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看到脖子上鲜红的印记的那一瞬间, 陈月洲的大脑宕机了。

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像是夜里波涛汹涌的巨浪,将独帆行驶在海面上的他在这一瞬间吞噬殆尽。

他眼前的世界瞬间崩塌, 下一秒, 大脑被强行拉入了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

天气很冷, 她冻得手脚发抖,可是却不得不一直用铁锹挖着地。

地上有很多已经干枯的杂草, 还有碎砖块和瓦砾,旁边是年久失修的砖瓦房, 还有像是已经废弃了的火车道,远处还摆了不少稚嫩的树苗。

她挖了整整一天的坑, 种了无数颗小树苗,直到傍晚挖最后几个坑时, 刻意挖出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大洞, 深度足以活埋一个两米高的壮汉。

“好了吗?”身后的男人用沙哑油腻的嗓音询问。

“好……好了……”她颤抖着回答。

“这就对了。”男人从面包车上取来一个半米高的药酒罐子, 慢慢地沉了下去。

罐子没什么味道, 很重,里面有什么也看不出来, 更打不开,因为已经被水泥浇灌了。

想要了解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除非将罐子敲开, 砸碎水泥,也许能够知道吧。

可是她不想知道,她只想挖完坑快一点离开这里,永远永远不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陈月洲啊, 你知道我让你埋在那里的是什么吗?”后面的男人问。

她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用极其微弱的音量答:“老板你不是说是不要的东西吗……”

“对,不要的东西。”男人扫了眼她,一拍大腿,“冯老三这个家伙,想坑老子的钱!呵,老子才不会这么轻易被宰!”

“……”她沉默地填着坑,因为害怕被身后的男人看出异样,她一直不敢呼吸,害怕眼泪掉下来。

她看到了,这个男人杀死那个叫做冯老三的人的全部经过。

所以,这个罐子的水泥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她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

绝对不能让这个人发现自己看到了。

否则,下一个被灌装的,一定一定就是自己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男人忽然起立,来到她身边:“陈月洲,你知道什么人活得最久吗?”

男人冷哼着,他的话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的,更像是用喉咙深处的某个道具发声似的,阴森可怖。

男人拍了拍她又细又窄的肩膀,她因为害怕,打了个趔趄,拼命地摇头。

“那我告诉你。”男人盯着她道,“嘴,要牢。”

她立刻疯狂地点头。

“像你们这种进城打工的,每年数都数不过来,在这儿,你们就基本等于没爹没娘,能活在这个世上也不过是一口气,死了……就只他妈是一坨肉。”男人龇牙咧嘴道,“你就算死在大街上,如果你没个工友,你的尸体都没有人来认领,如果死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连个去公安局报你失踪的都没有——”

男人淫笑着拍了拍她冻得发红的脸蛋:“谁他妈知道你是谁,少你一个谁在乎?”

她顿时吓得眼泪涌了上来,疯狂地挥着铁锹,埋着罐子。

那天夜里回到自己的杂货房里时,她的双臂已经颤抖到连碗都端不住了。

她坐在自己的凉席上,盖着起满线球的被子,望着窗外的天空。

月光依然皎洁,却从未照亮过她的路。

……

意识再次抽回现实时,陈月洲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又做梦了。

关于原主的梦。

原来如此,难怪赵世风抓着自己死死不肯放手。

原来原主的这幅身体,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要把这些事情告诉端琰吗?

不,端琰虽然是个警察,但并不是他这幅身体的救世主。

陈月洲抬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梁帆在一旁跟医生说话,察觉到床上有动静,顿时火速冲了过来:“没事吧弟妹?”

“还好……”陈月洲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手背的静脉针,“我……怎么了?”

“你突然昏迷啊!”梁帆在床边坐下,“吓死我了,我兄弟现在还在外面忙着,说好的我照顾你,结果你就晕倒了,我当时还在想你要是醒不来我可怎么办啊?”

