尔佳氏对福晋道,“爷何时对一个丫鬟如此上心了?”
“妹妹又忘了,翛翛姑娘既是爷带回来的,便不是你该议论的。做何安排爷自有计较。翛翛姑娘无亲无故,爷心善,多顾着些也是有的。便是爷真的喜欢要纳作格格,也是天经地义。妹妹可有觉着什么不妥?”福晋和声说完,便兀自离开。
正清殿内,我站在允礼身后不知所措。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进到王府里。便是以前去过故宫,那也是珍宝都被搬空,只剩下空架子让游人参观的故宫,怎能比得上这真正的王府正殿?虽说我不懂瓷玉摆件什么的,但却至少知道,允礼这一屋子任何一件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工细作。
“你不懂的有很多,要学的更多。这王府于你而言,更是陌生的。福晋你也见过了,但纵然福晋温和解意,总有人会无事生非。翛翛,既然你名为本王的贴身侍婢,便住在这正清殿中。正清殿内无人敢造次,连福晋都不常来,更何况他人。因而,于你而言,这正清殿,是最清净的地儿。”允礼在自己书桌前坐下,对我道。
“谢王爷,但是,这样算不算逾越?”我抬头问他。
“你多虑了。你若真为本王的丫鬟,本王让你住在正清殿侍候无可厚非。更何况,本王答应过你,不将你视作丫鬟。”允礼说道,“正清殿是本王寝殿,面阔七间,你便住东厢房吧。本王无需你做实事,但却必须让人觉得你在做事。你每日晨起来书房侍候笔墨便好。只是在这之前,会有嬷嬷来教你府里一些规矩和礼仪。”
“好。”我点头道。
“你身子还未好全,累了一路,早些歇着吧。王府内每间屋子都有粗使丫鬟太监,他们会安顿好一切。好了,下去吧。海吉仁,送翛翛去东厢房。”允礼喊来海总管,对我点点头,自己却又拿起书桌上的公文看了起来。
跟着海吉仁,来到正清殿的东厢房。东厢房离正殿很近,几句话的时间便已走到了这东厢房。海总管说,允礼除了那些粗使丫鬟,少有随身的侍女。他的日常不是由陆茗风随侍,便是由他和芷兰汀兰两位婢女亲自伺候。我倒是真的算是住到正清殿的第一位女子。东厢房并不是他所说的那些供随侍宫女太监休憩之所。虽是侧殿,但却是正清殿中的侧殿,虽比不上允礼的正殿,却依旧处处显着贵气。海管家一离开,一直候在外头的丫鬟太监们微施礼后便各自忙开,为我打水洗漱。
我对这百年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对这王府更是一无所知,所幸正清殿的丫鬟太监原都是府里最得力的挑来侍奉允礼的,因而他们熟练的安排没有让我感到任何不便。梳洗毕,我换上寝衣躺在床上,如今这一切于我而言,还是如同梦一般让人不敢置信。这红木雕花床榻万分精细,每一处雕刻都镶着金。我听闻北京有一处酒店,是由康熙的废太子胤礽的府邸改造的,虽然太子曾今那些珍贵家具古玩都已不在,却仍然需要二十二万一个晚上。那我如今住的,岂不是一晚便价值连城?心里暗笑着,都不知自己竟能这般奢侈一回。
王府的被褥都是百千绣娘手工绣做的丝绸棉被,虽不如现代的棉被软和,确也算是舒适的。王府的第一个夜晚,我东想西想,迷迷糊糊近半夜才睡着。待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下床推开门,外头的丫鬟这才进屋帮我盥洗。我方才洗漱毕,一阵叩门声传来:“姑娘,福晋来了,赶紧来见过福晋。”
我闻言,忙走到门边,推开屋门:“给福晋请安。”
“快免礼。”如同我昨日初见福晋一般,她一身湖蓝色旗装,戴着浑白的发簪步摇,如出水芙蓉般让人神清气爽。她嘴边微微扬起的笑更是和煦如三月初阳。“若非听爷说,我倒是不知你住了这正清殿。”福晋道,“爷的顾虑也同我说了,你毕竟不是八旗包衣,我虽有心管好王府,但全府百千人,人人一张嘴,也是在无法面面具到。正清殿是爷的寝殿,自然无人胆敢造次。由爷镇着,也清静些。”
“王爷思虑周全,翛翛谢王爷照拂。”我轻声道。
“翛翛,既入了王府,做了爷的侍婢,自然该改口称 ‘爷’,只有对别家的王侯才称 ‘王爷’。我自然不在意,但日后若你随侍爷左右,还这般喊,旁人该多嘴了。”福晋拉着我的手坐下。
“谢福晋提点。”
“昨日看着便觉你还小,今岁多大了?”
“刚满十六。”
“的确是小。”福晋笑说,“看你这样,家里必定也是被惯着的,如今父兄都不在身侧,便把王府当了家。爷定会为你寻亲人的。”
“多谢福晋,只是……”我低下头,“也许再怎么找我也回不去。”
福晋看着我,轻拍我的手背:“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在王府走走可好?外头天儿虽冷,却是难得的好天儿。”
我点点头,跟着福晋出了屋。昨日入府天色已暗,今日再看着正清殿,红墙飞檐琉璃瓦,气势竟是丝毫不输紫禁城。百年前北京的天极蓝,蓝得清澈,蓝得彻底。跟在福晋身后,慢步走在王府中,惊叹百年前真正的府宅竟是这般景致。以前虽去过故宫,颐和园,苏州园林,但毕竟都是后代几经修缮的。如今这原汁原味的府邸,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福晋微微走在我前头,一直轻声与我说着话,边一处处指着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冰天雪地中,我身边的这位女子仿佛寒天里的静姝,带着温雅恬和,让人如沐春风。
也不知走了多久,福晋微红的鼻尖已是渗出细密的汗珠。踩着花盆底走路,几步都是累的,何况这么久了。“翛翛,我也是有些乏了,正巧前边便是我的华仪殿了,你去我处稍坐坐,我让嬷嬷送你回去如何?”
“多谢福晋,出来亦是许久了不敢再叨扰福晋。本不敢让福晋派人送的,只是我实在不知这路。”
“不必客气。翛翛,你也知晓我的华仪殿了,今后若有海总管办不成的事,尽可来此处找我。小小年纪独自一人不易,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可同我来说。”福晋抬手,轻抚着我的肩。
“是,那翛翛就先回去了。”
“去吧。”福晋微笑着点点头。
跟着福晋身边的嬷嬷走着,心里却一直想着这位福晋。何为大家闺秀,何为贤雅淑德,我算是见识了。对于入王府,我一直有些紧张,不知福晋是何性子,不知我会不会招惹到谁。只是从未想到,她竟是这般顺和,如清莲婉立池中,世间之大,难遇其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