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萱,你不用再妄想花言巧语来救他了!”柳碧儿根本不信他的话,手指在薛怀夜脖子上一划,鲜血流出!
她握住短匕的手,却忽然被薛怀夜捉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过她的手腕,捅入了她的胸膛!
柳碧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插入自己的心窝,大量的鲜血从胸口涌出,她抬起头来,看向端坐在轮椅之上的顾倾城:“阁主,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碧儿……不能再追随你了!……”
她的人向前倒下,拖着流血的身躯,向着顾倾城爬去,才爬出两步,随即气绝。
顾倾城眼睁睁的看着她,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悄悄握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有满头白发,悄然颤动。
一旁的蓝衣、黄衣两名侍女见状,立刻娇叱一声,双双撤出袖中短匕,冲了上去。盛满水的木桶忽然炸开,薛怀夜的身躯从中腾出,手中握着那柄插入柳碧儿心口的匕首,只一个挥手间,便划开两名侍女的咽喉,双双倒地。
薛怀夜这才浑身是水的落在地面,捡起一块浴巾,在自己被柳碧儿划开的脖子上擦了擦血,这才系在了自己腰间。
石室中的两个男人这才收回了尴尬的目光,故作掩饰的咳了咳。倒是秋罗,目光还火辣辣的盯在薛怀夜**的胸膛上:“你这胸膛吧,还有几块肌肉,就是太瘦了点,头靠上去的感觉还差了点儿。”她又回过头,紧紧盯着沈萱的胸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青色的外衣:“要是他的话,我想女人靠上去应该会感觉结实温暖得多。”一边说,一边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
沈萱只好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薛怀夜仔细打量下自己的肌肤,松了口气:“还好,我以为你们在木桶中下的那什么破毒,会损伤我如玉的肌肤,但是我发现我把毒逼出来后,肌肤并没有受到损伤。”
秋罗面色变了变:“‘十香软筋散’的毒,是透过毛孔渗入的,你也能逼出?”薛怀夜眯起细长的双眼,笑了笑:“莫忘记我也曾经是南海神尼的门下,南海派最擅长的,就是解毒术。”
他自以为自己这一笑,已然风雅至极,却忘了自己此刻正**着身躯,腰上只围了块白布。
他赤着双脚,一步一步的走到秋罗面前,俯下身,看着她:“这位来自南疆的巫婆大人,我是不是要在跟我大哥讨个说法之前,先要过了你这关?”
“不要叫我巫婆!”秋罗几乎快要被他给气爆,却仍是勉力维持着优雅的神态,撑住身子,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薛怀夜,不要以为你逼出了‘十香软筋散’之毒,我便没有办法治你!”
“哦,是吗?”薛怀夜却显得有几分有恃无恐:“我大哥已然是个废人,你又在施展噬魂术时,中了沈萱一掌,受了重伤,而沈萱自己,强撑着七天不吃不喝到这里,纵是武功再高,身体机能却已经是强弩之末,试问这间石室之中,现在还有谁是我薛怀夜的对手?”
他抬起一只手掌,掌上劲力发出,便要照着秋罗的天灵盖拍下!
秋罗却在他的掌下,冷冷一笑。
薛怀夜倒有几分讶异:“你笑什么?”“我笑你井底之蛙,我们南疆秘术何其之多,你却连中了招都不知道。”秋罗道。“怎么可能?”秋罗眼睛向坐在地上的冷焰一斜:“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他可是和你一样,吃了我亲手喂的葡萄和美酒。”
薛怀夜这才注意到冷焰已经如一块木头般,呆坐在地上很久了,双眼圆睁,既不动作,也不说话。他回想起方才秋罗亲手喂自己葡萄和酒水的情形,身上不由出了一层冷汗:“你在我们吃的东西里,下了什么毒?”
“下毒?”秋罗冷冷一笑:“下毒在我们南疆巫术里,可是最最低级的手段。”她抬起手指,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手指甲上的玫瑰花汁:“我只不过是将我手指上擦的玫瑰花汁,滴了点在葡萄和酒水里,你要知道,这花汁中,可是下过我的咒语,我现在只要打一个响指,你们就得乖乖的听我的话。”
薛怀夜耸了耸鼻子,一脸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秋罗巧笑嫣然,伸出手指,给他作了个示范:“比如,这样,”她将手指一搓,打了个响指,对着冷焰道:“起来。”木头人一样坐在地上的冷焰,忽然乖乖的站了起来。秋罗又道:“学两声狗叫。”冷焰果然举起双手,抬到头顶,“汪、汪”的叫了两声。
薛怀夜看着这临风阁堂堂一代堂主,竟然学狗叫,两只眼珠子几乎要掉了下来,秋罗回头看他:“怎么样?”
