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茅庐,此时尚是晨间,露水未尽,其实并不适宜饮酒,但只要人在,情在,酒在,那么无论何时何地,这酒就是好酒,这景就是好景。
在庭院中随意摆开一张圆圆的木桌,两坛还带着泥土气息的酒坛就摆在了上面,还有两个简易的竹杯,安静摆在桌上。
叶尘桑罗对坐,一人开启一坛斟满酒杯,没有言语,彼此望一眼就仰天而饮。
“痛快!”桑罗很少如今天这般多言,他平素不喜豪言壮语,饮酒时他只喜欢静静地品尝,静静地回味。
带着沉湎之色,叶尘也微微颔首“难得一见的好酒!”
桑罗笑而不语,隔空对着屋檐下的一只竹盘虚抓。
令叶尘目露奇光的是,那竹盘竟自行从空中飞来,稳稳落入桑罗手中。
叶尘目光一凝,这是法术!隔空取物术!
非先天后期以上的修为无法掌握!
碧云宗先天十六术中,最为艰难的就是隔空取物术,青岩峰并不缺乏先天后期的弟子,可他们当中是没有几个能够施展隔空取物术的,此术太难,至少对于先天的修为来说很难学习的,而且桑罗的手法分明纯熟无比,这就更为难得!
桑罗若无其事的将竹盘搁下“这是茴香根,下酒之用。”
“师兄大才!”叶尘由衷感叹。
“小道耳,莫要放在心上,真正的神通何止如此!”桑罗淡淡一笑,但这无声的笑意中分明多了几许孤单之意。
叶尘也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当下也不再提及修道方面的事,转而问道:“桑罗师兄,邀请我至此是否有事吩咐我呢,若是师弟能办到决不推辞。”
桑罗面露宽慰之色,却又嘴角莫名一掀“本来无事,可你既然如此说了我岂会不如你所愿。”
叶尘苦笑,都说这位桑罗师兄自那以后性情孤僻,不苟言笑,可是现在却来打趣自己“师兄有话请讲。”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有机会再告诉你吧,现在你给我讲讲人间之事,算起来我入修道界已有十余年,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下过山,如今外面的世界如何师兄半点不知。”原来桑罗也是为询问凡间之事而来。
桑罗再次为自己倒满竹杯,望着初生的太阳,依旧仰面一饮而尽,本来略带暗青的脸色,此刻,在朝阳下蓦然浮现一抹潮红,而后佝偻着后背狠狠咳嗽几声,良久才缓过起来。
“你的伤势,不能喝烈酒。”叶尘皱眉,方才那咳嗽掀起的空气中,他闻到了浓浓的酒气,还有,血腥气!
这可不似外界传言其病情稳住!
“习惯了饮酒,伤势年年如此,无需惊怪,还是……还是为我讲讲凡间之事吧。”桑罗还是忍不住又咳嗽两声。
叶尘有些担忧,若长此以往,他的身体终将被这烈酒掏空。
将担忧压下,略微整理一番思路“师兄十余年未下山,我就把所知的人间近二十年的大事为师兄讲讲吧。”
连续两个时辰,人间二十年的更迭就如同一篇连续不断的故事被叶尘娓娓道来。
桑罗听得入神,嘴角始终挂着淡然的微笑,直到听罢才赞赏地打量叶尘两眼“叶师弟也是爱书之人,否则也不会了解皇朝各处风土人情的。”
“在人间时的确喜欢涉猎这方面的书籍,倒是在师兄面前献丑了。”叶尘抿了一口酒,尽管辛辣无比,可此时与桑罗对饮却格外多出几分别样的滋味。
“我皇朝虽大,最近百年却已式微,不复百年前四海宾服,八方来朝的气象了。”桑罗似想到什么略略一叹。
“的确,外患也就罢了,任何一个衰落的国家都会有外人觊觎,然而皇朝内忧却尤胜外患,官员腐败、贼寇流行,武林中几股较大的武林势力也迅速兴起,皇室中人虽然有心匡正却也无力回天,景况着实令人堪忧。”叶尘沉思起来,眉间不由浮现一抹忧色。
“随他吧,朝代更迭,哪朝哪代不是如此。”桑罗仰天就是一大浮。