“我没什么事吧?”陈月洲问。

“没有,医生说你就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梁帆替陈月洲披上披肩,“你可不敢出什么事,免得端琰那个小气鬼说我照顾你照顾不周。”

“我没事了……”陈月洲揉了揉太阳穴,“你没把我倒下的事告诉端琰吧?”

“当然告诉了啊!”梁帆道,“你出这么大事,我怎么能不告诉你男人?”

“我男人……”听到这三个字,坐在病床上的陈月洲忽然笑了,连着泪花一起笑了出来。

他的男人……

呵……

是啊,他的男人……

陈月洲伸手将十指插入发顶,狠狠地抓了把。

一觉醒来,他总算明白终极任务为什么要求以端琰的70%以上好感度为开启要求了。

如果没有70%以上的好感度,最终任务就凭现如今的自己,真的能保住小命做完吗?

说实话,他不想做任务了,好想逃……

好想永远永远离开这里,永远永远不要再和端琰见面。

也许他的心会有那么一点点疼,毕竟他是喜欢着端琰的。

喜欢这个感情,不同于躁动或者好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某一个行为而突然消失,只会因为兴趣的匮乏而渐渐趋于平淡。

但是,这份小小的喜欢,和他心中巨大的恐惧比,屁都不算。

按照端琰的性格和缜密程度是不可能亲自杀人的,他自身是刑警出身,对刑事案件的每一个环节都轻车熟路,不可能以身试险。

非要说的话,应该像是玩多米诺骨牌一样,只是一开始看穿每个人的关系谱,布好局,借别人的外力推倒一张,其他的牌也跟着倒了下去。

不过,不论端琰有没有杀人,或者端琰有没有在这一场命案中暗暗推波助澜,甚至说端琰可能根本就没有参与这场命案……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陈某人从灵魂深处已经感受到了恐惧,并且为了这份恐惧感不断焦虑着。

端琰到底知道多少他和察登科的关系?

只是看到了察登科脖子上的吻痕吗?

只是看到了自己和察登科的亲密互动吗?

甚至只是因为自己不肯离开西双版纳觉得他们两个可能有关系吗?

肚子上的牙印和脖子上的吻痕,到底是警告,还是普通的试探?

如果是警告,端琰知道了多少?

如果是试探,端琰又猜忌了多少?

端琰是为了什么会生自己的气?

因为喜欢自己?可能吗?

为了真相?如果是为了真相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如今的关键是: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将风险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陈月洲觉得自己有点头疼,他不想再思考这些问题,于是道:“没事的话我就出院吧,我不想待在医院里。”

“那挂完这瓶水咱们就走吧,你和端琰还没好好逛过西双版纳,好好吃吃喝喝玩玩,忘了不开心的事。”梁帆道。

“但愿吧。”陈月洲扯了扯嘴角。

下午,梁帆让导游驾车将陈月洲送到了新的酒店后,陪他吃了顿晚饭离开。

洗过澡后的陈月洲坐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要睡觉,却发现自己没办法闭上眼睛。

上学的时候,解剖课上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人体器官和构造标本,他一开始有惧怕过,可是后来习惯之后,觉得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可是如今,真正的命案发生在他身边时,他却发现他竟然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办法睡着。

他特别害怕。

当然,除了害怕已经死去的那四个人外,更害怕一会儿要回来的那个男人。

无奈之下,陈月洲只能爬起来,把房间的灯开到最亮,抱着书本开始做题。

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客厅传来了刷卡的声音,陈月洲顿时打了个机灵,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放下书去笑嘻嘻地迎接外面那个男人,还是就该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对方进来。

太过于慌张的情绪,让他忘记了一个正常人在这个时候该有的反应。

到底是该表现出一副完全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的模样,还是乖乖巧巧地干脆道歉比较好?

等等,道歉?

道歉不就承认自己犯错了吗?

