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怜夕的离世固然是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沉重的打击,但好歹,以怜晨是熬了过来,虽然身体虚弱,高烧也有点反复,可不管怎么说比起毫无意识的昏迷是有起色的。
以怜晨醒来,有很多事情都可以重新规划了,沈渐离和苏瑞留在医院与Silvia重新商量了一下关于新闻发布会的事情,最终决定只承认事故发生,不公布以怜晨的真实病情。
Silvia稍稍放下心来,手术刀口恢复也相当不错,再去看小宝宝的时候,惊奇的发现,他竟然睁开了眼睛。
承继自母亲的淡金色瞳孔,与他哥哥有七分相似。尽管小小的头颅为了打吊针被固定住不能动,但他不哭不闹,而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似乎对一切都是那样的有兴趣。
他转动眼睛,看到了隔着培养箱和玻璃窗的Silvia,似乎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他并没有发出声音,但Silvia却觉得自己能听到他欢快的笑声。
她欣喜的把手贴在玻璃上,宝宝也微微抬起自己的小手,只是他还太虚弱,只凌空比划了一下就又落下,嘟了嘟嘴眨着大眼睛委屈的看着Silvia。
Silvia忍不住笑出来,喃喃的说:“宝宝宝宝,你和你哥哥同一天睁开眼睛,是因为他救了你还是因为兄弟间的感应?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你们的父亲醒来,我们一家四口就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宝宝自然无法回应Silvia,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个不停对自己说话的女人,眼皮渐渐沉重,不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Silvia有些惊慌,生怕宝宝出什么事,几乎要忍不住冲进育婴室里,幸好,里面负责的护士及时走过来,看了看宝宝的状况,隔着玻璃对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她才又安下心来。
然而下一秒,安萌就跌跌撞撞的从楼梯间跑过来,看到她像见到就像见到救星一样眼睛发亮:“阿姨,快去看以怜晨,他要离开重症监护病房!”
Silvia一听就有点生气,这孩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伤成那样了还要折腾自己,只叫别人看了心疼,他倒是没事人一样得。
眼看着宝宝又睡过去,她也不耽搁,立即让傅寒推着她的轮椅往楼上重症监护病房走去。
以怜晨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胸口的疼痛仍然分明,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负担。
然而有一处地方,比伤口更疼,说不清究竟是哪里,却鲜明得无法忽视。那种疼,能抑制他的呼吸,能损耗他的生命,能让他转眼落泪。那种烧灼的疼痛,一寸一寸啃食他的意志,令他失去冷静与理智,几欲疯狂。
那种痛,只有三个字,以怜夕。
那个他珍惜了很多年的姑娘,在他的眼前,骤然离世,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对,不是做不了。
如果他没有同意掉头回那间餐厅,车子就不会右转也不会跟上那辆大货车。或者他没有提议去外面吃饭的话事情也不会发生。如果他没有让以怜夕发现自己胃痛,坐在前座的人,不会是她。
有无数的细枝末节,只要有一点点的改变,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个姑娘爱热闹,如今自己一个人躺在那种冰冷的地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害怕?
她是不是在等他去陪陪她?
分明,之前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可这会儿却好像有一股力气在支撑着他,挣扎着坐起身,随手扯掉了身上连接着的导线。警示铃疯狂震响,他却不在乎。
没有穿鞋,就那样赤着脚,离开了病床,走向病房门口。不知是因为扯到了伤口还是没有了氧气的支撑,胸口传来沉重的疼痛。他只是抬手按着心脏的位置,踉跄着,一步一步往外挪。
她在等他不是吗?