她伸出沾着玫瑰花汁的手指,伸到薛怀夜的眼皮子底下,作势便要打一个响指,薛怀夜赶紧一把握住她的手:“好巫婆姐姐,你的厉害我见识到了,你说你这么白嫩嫩的手指,要是老打响指的话,会起茧的。”他将自己的手,在秋罗柔嫩的手上摸了摸:“再说,我也会心疼的。”
“哦,是吗?”秋罗缩回手,极为仔细的欣赏着自己手指甲上的玫瑰花汁:“我怎么听见有人又在喊我巫婆呢?”
“巫真、巫真大人!”薛怀夜连忙陪笑道,他生就一张讥诮冷酷的脸,此时却要低声下气,处处谄媚,显得与那张脸极为不称,沈萱在旁边看得忍不住要笑出声,却见薛怀夜继续陪笑道:“你说你这么艳丽无双的女子,若是老打响指,实在是跟个男人婆似的,怎么能讨自己心上人的欢心呢?所以我劝你以后就不要打响指了,要学那些名门淑女,时不时的摆个兰花指的造型什么的。”
“哦,是吗?”秋罗仿佛被他说中了心坎,不自觉的瞄了沈萱两眼,扭了扭身子,把正准备打响指的造型生生拗成了兰花指。
见此情形,薛怀夜贴近她的耳畔,一脸谄媚:“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秋罗一怔,薛怀夜便在这里,出手如电,手指成钩,掐上她的咽喉!
“啪!”一声响指响起,薛怀夜的身躯顿时顿住,秋罗斜睁着他,冷冷一笑,命令道:“打自己耳光!”薛怀夜果然抬起手来,狠狠的打了自己两耳光,原本苍白的脸颊上,顿时留下了五指印。
秋罗却看也不再看他,转过身去,淡淡道:“掐死自己!”
薛怀夜果然将手握住自己的咽喉,拼命用力。沈萱一抬手抓住了薛怀夜的手:“秋罗,你放了他!”
“为什么要放过?”秋罗向着顾倾城行去,腰肢款摆,头也不回:“他是顾阁主要杀的人,也是满月山庄要杀的人,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有!”沈萱道,那样斩钉截铁的语声,令得前行的红裙女子不自禁的回过头来,只见沈萱缓缓的从胸前衣襟中,掏出了一枚被红绳系住的坠子,那枚坠子是一个玄铁打造的圆环,圆环上,嵌了一块暗红色的西昆仑玉,内中隐隐有红色的光芒蜇伏,如同流沙般的质感。
血、玉、指、环!
轮椅上的顾倾城,目光遥遥注视着那枚他梦寐以求的血玉指环,面上的神情,更加阴沉了起来。
“临风阁的传阁之戒,怎么会在你沈萱,一个外人的手上?”顾倾城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枚戒指:“我处心积虑,不惜杀了二弟,就是因为,我一直以为,爹爹是将血玉指环传给了二弟!”
一旁呆若木鸡的薛怀夜,忽然喉头上下动了动。顾倾城目光如电,瞥向他:“你有话说?”他看了看秋罗:“解开他。”
秋罗打了一个响指,薛怀夜这才松开掐住自己咽喉的手指,拼命咳嗽了两声。“这个秘密,我本来是打算终生守口如瓶的,”薛怀夜看着顾倾城:“可是这一次,如果我不说出来,我就会死在大哥你的手里,哦,不对,你不是我的大哥,”薛怀夜一惯放荡不羁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顾倾城,你猜对了,早在你十岁的时候,你就猜对了,我不是临风阁阁主顾长风的亲生儿子,也不是你的亲弟弟!”
“什么?!”轮椅上的顾倾城,目光闪动,脑海中激烈回忆起他十岁生日时那一天的画面——那一天,宾客盈门,临风阁中,都在为他过生日,送来的礼物各种奇珍玩意堆积如山,就在这个时候,临风阁的门,忽然被一个人推开。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小小的身影,站在门中间,大声说:“我就是顾老阁主的亲生儿子,薛怀夜!”