端琰虽然比自己聪明,可是又不是神,顶多是监听了自己的手机,又不是开启了无限摄像头,怎么可能全知道?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那,到底该怎么办?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脑子太乱了,根本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好好思考。

陈月洲在脑内慌慌张张冲入478的房间寻找压惊棒棒糖,却发现抽屉里的和柜子里的存货全被自己吃光了。

发呆之际,端琰已经进了房间,扫了眼坐在书桌前盯着书本发愣的陈月洲,声音没什么情绪道:“听说你白天晕倒了?”

“啊……”陈月洲猛然将意识从脑内拉了出来,使劲点了点头,“嗯。”

“那就早点休息,别看书了。”端琰走了过来,从后方拥住陈月洲,双臂撑在陈月洲前方的桌子上,低头看着桌上的课本。

一股烟草的苦涩味伴随着略微青涩的茶香和木质香的稳重气息从后方而来,这个味道很显然已经是香水的后调了,后调总是比前调和中调少了张扬,多了内敛。

木质香给使香者一种沉稳的感觉,烟草给使香者一种非常男人和荷尔蒙爆棚的感觉,而稍有清新的茶香将整个香味的气息感提了起来,不显得整个香调过分老气和成熟,更像是一个年纪轻轻却得体大方的男人,相比三四十岁少了沉重和老气,相比十七八岁多了内敛和成熟。

端琰身上的味道永远是那么的好闻。

这个男人很会用香水,味道向来和当天的着装打扮和自身的整体气质相得益彰,而且浓度向来不具有侵略性,让人非常舒适。

陈月洲其实很喜欢闻端琰身上的味道,每次做的时候从端琰身上散发出的浅浅的、若有似无的味道总是让他更兴奋。

可是,如今被端琰气息覆盖的这一瞬间,陈月洲却本能地想发抖。

他暗暗掐住自己的胳膊,让恐惧不要暴露得那么明显。

“一道题都没写,在发呆?”端琰问。

“嗯……”陈月洲努力挤出一个委屈地表情,“心情不大好,所以没什么心情……”

说话间,端琰的手覆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陈月洲顿时打了个机灵,沉默了。

“没发烧。”端琰将手抽离后轻轻道,“早点睡吧,我去洗澡。”

陈月洲应了声,放下书本,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鞋子盖好被子躺平。

可是,他却比刚才更加睡不着。

此刻的他,有一种公猪躺在流水线的机器上,正在等待屠夫给他致命一击的感觉。

浴室里的水声就像是机器旋转的轰鸣声,端琰每一次关闭水龙头,陈月洲都会小小地颤抖一下,到后来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时,陈月洲已经本能地抓紧了床单。

这样的感觉,真得是让人太煎熬了。

直到端琰披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陈月洲已经缩成了一团,为了掩饰恐惧,他抱着头,装假睡得很熟。

端琰扫了一眼床上的陈月洲,沉默地在床边坐下,关灯躺下,之后伸出修长的手臂,将蜷缩成一团的陈月洲搂住。

“干嘛……”陈月洲只能装作刚刚睡着了的样子,嗲嗲地吟了句,扭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好。

端琰又将陈月洲往自己怀里拉了拉,直到小姑娘彻底贴在胸膛上,手臂缓缓下移,搭在陈月洲的小腹上,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牙印所在的地方,轻轻勾勒着结了痂的轮廓。

陈月洲原本就零零星星的睡意顿时全无,他其实知道,如果想装作一个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人,这个时候应该转过身子嗲声嗲气地质问端琰:“你干嘛昨天晚上咬我肚子?”