他,是要去见她的。
胸腔里着了火一样的灼痛,好像无论怎样呼吸都得不到氧气,身体疼痛随着每一步的迈出都更加剧烈一些,一点一点,抽干他所有的力气。
幸好,医生和护士听到振铃的警示立即赶过来,在门口的地方截住了想要不顾一切跑出去的以怜晨。
病房内是一个相对无菌的环境,为了防止感染,所有人进入这里都必须换上无菌服并且进行消毒,以怜晨现在的身体状况,跑到外面去,只会令他的病情恶化,绝无半点好处。
“请您配合我们接受治疗。”医生和护士虽然截住他却不敢使用强硬的手段将他带回床上,只能不停的劝说着。
“我……”要见她。
话没能说完,以怜晨毕竟身体虚弱,体力不足,只是略一挣扎便软软的倒了下去。医生眼疾手快的将他接住,打横抱起来送到病床上,护士们手脚麻利的将监控的仪器重新连回他的身上,房间外的振铃总算安静了下来。
以怜晨并未失去意识,他没力气再挣扎,仍然固执的扯住了医生的衣角,淡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可让人看了就是觉得那其中满是悲伤绝望。
Silvia闻讯赶来,恰巧看到以怜晨无声的请求,心底泛疼,只想将那个孩子抱进怀里。
医生耐心的对着以怜晨劝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有时还看一眼外面隔着玻璃窗关注着他的Silvia傅寒和安萌,不知是第几遍,以怜晨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可是Silvia看得见,他虽然放弃了去看以怜夕的想法,但他眼底的光也在逐渐消失,他的意志正在逐渐的消融。她低下头,思忖半晌,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咬了咬唇,迎上了走出来的医生。
三十分钟后,以怜晨终于如愿踏出了重症监护病房,他的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被君浩打横抱在怀里,安萌则在他身边抱着一个小型的氧气瓶。
只是,Silvia却不是带以怜晨去看以怜夕。她带着他下楼,来带育婴室外面,透过玻璃,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婴儿们,而躺在培养箱里的,就只有一个。
“他就是你弟弟。”Silvia来到玻璃窗边,看着沉沉睡着的宝宝,满目慈爱。
君浩将以怜晨放下,扶着他在窗边站定。
这是以怜晨第一次看到小宝宝。
那么小的孩子,躺在培养箱里,两只小手自然的交叠着,看上去倒像个小绅士,安安静静的,不知是感觉到哥哥的到来,还是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小小的美梦,唇角微微翘着,脸颊上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以怜晨抬手摘了碍事的氧气罩,靠近了透明玻璃,将额头贴在上面。里面那个小小软软的孩子,竟然与他流着相同的血液,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是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与他有血缘联系的人。
他忍不住伸出手,隔着玻璃描画着宝宝的模样。
他应该比他更像爸爸,虽然还没有长开,可是那眉眼,那嘴唇,都完全像是从以青晗身上复刻而来,而那酒窝却是承自母亲,笑起来就甜甜的。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个小家伙长大该是多么的受女孩子欢迎。
“他还没有名字。”Silvia看着他的样子,再一次开口。“汉语里不是有句话叫‘长兄如父’吗?青晗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不如就由你来为弟弟起个名字吧。”
以怜晨转过头,惊讶的看着Silvia,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也仰起头,目光淡然而慈爱的看着她的大儿子,眼里满是坚定。
她是故意的。以怜晨与以怜夕之间的牵绊随着以怜夕的死亡而斩断,那她就在为他建立一段新的牵绊。让以怜晨为小宝宝起名字,强硬的建立起一段新的心理联系,从此,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哥哥,理应顾念小宝宝的成长。
以怜晨何等聪明,只一个停顿便明白Silvia在想什么,他垂下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久久没有回应。整条走廊静得就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
就在Silvia以为他不会答应而失望的时候,他开了口:“昕,他就叫以怜昕吧。是破晓,是黎明。”
“好,他就叫怜昕。”Silvia心中一喜,急忙答应。
“我会改名叫以殇,怜夕……”以怜晨忍不住停顿了一下,用力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怜夕就……由我一个人来记住……”
“怜晨?”离他最近的Silvia首先发现了他的异样,担忧的叫他一声却没有换来回应。
“咳咳……”一阵呛咳,逼迫他抬手按住胸口,剧烈的疼痛令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可他却固执的重复。“以殇……”
“怜晨!”Silvia皱眉,虽然她不明白那个字是什么意思,可看周围几个孩子的表情也立即明白,那不是什么好字眼。哪有为人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叫一个不好的名字。
“我……”剧烈的疼痛抽光了他的力气,他靠在了冰冷的玻璃墙上,却止不住往下滑。“改名以殇……为怜夕,也……为他……”他侧过脸,再次看了一眼里面睡的安稳的孩子,再无法阻止黑暗的到来。
殇,还未成年便死去。是无法长大的孩子,也是死在成蝶之前的茧。
如果今后还有磨难,就加在他一个人身上吧,就让他的弟弟代替以怜夕平安的长大,没有病痛,没有忧虑。一生健康,笑容常在。
以家的孩子,总该有一个人,能够活得肆无忌惮,哪怕是死神也不能困住他得脚步。
怜昕,连心。
但愿他们兄弟连心,上帝便听得到他的祈祷,让一切的痛苦,都从这一刻,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