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外一晃而过的风景逐渐倒映出了符言的模样。夜幕降临。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去旅行。
活着真好, 至少还有机会去尝试。永远深埋于地下的人,他们僵硬腐烂掉的躯体所无法承载的灵魂电波,最后将去向何方。
符言趴在国家地图上选了整个上午, 最后决定去那闻名遐迩的古镇。
坐火车需要七个多小时, 到晚上八点到达古镇所在的少数民族聚集的市区。符言根据手机中的地图指示, 背着绛红色双肩背包, 乘公交, 不一会儿便到了定的酒店。
夜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周围语言不通,好在这里的方言和叁市有几分异曲同工的味道,符言是中文系的高材生, 大概能听出些六七分的意思,这也足够了。
要一个人待一晚上, 符言先去房间放了行李, 然后下楼去楼下逛一逛。
这里有一条不怎么宽阔的河水流过, 跨度约100米,据说是此处的母亲河, 产生了无数缠绵悱恻的故事。符言在高中教科书上读到时,便已心生向往,现在亲临其境,却没了当初的感觉。
沿着河堤散步。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出行不安全,人生地不熟。
符言稍微观望了会儿地形, 便沿着来时的路回酒店。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大袋零食, 沉默地往酒店里走。
前台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 和其他顾客交涉。酒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大厅舒适的沙发上, 几个中年男子吞云吐雾, 用北方腔调说着政治军事动态。
这个世界啊。
符言打了反锁,顺便将椅子搬过来抵在门后。如果真的出事, 这椅子起不到多大作用,但至少能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
第一次一个人住酒店,再小心也不为过。
*
第二天赶早班车。
符言出行前思前想后,恰好没有考虑到古镇这边的天气问题。或许真是由于最近过得混沌,脑子里不够清明。
这边据说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早班车上有人抱怨“涨水”的问题,古镇有好几处低洼成了泥水塘。
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离古镇就两个小时的车程了,这时候打退堂鼓岂不是太可惜。
就因为沉没成本的投入,符言没有选择及时止损,导致后来在网上盛传于各大网站头条的视频,她是在现场亲眼目睹了的。
车行驶的一侧是山坡,裸露处覆盖着一层防滑坡边坡防护网。
山路颠簸,符言早餐吃的少,这时难免产生几分晕感。她坐在靠窗的座位,想把头斜靠在窗户上,结果被车体的震动带着自撞了好几下脑袋。
变故就发生在她揉着被撞到的地方,暗道自个儿脑残的时候。
另一侧下方是一条小溪,溪水对岸往前走个百来米距离的山阿聚集了几户人家。黑瓦木墙,远远看上去有些破了,却衬托山清水秀别有意境。
符言打开背包喝口水,欣赏着对岸的景色,最先看到那个变故。
轰隆隆一阵响声。
像是美国灾难片中的特效似的,一大片,从房子上方滚下来。雨水、泥土、石头、倒塌的树木。不过须臾,那几户人家便淹没在了山洪之中,只得一片废墟。
整个过程以秒计算。符言目瞪口呆,含在嘴里的一口水没有咽下。
有别的乘客也看见了,车子里顿时一片嘈杂,几个人尖叫起来,要司机停车。
司机看到这情况,始料未及,但好歹是本地人,长期做这个生意心下几分明了。大声用方言喊着:“这条路不能停车,不能停,之后怕的是还有滑坡!我们必须马上到开阔地带!”
符言内心发毛,双眼周围像是被细细密密的小刺炸过了,酸麻酸麻。对自然灾害带来的震撼和对未知的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整个意识。
她转过头看另一侧的防护网,只是一个小山头,极低,他们马上要转移到前方更宽阔的公路了,应该不会出事的。
不会出事的。
车子往前行驶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却像十分漫长。到开阔地带的公路了,才发现前方聚集了很多人和车。
有大巴、中巴,也有普通的私家车。司机熄了火,人们下车后,有的骂骂咧咧,有的直接哭出声。
事发突然,警察还没赶到,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符言咽了口唾沫,走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慌忙拿出手机,给符爸符妈发了一条消息,说下雨了她就呆在酒店里不想出门。
符妈的电话直接打过来:“言言哟,还好你没出门,我刚看到新闻,那边山洪了。你在酒店休息一天,想继续在外面玩就换个地方,不然就回家咯!”