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却不敢。

因为他并不知道端琰到底想要什么、怪他什么、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他怕他一回头,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迎来端琰冰冷到仿佛没有感情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应对那个时候的端琰。

所以,陈月洲只能摆出一副很累的样子,没过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假装自己睡着了。

过了会儿,端琰的动作停止了,他将怀里的小姑娘搂得更紧了些,没过多久睡着了。

这一夜,陈月洲装睡一直装到天亮。

隔天一早,为了掩盖自己一夜没睡的形象,他先一步起床进入卫生间,洗漱完毕后掏出遮瑕,将黑眼圈遮了个干净,之后才开始安安静静地做一些基本的准备。

导游是九点半来接他们离开,今天要去的是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

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别名叫做勐仑植物园,是目前国内占地面积最大、收集物种最丰富、植物类园林最多的植物园。

植物园分为东西两大部分,东区是一片茂密崎岖的原生态热带雨林,西区是由一个个小巧的植物园和花卉园拼凑而成。

导游带着二人边走边介绍:“我们这里,外面来的游客最喜欢的就是\'奇花异卉园\',因为这里的不少花会变色,而且还能按时开放,特别美丽。”

端琰跟在导游身后听介绍,陈月洲跟在端琰身后“飘”。

没错,就是飘,因为一晚没睡,又对植物不感兴趣,陈月洲此刻的精神状态就是像鬼混一样在飘。

走着走着,他打了个趔趄,“唰”地就向前扑去,幸好端琰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陈月洲这才猛地清醒了过来:“啊?我?抱歉,我看到植物就头晕。”

端琰看着陈月洲满是血丝的双眼,将他扶正后对旁边的导游道:“租辆电瓶车吧,她太累了。”

“唉,也行。”导游知道陈月洲的德行,点了点头。

等租了车子,导游继续给端琰介绍园内景观,而陈月洲,刚坐上座位,就开始“摇摆”。

端琰见他这个德行,担心他从车子里掉出去,只能伸手搂住他。

陈月洲困得厉害,眼下大脑早就宕机了,刚好找到了枕头,趁势就倒在了端琰的怀里,不出几秒钟,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昨晚是挖矿去了吗?”导游叹气。

“她可能昨晚看了部恐怖片。”端琰浅笑,搂紧了怀中此刻乖巧安静的陈月洲。

等游览完园林,导游从电瓶车上跳了下去,对端琰道:“该叫她醒来了,咱们接下来要去别的地方,我去取车,你叫人。”

端琰回头看了眼身旁熟睡的陈月洲,想了想道:“没事。”

说着,一只手臂托起陈月洲的臀部,另一只手护住陈月洲的后背,让软趴趴的陈月洲直接趴在了自己肩膀上,靠力量将小姑娘托了起来。

等车子来了,端琰将陈月洲轻轻放在了后座上,自己上了副驾座。

导游扫了眼身后的陈月洲,又看了眼端琰始终挂着浅笑的表情:“唉,我是不太懂你们年轻人,出门玩,晚上看电影,白天睡觉,这什么事啊这是。”

“她向来这样。”端琰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

“那你得说说她,既然出来玩就好好的,哪有你跟我玩,她一个人睡大觉的道理?”导游劝道,“有些该说的话得说,该劝的得劝,不能惯着。”

端琰低头抿唇:“我更喜欢她这样。”

导游有些诧异地扫了眼端琰:“我发现你过来旅游这么久以来,今儿个你心情算是最好的?”

端琰旋即笑了,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毕竟这样的她心思更加明了简单,让我放心。”

之后,导游带二人去了曼听公园。

曼听公园是西双版纳最古老的公园,有着1300多年的历史,曾是傣王的后花园,标准的村寨形式花园,沿着澜沧江支流,风景秀丽怡人,当地人称为春欢园,代表着灵魂的花园。

连续睡了四个小时,端琰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叫陈月洲起床。

陈月洲一脸懵地从后座上爬起来,后知后觉道:“我……睡着了?”