当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当顾长风看到薛怀夜拿着母亲薛晚晴的临终绝笔时,他相信了面前的这个孩子,就是他流露在外的第二个儿子。可是,当时十岁的顾倾城却不肯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说:“谁说他是我的弟弟,仅凭一封书信,那种笔迹谁都会蓦仿!只有滴血验亲,才能判断他的身份真假。”
在这样的情形下,阁中举行了滴血验亲,当顾长风的血和薛怀夜的血滴入碗中时,两滴鲜血,毫无滞碍的融合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你和父亲的血不是融在一起了么?”顾倾城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不然,我也不会认你这个从天而降的二弟。”
“呵,呵呵……”薛怀夜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又得意又凄凉,他看着顾倾城:“你们这些身居绮罗丛的富家子弟,怎么知道我们这些流落街头的江湖儿平素玩的一些小把戏?我只是在手指上擦了白矾,滴血的时候,我将手指伸入了水中,白矾融进水里,那么两个人的鲜血,虽非父子变可相溶。枉你聪明一世,却终究被我这个小把戏骗过,”他看着他,叫他的名字:“顾倾城!”
那一声“顾倾城”,叫的多么冷淡多么疏远,十五年来的兄弟亲情,就在那一声呼唤中,冰消瓦解,荡然无存。
薛怀夜定定的看着轮椅上的顾倾城,两个人的心里,是否都听见了对方心里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
纵然他们从一见面,便有了太多的龌龊不满,是非争斗,可是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所有的纽带,完全断裂,他们,竟然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陌路人!冥冥中,仿佛有一道巨大的裂缝,从两个人的脚下裂开,缝隙狰狞。
“那——”顾倾城侧目看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薛怀夜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我是谁?我连我也快忘了我是谁!”两行泪水,忽然从他的眼睛中流下:“对于你们来说,我不重要,我只是一个江湖中无名镖师的儿子,我父亲靠着微薄的收入养活我和母亲,可是有一天,他行镖经过川西蜀道的时候,遭遇川西大盗,我父亲拼死护镖,杀死了川西三虎中的开山虎,最后还是遭遇毒手。川西三虎杀了我父亲还不善罢甘休,一定要找到我母亲和我,为开山虎报仇,我母亲将我藏在屋后水缸里,我才幸免于难。结果,在我逃命的途中,遭到川西三虎中剩下两虎平阳虎与卧山虎的追杀,我逃入临风阁,借临风阁之力,将这两人打残,”他语声嘶哑,目中露出尖针般的笑意:“晚上,我偷偷跟下山,将这两人淹死在了山涧之中,为爹娘报了仇!”
他瞥了瞥一旁呆立不动的冷焰:“当时在临风阁中替我出头的,可不就是这位临风阁御风堂首座,他当时一定想不到,他所维护的临风阁二公子,只不过是个江湖上没名没姓、地位卑下的无名镖师的儿子罢了!哈哈哈……”
他笑声凄厉,笑到最后,却又象是在哭,看着昔日的大哥:“顾倾城,你处处处心积虑,针对我,防着我,这十五年来的日子,你过得安稳么?当你知道这所有一切的真相,你是否有种一脚落空的感觉?”
“可是,”顾倾城抬眼注视着他,目光深沉如鹰隼:“那封信——那封薛晚晴写给爹的信,”他目中带着深思的表情:“纵然字迹可以模仿,可是薛晚晴与爹的事,江湖中无人知晓,其实我当时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封信是真的,我要求爹滴血认亲,那时只不过是有意为难你罢了。”他的目光,在薛怀夜脸上一分一寸的扫过,语声加厉:“你不是爹和薛晚晴的儿子,你是怎么得到那封信的?我的亲生弟弟他又在哪里?”
薛怀夜没有说话。
石室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顾倾城的目光循声掠过去,看到的却是沈萱,那张脸上表情凝重,半晌,方低低道:“大哥,是我……我是你的亲弟弟。”
“什么?!”顾倾城惊得几乎要站起来,却强自按捺住,目光在沈萱和薛怀夜的身上来回掠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之前……早就知道对方的一切?”