符言走到稍微安静的地方了,防止符妈发现什么端倪,轻轻的“嗯”了一声。两个人没有多说,符妈又叮嘱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问题,便挂断了。
环顾四周,就连通往古镇路上的山水也似乎有灵性似的,很美。美而脆弱。
脑海里闪现出不久前目睹的场景,上天保佑,但愿那几间屋子里都是空无一人。
符言随手拍了一张前方拥挤的图,又选择角度拍了一张青山雨景,趁微弱的信号还存在一格,发上□□空间。微信朋友圈长辈太多,屏蔽不胜。
她握着手机,雨已经停了,但听说还会再下。因为去的是古镇,符言穿着一条到脚踝的浅蓝色长裙。
被肆虐的风吹起,身上沾染了雨滴带来一阵凉意,整个人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刮走了。
这边恰好是在市区到古镇的中间地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符言上下牙齿直打颤,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
天空依旧阴沉,仿佛末日来临。情境把人的心情也带的低沉。
符言不想坐以待毙,于是跟司机打了声招呼,一个人背着包往前走。她想去拥堵在这的最前方看看。
柏油马路上沾染了不少的稀泥,她的鞋底也染上一层。
一路看到好些人在哭泣,或者抓耳挠腮,和别人打电话。符言的心里木木的,忍不住自虐般的想,如果她这次不小心就死在这趟旅游中了,会怎么样?
那她是不是可以去和杨瑞舟把一些该说的话说清楚了,不过符爸符妈可能会疯,还有……还有谢家朗。
他大抵会失落一段时间。然后迎接下一段旅程。
走到最前方那几辆私家车处,符言选了一个看起来靠谱的夹克大叔,用普通话问:“叔叔,怎么不往前开了?”
“前面山塌了,过不去。咱这几个人好不容易退到这里。”
符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前方过不去,后面的路看着更危险,只这一段距离的公路空旷,看着安全许多。
“回去找你同伴吧,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估摸还有好一阵子要困的。”夹克大叔补充道。听他口音像是沿海某省份的,估计是自驾游过来玩。
“谢谢了。”符言点点头,想挤出一个微笑,脸色却更苍白。
雨势加大。洗尽铅华的感觉,呼吸的空气中有没有汽车尾气的浑浊,反倒有路边、山上的清新的植物味道,和浓厚的泥土味。不是灰尘的嗅感,是自然的泥土味道。
符言缩在车子里。她太冷了,并且害怕。闭着眼睛,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这阵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头顶的一片乌云,几缕调皮的阳光洒下,不知人间疾苦。
她这才意识到,她饿了。
包里面只有昨天买的吃剩的几包零食,而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困多久。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警察才疏通清理了一片前方的道路,但是通往古镇的主干道依旧处于警报状态。
一群好几百人只得从另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疏散到另一个村子,那村子里有驿站,可以应付一晚上。企盼第二天能守得云开。
村子里经营着多家农家乐,将这边的土菜、特产摆出来。以往是车来车往自然有游客下来尝一尝,这一次没有料到一下子涌入这么多客流量。
符言姑且当自己已经脱险了,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市区,那便听天由命。于是就在车子停下的当头那家农家乐点了两个小菜,苦中作乐依旧有食不下咽夹杂其中。
周围大部分是结伴同行的游客,劫后余生,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只她一人坐在角落安安静静。
此情此景,她不禁生出几分喝酒的欲望。
却见一个人喘着粗气,俊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像小兔子的似的,大步走到她桌前,不动了。
桌子上投下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