导游扫了眼陈月洲,没说话。

“嗯。”端琰点头。

“哦……”陈月洲揉了揉眼睛,“我刚才还做梦咱们去了个植物园之类的地方,原来还没到啊……”

端琰浅笑不语。

三人下车,从正门进去是民族文化广场,摆放在正中间是周总理1961年的时候在西双版纳参加泼水节的纪念铜像。

顺着铜像的右边,是民族歌舞厅和民族特色餐厅,据说每天傍晚这里都会上演大型演出,结束演出后,会在放生池放许愿灯,再之后就是热闹的篝火晚会。

整个公园都给人一种异域情怀,像是泰国或者缅甸之类地方景色的感觉。

公园面积很大,四周的建筑富丽堂皇,像是王宫,不过砖瓦很新,应该是后期修建的。

公园内有无数的热带植物,还有鹦鹉、孔雀和鹅等鸟类动物。

陈月洲对这些东西倒是蛮感兴趣的。

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老男人,虽然他已经被世俗的雪雨风霜糟蹋成一个油腻自私的猥琐大叔,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这个从小到大只在电视上看过孔雀的人对孔雀这玩意——充!满!好!奇!

毕竟,动物园是个让从小看动物世界长大却压根没怎么见过动物的打人们都会偶尔蹦出童心的地方。

一时间,陈月洲忘却了这些天发生的恐怖和不愉快,像是个第一次见到大猩猩兴奋的五岁小孩似的,直奔孔雀而去。

并且,因为如今成为了可爱的小女生,他再也不需要摆出一个“成熟内敛大男人”的人设形象,无需遮遮掩掩自己看到孔雀的兴奋,而是可以自由地表达出自己欢呼雀跃的心情,大叫一声:“孔雀!白的!快看!它开屏了!”

说着,回头对着端琰兴奋地嚷嚷着。

端琰就站在他的身后方,听到他的欢呼后浅浅一笑。

端琰今天身着灰青色的衬衣,黑色长裤,他的身材依旧那么精壮健硕,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洒在他的身上,像是披了一身的金子。

这个男人的气息还是带着一抹痞劲儿和狠劲儿,可是眉眼却在笑的时候是那么温柔,让人一瞬间产生错觉——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永远都看不清楚?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陈月洲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对眼前这个人现在的情绪是复杂的。

人有很多很多面,无数面交织成了一个人。

端琰身上有他喜欢的、想要靠近的,也有他讨厌的、坚决想要远离的。

如果端琰的人格,只会停留在像是此时此刻的这一面该有多好。

可惜,不可能的。

就像他们两个之间恋人的关系,虽然存在着并且持续着,却是,永远不可能的。

……

当天晚上,两人看了演出后又一起参加了篝火晚会,被导游送去了附近的沿江酒店。

酒店送了瓶红酒,陈月洲低头看着酒杯里面的酒,却不太敢喝。

白天人多的时候,安全感倍增,他沉浸在端琰的温柔之中;可是当夜幕降临,和端琰独处的时候,恐惧感顿时倍增,他又想起来自己身上瘆人的痕迹。

“不喝?”端琰问,“味道还可以。”

“我……”陈月洲想了想,还是低头抿了口,发现味道居然真的特别好,于是又多喝了几杯。

回到酒店房间关门的那一瞬间,端琰抱起陈月洲就开始狂吻他,陈月洲被袭击了个猝不及防,心里还是有些恐惧的,但老实的身体哪儿像大脑一样懂那么多,迅速乖巧地给出了该有的反应。

没一会儿,两人就搅合在了一起。

两轮结束,检查了003确定没有破损后,端琰倒头就睡,陈月洲虽然也累得不得了,可是他……还睡是不着。

他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点神经敏感,刚才端琰在最后的关头俯身亲了一下他的牙印处,并且抬头看了眼他。

虽然只是一眼、只有一瞬,但是他清晰地看到了端琰冷若冰霜的眼神,和两个人热情相拥的时候端琰那一直迷离且带着笑意的神色截然不同。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因为恐惧打了个机灵,居然就这么“去”了。

之后,端琰疯狂地亲吻他的脸颊、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巴,每一个吻都很轻柔,像是想要安抚受到了恐慌的他似的。