“是的。”沈萱点了点头,幽幽道:“这件事情,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五年前,薛晚晴死于烟霞湖畔。那一年,沈萱八岁。她将八岁的儿子沈萱叫到病榻前,交给了他一封信,和一枚戒指。那封信,是薛晚晴致顾长风的绝笔信,她要沈萱认祖归宗,返回临风阁。而那枚戒指,病榻上的薛晚晴并不知道顾长风当年交给她的,乃是临风阁传阁之宝,掌有阁主之力和血誓之力的血玉指环。
薛晚晴病逝后,八岁的沈萱埋葬了母亲,踏上了寻找父亲的路途。举目无亲,一路上风餐露宿,打听问路,眼看已经快到杭州,天却已经黑了下来,雷雨交加。幼年的沈萱躲进了一间颓败的破庙躲雨。
破庙的草堆里,蜷着一个乞丐一样的孩子,满脸脏兮兮,衣衫褴褛,小脸上露出小兽一样凶狠防备的神情,不让沈萱睡他的草堆,将他赶得远远的。他,就是那个和沈萱差不多大的孩子,薛怀夜。
沈萱自己在庙里找来两张蒲团,拼成一张床睡下。他很快就睡着了。睡梦里翻了个身,一角信纸从他怀里掉了下来,被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窥探他的孩子看到,他悄悄爬了过去,将那张信纸捡了起来,藏入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庙外雷声大作,将熟睡中的沈萱惊醒。他一睁眼,正看见闪电掠过天际,庙门大开,两个高大强壮的身影,手里高举着刀子,如猛虎般向那个乞丐模样的孩子扑了过去!
他连忙冲了上去,抱住一个人的手腕狠咬一口,那个人吃痛,手中的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薛怀夜趁机从刀下逃脱,另一个人的刀追了过来,却被沈萱照着他的脚踝狠狠踢了一脚,立时痛得“哎哟”大叫,沈萱趁机拉着薛怀夜的手,往外庙跑去。
那两个人,正是川西三虎中的平阳虎与卧山虎,为老大开山虎报仇而来,岂能让薛怀夜逃脱?当即持刀追了过去,眼看便要追上,沈萱将薛怀夜一推,自己忽然转身,亮出脖子上挂的那枚戒指:“我是临风阁阁主顾长风的儿子,你们敢杀我?”
那两人一惊,沈萱返身便往外跑,刚刚跑出庙门,天空中忽然轰隆一声雷响,一道闪电劈在破庙上,破庙顿时倾颓,将那两人压在庙下。
沈萱和薛怀夜趁机逃了出去。
雨过天晴,天色渐渐发白。沈萱对薛怀夜道:“听人说,我爹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临风阁阁主顾长风,你和我一起上山去找我爹吧,那样,那两个人就不敢再来追杀你了。”薛怀夜目光闪动,却摇了摇头:“我跟你不一样,你天生就有好的命运,有个这么厉害的爹,而我呢,只是个流落江湖的孤儿,我们的命运完全不同,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手,各奔前程。
沈萱万万没料到的是,那个时候,当薛怀夜听到他说自己是临风阁阁主顾长风儿子的时候,早已暗暗打定主意,拿着那封他娘亲的亲笔信,直奔北高峰临风阁,抢在沈萱之前,让顾长风滴血认亲。当沈萱赶到北高峰脚下时,临风阁已经大张旗鼓,庆祝二少阁主认祖归宗。
沈萱在北高峰脚下徘徊良久,终于决定离开。薛怀夜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他抢了他的身份和父亲,也是被命运逼到绝境的无奈之举。若是薛怀夜不仗着临风阁二少阁主这个身份,他这个无名镖师的遗孤,必然还会遭到川西大盗源源不绝的追杀,迟早有一天要命丧他们刀下。
他在北高峰脚坐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沈萱望着北高峰顶拜了三拜,拜别从未谋面的父亲,从此踏上了漂泊的旅程。
萱草虽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乱叶中,一一芳心插。母亲薛晚晴生前,最爱萱草花,她常说,萱草是一种小草,有人叫它“忘忧草”,又有人叫它“疗愁”,只要看见萱草的时候,人就可以忘记所有的忧愁。
所以,当年薛晚晴的儿子,把自己的名字,从薛怀夜,改成了沈萱。
萱草花,是忘忧花,同时也是纪念母亲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