叶尘也不再言语,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杯中之酒。
“你是如何入山的?”桑罗每喝下一杯,脸颊就泛起潮红,可很快就消散下去,这并非酒的原因,若非他病情严重绝难如此。
“当时伤势颇重,所幸被单长老救回,机缘巧合下修炼了修道功法,突破先天期,而后才被单长老收为正式弟子。”叶尘淡淡回忆道。
“单长老所救?单长老,他,是好人。”桑罗抿嘴而笑,低首喝了一口酒。
“好人?的确是好人,同门师兄弟都说单长老为人可亲,在五位峰主中脾气是最好的,对待门下弟子也极为照顾。”叶尘不明白桑罗怎么突然如此说,可还是接着他的话答道。
“是啊,对门下弟子,他一直很照顾。”桑罗带着奇怪的笑意微微尝了一口酒。
叶尘微微一愣,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喝酒吧。”桑罗举杯与叶尘摇摇一敬就自斟自饮,没有再说话。
叶尘仿佛也被这烈酒带起了许些心思,沉默着喝酒,一口又一口,全然不顾他不善饮酒。
这一喝就是大半个时辰,二人似乎极有默契,竟都不曾说话,似都在回想种种往事。
叶尘想的是叶家亡人,念的是天玑阁,忧的是生死不知的父母。
一缕悲凉之色趁着叶尘微醉之时浮现在他双眼之中。
这股悲哀之意平素他一直藏在心底,哪怕对人讲起凡间,讲起父母,讲起亲人,虽然心底在流泪,但那双眼却是平静的,不曾有过波澜。
而今,在他心神最为放松之际,这缕悲意竟从双眼流溢而出。
虽无泪,但其悲凉之意却无形中凝结成颗颗泪珠,滴落在虚空之中,飞溅在有心人眼里。
“师弟亦是有故事之人,值得桑罗一敬。”桑罗与叶尘酒杯虚碰就仰头而饮,丝毫不问叶尘之悲从何而来,只是无声的饮尽杯中酒。
叶尘知其意,微微感激回敬一杯。
桑罗值得一交,心性疏宁而淡远,品性高洁而傲岸,睿智洞察,通理练达。
他不问叶尘之事,并非不想知道,也并非不想关心,而是叶尘的品性他知道,与他竟也那般相似,若问,对方不会轻易回答,若不问,对方也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无论是叶尘亦或是桑罗,都是第一次发觉当此之世竟会有与自己如此相似之人。
同样的丰神玉秀,同样的睿智聪颖,同样的天赋异禀,甚至连品性竟也那么相似!
只是不同的是,一个朝气蓬勃宛如初生的朝阳,而另一个则颓废迟靡仿若坠落的夕阳。
他们仿佛是交替的日月,只有一个消散另一个才会兴起。
二人对望一眼,嘴角不约而同挂起那抹优雅的弧度。
这一刻,在晨光里,在竹园中,那一对相对而坐的身影,那抹惺惺相惜的情愫如同一卷水墨画,定格在那岁月的长河之中,无论今后走多远,走多久,走多深,他们将永难忘记彼此。
人的一生总会有那么些人,即便时光转换,即便各安天涯,即便久久不见音信,但他们却一直存在心底。
哪怕一生都未再记起,可当他出现你面前,你还是可以叫出他的名字,可以道出你的问候“你,可曾安好?”
叶尘、桑罗他们对视良久才拿起手中的竹杯品饮着其中之酒。
此刻,酒虽浓,却不醉人,因为一种澎湃的心意荡漾在二人心间。
世间有一种情,无关天地,无关年岁,亦无关性别。、
那就是,知己!
千万人虽往矣,但要从中寻觅知己何其艰难!
或许只要那么一瞬,又或许是一生的寻找!
知己难求,彼此皆知更难求!
叶尘喝了很多酒,这是他一生喝得最多的一次!
虽然没有言语,没有豪情,但这酒他喝得很是开怀。酒逢知己千杯少,此话不假,一切的言语都在酒中,无需言表,酒毕,他们自会明白彼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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