但是越是安抚,他就越是害怕。

因为这意味着端琰看明白了他的脸上和他的身体所表达出来的真实情绪。

陈月洲抓紧身下的床单,他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助。

第二天,连续两天爆肝没怎么睡觉的陈某人即使用遮瑕也挡不住自己难看的肤色了,他索性不用遮瑕,而是戴上了太阳墨镜。

一上导游的车,老规矩,他倒在端琰身上就开始呼呼大睡,后期又被端琰叫起来去野象谷看大象。

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老男人,虽然他已经被世俗的凄风苦雨糟蹋成一个虚伪油滑的猥琐大叔,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这个从小到大只在电视上看过大象的人对大象这玩意——充!满!好!奇!

于是,顶着黑眼圈的陈某人连着和大象合了十几张影。

当天晚上,困意已经要爆炸但就是不敢睡的陈月洲终于崩溃了。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但他清楚如果再不想出来怎么办,他会被自己逼死。

是要继续这样没日没夜因为端琰的一个小眼神、一个小动作就提心吊胆,还是直接跟端琰坦白、让这个男人要杀要剐给自己个痛快……还是说,任务不做了,远走高飞拉倒?

他必须三选一。

那……要离开端琰吗?

离开端琰就意味着自己的任务要黄。

任务黄了,这辈子就得一直靠做支线任务维持生命了。

眼下支线任务男方分数已经飙到1300分了,很明显自己早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任务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对了,自己还剩下多少积分来着?

5000分?

折算一下有个……呃……13年的寿命吧?

13年啊……

其实也不算短了……

能让自己活到三十多岁……

可是……

才三十多岁啊……

如果以后继续做任务也许能刷到分,倒也是能继续延长寿命,可是这就意味着自己得做一辈子这个女版的陈月洲。

倒不是他嫌弃做女生,这个社会不论做男人还是做女人其实都很烦。

做男人经济压力大,容易秃顶还死得早,但是社会对男人的其他方面相当宽容;做女生倒不至于有太大经济压力,但是后续人生很容易被社会氛围限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不自由,容易憋屈和产生怨念。

反正……都不好。

所以,他其实不是很在意做男人还是做女人,只要——有钱!

要是他也能有千万家产继承……卧槽,别说让他做十年女生了,做一辈子都行啊?

可是,这个女版陈月洲……比自己还穷……

陈月洲叹气。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端琰刚进了卫生间洗澡,陈月洲觉得房间里的空气太过于憋闷,于是想出去散散心。

导游今天安排的酒店在一条繁荣商业区的对面,陈月洲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游客,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其实如果自己就这么走掉的话,也就走掉了吧?

虽然只能做一个辈子女孩子了,但是再也不用担心端琰的一举一动,最关键的是——他一会儿就能好好睡觉了!

不得不说,对于一个困意爆棚的人,“想要睡觉”这四个字真的是大脑逻辑最大的敌人。

是现在走人?还是算了?

陈月洲有些犹豫,但他觉得有时间站在房子里面思考不如先出去看看再决定,于是他火速翻开端琰的衣服,取出自己的身份证装进口袋里,并顺了端琰一点零钱塞进口袋里,偷偷摸摸套好衣服并穿好鞋子,悄悄地开门离开。

夜晚的旅游区霓虹的光影夺目,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周边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和吆喝声,闻着油炸食物的香味,陈月洲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给自己买了根烤大肉串和一杯奶茶,一边吃一边喝,踱步向前走着。

他忽然就觉得反正男版的自己已经死了,既然能作为女生从二十岁重来,剩下的十多年的生活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其实也蛮好的。

不知不觉中,他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的想法虽然还没有出现,但是潜意识已经产生了逃的念头。

直到,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下一秒直接将他摁在了墙上。

吃到一半的肉串掉在了地上,奶茶撒了一地。

“你去哪儿?”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手腕剧烈的刺痛无声地告诉着陈月洲抓住他的男人动怒了。

陈月洲扬起下巴,正对上端琰那冰冷到几乎没有光泽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