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天色已越发昏暗了,街面店内的灯光也越渐耀眼。才是四月,这样的天气,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以怜晨低着头并未出声,沈渐离担忧的看着他却不好多说什么,祥云也是沉默。
突然眼前一暗,客人间起了一阵骚乱,有服务员立即走出来安抚,解释说保险丝烧了,很快便能修复。
祥云沉默了半晌,忽然说:“我该走了。”
“我送你。”以怜晨终于抬起头看他。语调平常,声音却显得有些虚浮。
“怜晨,又痛了吗?”沈渐离坐在他对面未能及时察觉他的状况,这会儿听他的声音才觉得不对劲,然而在黑暗中就算睁大眼睛也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
“你怎么了?”祥云也忍不住向他的位置看过去。
以怜晨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第一道闪电便划破了天空,光亮透过店里的玻璃窗,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也让沈渐离和祥云看清了他异常苍白的脸色。
下一个瞬间,和福斋的电力恢复,以怜晨再无可掩饰。
像是为了适应光亮,他微微闭上眼睛,但却没有再马上睁开,细密的汗水已经布满了他的额头。他硬撑着,不肯用手捂,可胃里翻搅的疼痛却不肯放过他,像是偏要跟他较劲一般挛缩着,连带着心脏也闷痛起来。
“呃……”以怜晨终于弯下腰去,双手用力按进腹部,额头抵在木质桌面上,很快便磕出一道红痕。
“以怜晨!”祥云有些无措,他知道这人有遗传的胃病但却从未见他发作过,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渐离起身来到以怜晨身边,拉扯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掰他的手,想阻止他自虐一般的发狠:“松手怜晨,我帮你揉,别太用力。”
和福斋的服务员也发现了他们的异常,立即走过来询问:“请问他怎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沈渐离想了一下,说:“那麻烦您帮我准备一杯温水。”服务员应声就要下去,以怜晨却突然开口:“洗手间……”
那服务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在那边。”她指着储物室旁边的一扇门解释。“从那里进去,左边是男生。”不等他说完,以怜晨已站起来,但大概是因为疼痛,他的动作不太顺畅。
祥云和沈渐离也急忙站起来,牵住他的手臂,但难受的人却推开他们,稳了稳脚步,独自往洗手间去了。
沈渐离和祥云互看一眼,似乎在一瞬间达成了默契,祥云快走几步跟上以怜晨,沈渐离则去拿自己包里的药片和服务员准备的水。
祥云走进洗手间的时候,里面只有水声。
以怜晨一手捂着胃,一手撑在水龙头上,额头抵着手背,不时干呕,但水池里并没有东西,他吐出来的已全部被冲掉,胃里空了,再吐不出什么。
祥云沉下心走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脊背上一下一下摩挲着,试图理顺他的气息,但以怜晨却并没有好转,甚至开始呛咳起来。
沈渐离拿了药和水过来,以怜晨却完全吞不下去。温水才一入口就因为反胃而被吐了出来,药片更是连试的机会都没有。
准医生皱了眉,表情严肃:“怜晨,听我的,你必须去医院。”
以怜晨还是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深呼吸几次,停止了干呕,只余一只手抵住胃部,气息不匀却开了口:“没事,只不过是因为刚回国,还不适应而已。”
他没说,其实每变换一个季节他都会病上一场,八年来都已成了习惯,这身体自小时候那次手术之后就变成这样。说了也不过是多两个人替他胡思乱想而已,唠叨人的,有以怜夕那丫头就够了。
缓了一会儿,以怜晨抓过沈渐离手上的药片,吞了下去,随后便没事人一样一脸淡然的回到之前坐的位置上。
暴雨终于是下了来,外面狂风呼啸,漆黑一片,小店里的灯光已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温暖。
三人都没带伞,以怜晨看了看时间,转向祥云:“如果你急着回去,我先送你。”现在走,他大概还来得及赶上下午第二节课。
祥云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反正已经这个时间,不管是回学校还是回孤儿院都会被骂,没必要冒雨赶路。”最重要是不愿意让眼前这个人再淋雨了。
他生病,他心疼。
同样被困在小店里的人不少,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店老板也不忙了,关掉厨房的设备,他也走入了堂内。
小店里有一个小小的电视,是老板平日里晚上自己打发时间时看的,这会儿大家困在这里,他便把它打开了。频道里恰巧在转播NBA球赛。
那比赛和很明显是回放,并非实况转播,以怜晨只看了两眼便忍不住勾起唇角。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一场刚好是永恒之城的主场,就在他离开美国的那天上午,他和Lan、James还一同去现场看了那场球赛。Lan当时还开玩笑说,如果永恒之城的球队输了,他便不要回国,继续留在美国创业。
祥云被以怜晨唇角的笑意迷住了眼,呆呆盯着他出神,直到以怜晨察觉疑惑的看过来才恢复意识,尴尬的脱口而出:“你……你刚才笑什么?”
以怜晨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儿决定不拆穿他,低声说了他去看比赛的盛况。
他的声音不算最悦耳的,同那些天生适合唱歌的人相比显得有些低哑,但他的叙述却十分吸引人,简单直接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听不懂,那一场球赛的盛况被他描述出来竟然比电视上的镜头转播更精彩。
祥云听得聚精会神,注意力从最一开始的尴尬转移到了他说出的词句上,几乎是入了迷。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几乎所有滞留在店内的人都在听以怜晨的讲述。
店外风雨交加,店内却安静得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声音。电视的声音被调小,画面竟然成了辅助。整个和福斋仿佛开起了一个大大的故事会,素不相识的人,却在听同一人说话。
祥云暗自开怀了好久。
无论在哪里,以怜晨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就像那时他不过是做了普通的小学生,又或者像现在,他只是在叙述他多彩生活中的一天而已。
如果有一天,他也变得像他一样耀眼,是不是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他的身边?如果有那么一天,是不是就算姐姐会生气,他也不需要再退缩逃开?
以怜晨,以怜晨,你说,你和我,能不能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一场球赛说完,以怜晨停下来,终于能喝下一些温水。他摸摸胃部,并没有排斥般的挛缩反应,偷偷松了口气。
当初容耀说的没错,他这病有五成是神经性的,心情才是控制它的关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听到祥云说,不打算跟自己走,会突然那么难过,甚至连这破器官也来跟着凑了热闹,结果到底在祥云面前出了丑,真是,太丢人了。
外面的雨终于渐小,天空并未放晴,但云层却渐渐变薄,光线又能重新透过云层,令整个世界又明亮了起来。
以怜晨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诧异的看了一眼电话号,却发现显示着国外的号码。
迟疑着接听了,那一头却传来熟悉的声音:“儿子,我和Silvia马上登机,晚上,我们就可以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