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大队服装各异,却阵容整齐的人马出现在冀州城外的官道上。这些人身上没有盔甲,各个黑布缠头,黑布蒙面,只露出两只贼亮的眼睛。就连战马的马蹄之上,也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黑布,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在一个岔路口,这群人马悄无声息却又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其中一人比划着手势,很快整支队伍便一分为二,一队走上了岔路,一队马不停蹄地直扑冀州府。
冀州城外的义仓驻守的大齐兵马并不多,一来这里距天平匪寇的巢穴还有一段距离,二来守军都知道护国新军正在前方与太平匪寇对峙,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因此当这群蒙面大盗从天而降时,驻防的守军完全措手不及,稍做抵抗便统统当了俘虏。好在这帮大盗似乎没有太重的杀心,只是不客气地将这些俘虏们捆了个结结实实,派了数十名弟兄看管,便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主管义仓的小吏迷迷糊糊地被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五花大绑着押了出去。
惊慌失措的主管小吏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好奇地观察着这些蒙面大盗的怪异行为。
只见黑暗之中,那些蒙面大盗们三五成群地四处张贴着横幅、告示,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熊熊火把的映照下,那些四处张贴的告示内容更是五花八门、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太平圣军到此一游!”
“太平天国雄霸天下!”
“加入太平军,保证生男娃,银子大把花!”
“多生孩子少种树,天朝兴旺人人富!”……
主管义仓的小吏被带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匪首面前,此蒙面大盗目光凶狠,一望便知不是什么善类。
那名匪首瓮声瓮气地高声道:“你是义仓的主管吗?我们要借你些许粮草!”。
刚刚被松绑的主管小吏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点头哈腰道:“借?说什么借呀,大爷您客气了!尽管随便拿,不用还的!其实小的每年也偷偷运出去不少粮食,低价卖了换银两。没办法啊!谁让朝廷发放给卑职的薪俸太低呢?难以养家糊口啊!”。
那名匪首忍俊不止,片刻之后才放下捂住嘴的大手,平复了一下情绪,沉下脸来瞪着双眼凶狠地说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嘛?”。
主管小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急忙答道:“大爷您放心,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名匪首忽然暴怒了,“仓啷”一声从身旁站立的另一名蒙面盗匪的腰间拔出了一把尺把宽,明晃晃的大刀,不由分说架在了主管小吏的脖子上,更加凶神恶煞地吼道:“你必须知道!我们是太平圣军”。
主管小吏不由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哭喊道:“大爷您饶命啊!我真的不想知道太多,知道的越多越会短命,这个我懂的!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乱讲,我只想活命啊!”。
那名匪首微微弯下腰,将手中的钢刀横着拍打在主管小吏的脸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想要活命,你就必须记牢了:我们是太平圣军!”。
主管小吏的肥脸被刀腹拍的“啪啪”直响,很快就红肿了。
他浑身颤抖,眼含热泪答道:“大爷您放心,若真是有人问起,我只说是护国新军来抢粮了,绝不会说你们是太平圣军。”
那名匪首没来由地恼怒了起来,嘴里骂道:“他娘的,混账!”。
抬腿一脚向主管小吏踹去,可怜那主管小吏连惊带吓直接昏死了过去。
冀州府的“万”记粮庄内,身着便服的于星纬倒背双手,眯缝着双眼,一脸幸福地凝望着堆得满满登登的粮包。在他的眼中这些堆积如山的粮包就是满屋白花花的银两。
身材矮胖,留着八字须的陆笙急匆匆地迈步走了出来,抬头看到于星纬的背影,不禁吃了一惊。
他连忙紧走几步上前施礼道:“这大半夜的姐夫您怎么来了?”。
于星纬回头望了一眼,微笑着答道:“睡不着,来看看。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吧?”
