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赵可一怔。

陈月洲的话让他瞬间觉得颅内一阵刺痛。

她现在不是他的女朋友, 只是护工而已,没有交往,何谈出轨……

可是、可是自己为什么把她留下来,她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

非要把有些内容点破才行吗?

“赵可。”陈月洲抬头看着眼前神色飘忽的赵可,“我现在是你的护理员,我知道你是顾念过去的感情, 给我卖了个人情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来缓解你心中的苦闷, 你心中还有一丁点不舍……

但是我也知道, 你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心中有坎,是因为还在乎, 是因为想要得到和无法原谅在互相冲突,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你早就把我处理了眼不见心不烦了不是吗?

但是, 再深的感情, 都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淡掉,更何况你对我的感情应该已经所剩无几了,既然你没有办法再原谅我,更没有办法让我重新回到你身边,你的内心已经作出了答案, 你就应该顺着你内心的选择, 学会逐渐忘记我……”

陈月洲道:“所以, 那就用这段时间淡掉吧,淡掉之后,坎自然就没有了, 你也会变得好受,我也会觉得内心对你的愧疚能够稍微少一些,不是吗?”

赵可僵在了沙发上,呆滞地看着陈月洲。

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思,她都懂,她全都明白。

也是,她又不是弱智,这也不是在演情感电视剧,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心思都不明白

她知道自己过不去心中那道被背叛的坎、想要忘了她、想要和她善始善终、想要解决掉因为突然失去她产生的巨大落差感和背叛感、为了能够不再留恋地和她说再见才把她留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当她说出这些自己早就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话时,会这么难受、心脏会这么疼痛呢……

赵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陈月洲看着赵可,没有说话。

其实,有时候自认为的想法是一回事,潜意识的真实想法又是一回事。

人类自认为是自己真实想法的想法,其实大多是自身的意识为了维护自身的自尊心而产生的虚假想法,带有一定“虚伪”人设的感觉。

我认为我是个理智的人,所以我这般、这般、这般思考;我认为我是个更在乎内涵而不在乎外在的人,所以我这般、这般、这般思考;我认为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所以我这般、这般、这般思考……

但是实际上,真的是那么回事吗?

“我想变成的人”始终和“我这个真实的人”存在着很远的差距,但是人人都爱用“我想变成的人”的角度去思考,不愿正视内心。

因为人心可以骄傲如正午的太阳般耀眼夺目,也可以卑微如沙石中的尘埃般若有似无。

越是自尊心强的人,越是接受不了内心卑微的尘埃、偶尔追求稳定的平凡和骨子里若有似无的奴性,自认为的想法和潜意识的想法越是会在挣扎中出入加大,内心越是会惶惶不安备受煎熬。

简单点来讲,就是人有时候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和自己真实的想法,因为真实的自己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起。

所以,大脑构想出了一种新的想法,成为自尊和真实的自己之间的润滑剂,让两者平衡相处。

但这个想法,只是润滑剂,谈不上真实。

就像从小因为天生肥胖被人欺凌,长大步入社会后自称无数遍“肥猪”都能哈哈一笑表示不在意的人,被另一个人一本正经地叫了“肥猪”之后,麻木之外,有一瞬间会觉得伤神一样。

这个人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和不在意外貌,只是他没办法面对害怕被叫“肥猪”的自己。

因为不想再被这样的言辞伤害,只能假装这样的言辞无法对自己构成伤害。

所以更加迫切地想要成为一个更在意内在而不在意外貌的人,于是从头到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理想的人,完全地自我催眠。

但渴望永远是离接近最远的距离,对想象中的那个不在意外貌的人格有多期盼,就有多难达到。

当别人一本正经地叫出“肥猪”而感觉难过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自己想的其实不是自己真实所想的。

赵可便是。

说什么为了能够更好地分手而把自己留在身边做护工,说什么为了报复自己而把自己接到他身边……全都是他以为他的想法,全都是他的大脑为了平衡他的自尊心和真实的他之间的润滑剂,全都是假的。

他就是还没走出来,他就是喜欢自己,他就是想把自己留下来,他就是想回到那场事故之前……他就是看不起还喜欢自己的他,看不起有着如上想法的他自己。

所以,当把他安慰他自己的话说给他听时,他就是会这么难受。

仿佛那个一直自称“我不在意相貌,你们随便叫我胖子”的人真的被另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叫了“死肥猪”一样,瞬间感觉和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一样。

真正不在意的人,从一开始就没那么多在意,也就没有所谓的坎。

没有感情的情侣怎么分手?

和平分手的话,两个路人,顶多身体有需要又没地方开张的时候打个所谓的“分手炮”;如果对方对不起自己,脑子里嫌弃、讨厌和恶心一起上头,这时候只想弄死对方,还谈什么和解和所谓的坎。

赵可沉默了许久,盖在腿上的毛毯不知不觉滑落在地。

他抬起手臂去捡,陈月洲却猛地向后缩了一下。

赵可一怔,本能地看向陈月洲,发现眼前的小姑娘忽地露出一副受惊的表情,右手轻轻抓着左手手腕,指尖颤抖。

三秒后,赵可明白了陈月洲这个动作的理由,不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以为我要打你?”

