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冷。吹起散乱的发丝,鬓边新嫁娘的金饰钗环早已卸去,只余一支碧玉簪子,斜插在秀发上,衬得清丽的脸色愈加苍白起来。美丽的眼睛,仿佛已将一生一世的泪水流干,只剩下干涸的泪眼,如古井不波。一天一夜,她的泪早已流尽,她的心亦痛如死灰!
“小姐!……”一旁的陪嫁丫头忆儿却还在嘤嘤哭泣,手指抓着掘坟的短木锹:“我们把姑爷埋好了,可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大家都说刚出嫁就死了丈夫的女人,是最不祥的,他家里不要我们了,把我们当作扫帚星赶了出来,我们……”她试探着,小心翼翼的问自己的小姐:“我们还回娘家去吗?”
身着红嫁衣的小姐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的,轻轻的捧起将最后一抷泥土,将它洒在了新掘起的坟上。纤弱而白晰的手指上,已经被硬泥土磨出了道道血痕,可是她美丽的脸上全无表情,好象并不觉得痛,痴痴的望着那座新坟,就好象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新洒的坟土还未干,上面插了根树枝削成的木碑,青白色的碑面上,歪歪斜斜的刻着四个字:“陆骏之墓”。
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目光凝视着木碑上的“陆骏”两个字,缓缓伸出手,将鬓边的碧玉簪拔了下来:“这是你送我的簪子,你说,心当如碧玉,洁而无暇,天长地久,此情不渝。你说,今生今世,你一定会娶我,做你的新娘子。你还说,你愿意用生命来一辈子守护我!这是你用生命,为我谢羽依许下的誓言,你,做到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她苍白清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惨白的笑容,就象是一朵百合花缓缓开放,是那么的美丽绝伦。
忆儿却只是觉得心惊,她忽的冲了过去,本能的扑掉了小姐刺向自己咽喉的碧玉簪!簪尖划过,带起忆儿手背上的血珠,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地上。
忆儿却顾不得手背上的伤口,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小姐,哭成了泪人儿:“小姐,你不要寻死啊!陆姑爷就算死了,你也不能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啊!”她紧紧箍住怀抱中小姐的身子,感觉她柔弱冰凉得象是将要死去:“小姐,你不要死!你死了,老爷夫人怎么办?忆儿怎么办?还有,就算死去的姑爷,他在天有灵,也不愿看着小姐为他殉情啊!”小丫头只是一径哀哀哭着,许久,却见谢羽依象是活了过来般,缓缓推开她环抱自己的双臂,站了起来。
刹那间,那个迎风而立的女子仿若重生般,身体里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忽然猛的一扯衣带,血红的嫁衣撕裂,在风中散开,象是一团火红的花瓣飘落于地。“小……小姐,”忆儿却愈加惊惧起来,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走!”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柔弱的新娘子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忽然回身,踉踉跄跄着,向山下疾步而去。单薄的身影,竟似有如赴死般的决然。忆儿赶紧拾了包袱跟上,一边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小姐?”
一声鸦鸣,掠过头顶,谢羽依忍不住回过头来,却见只孤鸦盘旋着,停落在坟头的木碑上,寒鸦暮色,天低云黯,风过林梢,吹得鸦羽瑟瑟发抖,那座青白色的木碑,在晚色中显得愈加凄清苍凉起来。
纵使咬着牙,终于还是有两行清泪,从谢羽依清丽的脸庞悄然而下。这,也许是她今生流过的最后的泪水了。
她是个新婚夜就死了丈夫的女子。
那天晚上,当她象所有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子那样,甜甜蜜蜜地坐在床畔等待着,等来的不是含情脉脉替她挑开红盖头的新郎,却是满身浴血奄奄一息的新婚丈夫。“羽依……”他劈头扑了过来,抓住她的双手,平日伟岸的身躯却无力的倒入她的怀里,身前身后几处血洞,汨汨流出的鲜血瞬间便将她的新嫁衣染湿,他吃力的抬头:“我,我终于守住了我们的诺言,我赶……回来……娶……了……你……”他嘴角浮起一丝惨淡的笑容,仿佛是用生命履行完了一个承诺般安然,闭上了双眼,握住她的手就此垂落。却再也不管抱住他的新娘子是哭得如何的死去活来。
衣裙拖曳,新丧的女子垂头疾走。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江南。尽管向来深居北方的她,从来也想象不到,江南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