陆笙点了点头,同时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姐夫您高明啊!略施小计既保住了官位,又白落了这么多粮食,连那皇帝小儿也被你玩的团团转!”。
于星纬得意地扭了扭脖颈,脸上的笑容春光般灿烂。
他摆了摆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日我往别的府郡走马上任,你也随我一同前去,我们联手再捞他一票!”。
陆笙眼含笑意,连连颔首。
忽然,粮庄门前一片骚乱,呼啦啦涌进来一队手持兵刃的蒙面大盗。
于星纬和陆笙均被吓了一跳,陆笙伸手去拔悬在腰间的佩剑,却被几个眼疾手快的匪徒团团围住,明晃晃的钢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动弹不得。
于星纬于大人毕竟见多识广,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低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蒙面大盗皆沉默不语,无人理会他。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彪形蒙面大汉迈步跨了进来。望着堆到屋顶的粮包,彪形大汉喜上眉梢,高声说道:“吆喝,走了几家粮庄都是空的,唯有这一家满坑满谷的粮食,一定是来路不正,弟兄们,手脚麻利点往门口的大车上搬。”
于星纬转过身,面对着那位蒙面大盗,淡定地问道:“如此肆无忌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位彪形大汉几步走到于星纬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恶狠狠地开口道:“你是这粮庄的掌柜吧?我们只抢粮食,不想杀人,都给我放老实点!”。
于星纬第三次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位彪形大汉威胁性地用自己的下巴抵近于星纬的额头,轻蔑地答道:“老子是太平天国的太平圣军,你想找死吗?”。
于星纬后退了一步,压了压胸中噌噌上蹿的怒火,声音平稳地说道:“不可能!太平匪寇的大军已经被洪水阻断,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彪形大汉又忍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于星纬两眼,哈哈笑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太平军的神箭将军王鹤鸣,你胆敢唤我们为匪寇?活的不耐烦了吧!”。
于星纬扭头看了一眼进进出出,不断往外搬运粮食的蒙面盗匪,心如刀割。那可都是他处心积虑,冒了极大风险才刚刚挣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于星纬咬牙抱拳道:“这位壮士,吾乃冀州府郡守,只要你们不搬走这些粮食,其他的一切都好商量!”。
彪形大汉再次靠近于星纬,眯起双眼又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于大人半晌,忽然一口老痰箭矢一般直接吐在了于星纬的脸上。
彪形大汉随即哈哈大笑道:“你想蒙老子?郡守大人不好好在府衙待着,深更半夜跑到这粮庄做什么?你若是冀州郡守,老子就是当今圣上!”。
于星纬于大人哪里受过这般羞辱?胸中的怒火快要渐渐按捺不住了,他微微侧目向陆笙使了个眼色。
谁知这微小的举动全被那位彪形大汉尽收眼底,他沉着脸怒喝道:“做什么,想反抗?真当老子不敢杀人?!”。
于星纬和陆笙都被彪形大汉身上陡然升起的凛凛杀气给震慑住了,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眼睁睁看着原本满满当当的粮庄被蒙面悍匪们搬运一空,于星纬的整颗心都在滴血,那可都是他冒着丢官罢职的风险换来的银子啊!
看到粮食搬空了,彪形大汉鼻中冷哼了一声,脑袋一偏示意部下迅速撤离,自己也狠狠瞪了于星纬一眼,扭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心如刀绞、忍无可忍的于星纬眼角流出了泪水,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他心里清楚:遇到这伙不讲理的悍匪,粮食再想抢回来是彻底没指望了!他的心底有一个低沉浑厚的男中音哽咽着唱道:让我再看你一眼……
呆头呆脑的陆笙显然会错了姐夫的意思,也怪他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
见姐夫不依不饶地追了出去,他咬牙“嗖”地一声拔出佩剑,两步便跳过了门槛,嘴里骂道:“兔崽子们,老子和你们拼了!”。
“啊”的一声惨叫,随着陆笙手中剑落,一名蒙面盗匪背部中剑,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蒙面的彪形大汉吃惊地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剑,向追至近前,赤手空拳的于星纬哽嗓挥剑斩下。
那队盗匪迅速地转身冲了过来,恶狠狠地将陆笙围在当中,咬着牙刀枪齐举。
片刻的功夫,陆笙便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蒙面盗匪们渐渐围拢在彪形大汉的身边,其中一人望了一眼倒在地上手脚抽搐,还没有断气的于星纬,低声说道:“大帅临来之前不是吩咐过,让我们尽量少杀人吗?”。
彪形大汉淡定地将佩剑缓缓入鞘,朝躺在地上的于星纬啐了一口,不慌不忙地说道:“这种人要银子不要命,杀了也就杀了。不杀几个人,忒也不像那么回事了吧?”。
一行人护着载满粮草的大车,匆匆离去。
躺在地上的于星纬圆睁垂死的双眼仰望着茫茫的星空,他咽喉处的气管已经被斩断了,那里冒出几个血红的气泡,嘴里吐着血沫。他那张英俊的黑脸上忽然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在他的眼中,漫天静静闪烁的星斗忽然快速旋转起来,颜色也由银白变成了金黄,像满天飞舞的流萤,最终又变成了烈焰般的火红色。四处飞窜、低头乱撞的星斗猛然间在天空中组成了一行熊熊燃烧的大字:——人算不如天算!
“砰”的一声,那行火红的大字瞬间炸裂开来,幻化成夜空中朵朵瑰丽的七彩烟花,在暗夜的天空中四处飘散。
冀州郡守于星纬于大人眼中的最后一抹亮光也随着烟花的四散逐渐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