陈月洲没说话,而是默默地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看着陈月洲这副与平时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的怯懦小动作,赵可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难道打你?”

陈月洲使劲摇了摇头,起身转头就要走,与此同时瞪大双眼并且坚定不眨眼,半分钟后,双眼憋得通红且含着泪走出房间,和保姆擦肩而过。

赵可白了眼全程听墙角的保姆:“听八卦好玩吗?”

“我……”保姆指了指离开的陈月洲,“她……她去哪儿啊?我看她哭了,她现在做什么?”

赵可撑起下巴思考,没说话。

这一晚,陈月洲还睡在冰冷的地下室里,为了营造出苦命的效果,他一直熬到早上四点才睡觉,还在睡前用蒸馏水泡了泡眼。

清早起来的时候,本身就有轻微黑眼圈的他此刻双眼肿得厉害,眼周黑压压一片。

早饭期间,保姆负责给赵可盛饭,陈月洲负责给刚起床的赵可测血压。

保姆瞧了眼懒散等着陈月洲伺候的赵可,一边舀汤一边碎碎念:“又不是高血压,小小年纪饭前还要测血压,真矫情……”

陈月洲打开血压测量仪,替赵可缠上,赵可一抬头,就看到了陈月洲一张凄惨的小脸。

“你……”赵可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饭盛好了,陈月洲这边血压也测完了,正打算转身离开时,赵可叫住他:“我们家保姆和护工是跟我一起吃饭的,只是不能用一套碗筷,今天破例允许你和她用一套碗筷,明天自己准备好,下个星期一前把你的健康检查交给我。”

保姆一听,立刻给陈月洲盛了碗米饭,从后厨取出剩下的菜给他单独装了个盘子端来:“等你健康证拿来了,就让你用公筷夹菜,这也是对赵可负责。”

“恩。”陈月洲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在饭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塞入口中尝了尝,顿时疯狂地狼吞虎咽着。

饭是真好吃,他也是真饿了。

等一碗米饭配一盘菜吃了个干净,赵可扫了眼保姆示意她收拾桌子上的碗筷,等多余的人离场后,开口,状似漫不经心:“他为什么打你。”

陈月洲一顿,许久后才道:“这些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我不希望下次你再因为我一个小动作而被吓得退缩到一边,我至少得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月洲低下头,又是漫长的沉默后,才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出事的那天……我昏迷了吧……”

“恩。”赵可点头,“还在胡言乱语。”

“我被虐待过……因为被虐待……所以有一段记忆有一点模糊……一些场景能够刺激我想起来一些内容……”陈月洲小心翼翼道,“那天……我的身体因为被绑架很紧张很绝望也很虚弱,碰到水之后,想起了一些内容……”

“……”

“端琰发现,触发我的记忆,能够帮助他找到他想找的东西,所以……”陈月洲欲言又止。

“所以他就在把你带走后,虐待你?”赵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陈月洲:“……”

我可没说他虐待我,这是你乱猜的,不关我的事。

不过精神暴力也是暴力,四舍五入一下,等于自己遭受过虐待。

看着陈月洲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赵可内心有些无语。

还以为你出轨享福去了呢……呵呵……

又是别人当提线木偶、又是被人抛弃、又是可能被人干掉了剩下不多的亲戚……

本来以为你被那个男人骗得团团转还幸福过几天呢,没想到还挨揍……

嚯,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简直生活在地狱啊?

这么一想,赵可心中那种膈应感好像少了一些。

陈月洲苦涩地笑了下:“算了……你早点休息吧……这些都是我的事了……”

“等一下。”赵可本能地伸手去拉陈月洲,可下一秒,陈月洲又猛地将手臂缩了回去。

赵可顿时皱眉头:“你觉得我也会打你?”

陈月洲低下头:“我知道我自己做了什么,就算你打我了,我觉得我也能理解……”

“我不会打你,就算我现在恨你我也不会打你。”赵可打断陈月洲道。

“……”陈月洲没说话。

“你听过有个学习方法叫做环境变化学习法吗?”

陈月洲摇了摇头。

“这是我小学时候家教老师告诉我的,为了防止我做作业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出去玩。”赵可道,“每次学习的时候,穿一件蓝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和灰色的裤子,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做题,心无旁骛,绝不把食物、手机、平板或者任何娱乐的东西放在这个桌子上,但凡坐在这张桌前,就是学习。”

他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得让人盯着,但是这么久了,坐在这张桌子前的时候,我的本能就是翻书,但是……很可惜,谈了个无法无天的女朋友,她教我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偷吃,于是,培养了三四个月的意识,在这一瞬间破功。”

陈月洲看向赵可。

赵可接着道:“两个人谈恋爱,一旦有一个人出手过一次,不论是因为任何原因出手,只要出手了,并且因为打人而达成目标过一次,这种便捷又好用的达成目标的方式就会被身体记忆下来,就像抄作业一样,一旦抄了第一次,下次不会做的时候本能就想再抄……等到下次发生问题不能解决的时候,身体关于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记忆就会苏醒。”

赵可:“如果我今天因为你出轨而打了你,在我的意识中,就产生了恋爱关系中可以对自己的另一半动手的想法,我明天就可能因为我女朋友跟我争执我不知道怎么解决于是本能动手打她,后天就可能因为她不听话我觉得很焦躁于是又本能动手打她……人不是机器人,不会像机器一样分事件的高低来判断自己怎么做,只会本能地抄捷径然后越来越得寸进尺。”

赵可说着,一字一顿道:“对付你出轨,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付出代价,但是我会明确地告诉我自己,我跟你结束了,你是我的仇人我在对付你。我惟独不想让‘情侣关系中可以使用暴力’这种意识刻在我的身体里,因为我不想伤害我的下一任,明白吗?”

陈月洲看了眼赵可。

与其说是在解释他自己不会动手的理由,不如说是在告诉自己:打你一次的男人还会打你下一次,那种男人你就死了心吧。

陈月洲点了点头,旋即露出苦涩的笑容:“要是那天你没有出事就好了,没有出事的话,我们都不用有这么难过的回忆。”

说着,陈月洲再次起身,打算离开。

赵可心头一震,本能地抓住身下凳子的软垫,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你又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出事或者没出事,对你来说有影响吗?”

陈月洲回头,眸眼中带着泪光对赵可莞尔一笑:“所以我说,如果你那天救下我之后,没出事,该有多好,一切该有多好、多好……”

说话间,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

恰到好处的表情,恰到好处的眼泪,恰到好处的表白。

陈月洲觉得,自己成为女人这么一年,真的是在用生命磨练演技。

再次转身的时候,赵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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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洲回头。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赵可看着眼前的人,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表达你喜欢我的机会。”

陈月洲一怔,下一秒,破涕为笑,扑进了赵可的怀中放声大哭。

赵可体力不支,直接被陈月洲扑倒在了后面的沙发上,他也没挣扎,就任由陈月洲这么抱着,伸手梳了梳陈月洲的头发,却发现是接的,顿时道:“你的头发……”

说话间,手指触及到了陈月洲的后脑勺的下半部分,发现是头发极短,还有一条软软的突起。

他本能地撩起陈月洲后脑勺部分的头发,发现了一条细细长长的伤疤,顿时一愣。

陈月洲以前剪短头发的时候是自己陪着的,应该没有伤疤吧……

这个伤疤还有这附近头发的长度……

很明显是因为受伤剃掉的吧……

也就是说,受伤是在自己倒下后的日子里吗……

所以才要去接头发的吗?

赵可小心翼翼地放下陈月洲后脑勺的头发,心中五味杂陈。

而陈月洲感受到了赵可在抚摸自己后脑勺的伤疤,知道他一定误会了什么,但既然这个误会对自己有用,那就没必要解释了。

如今的赵可,并不是说过了心中那道坎,只是自尊和自我之间的润滑剂,因为自己“凄惨”的经历和“真诚”的告白而变得更多、更滑了而已。

有时候恨一个人的背叛,但是当看到这个人过得凄惨悲苦时,那种恨意就仿佛渐渐散去了。

不是恨意说没就没了,只是于心不忍,觉得没法再计较了。

又在赵可怀里蹭了会儿,陈月洲才抬起头:“那……从今往后我能不住地下室吗?特别冷,而且不透气。”

声音软软糯糯的,满脸写着高兴和认真。

赵可对陈月洲这种蹬鼻子就上脸的性格也是习惯了:“让保姆帮你把行李搬到二楼小书房。”

“好呀。”陈月洲顿时兴高采烈地松开赵可,小跑着去找保姆。

而保姆,其实洗完碗就趴在门口偷听了,从看到陈月洲扑倒赵可怀里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早就去地下室取毯子送到二楼小书房去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保姆做好饭后默默地抱着碗在厨房里提前吃了,本想把餐厅里的独处的时光留给了两个年轻人,可谁知道陈月洲偏偏挑了个中午时间出门采购必需品,直到下午才回来。

陈月洲不在的日子,赵可又开始心虚,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还是没办法稳定情绪。

其实放在以前,他根本就不会去思考女朋友出轨不出轨的事,因为他赵万人迷向来自信满满,从容不迫。

可是被端琰这么一闹,体验了一把女朋友出轨的事儿,再加上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自己被陈月洲轻轻一扑就倒,十个俯卧撑做起来都费劲,更别提如果想要亲热的时候怎么办,他可能根本就没办法做那些事……

对于不能和女朋友亲热这件事,就像是小学时候撒尿比远近,让他的自尊心备受打击。

现在的他,学习又不好,学历也不高,还没什么一技之长,体能又差……如果生在穷人家,就是一个完全的拖累。

想到这里,赵可越发惴惴不安。

没和好之前看着陈月洲闹心,和好之后见不到陈月洲担心。

但是毕竟早上这个女人才对他告白过,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

不,不知道,不知道陈月洲会怎么做……

赵可萎顿的身躯陷入沙发之中,本能地一下接着一下掰着十指关节,直到最后指尖掐入肉中流下汩汩鲜血,他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