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劳心

早已过了吃饭的时间, 连瀛没有一点胃口,翻出多年未碰的日记本,咬着笔杆写下“怎么办”三个字。是的,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以她现在的情形来看, 谁都会说错了。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错的是时间, 错的是孟昭欧的身份,错的是自己已经一头扎了进来,错的是两人都动了真情, 退是退不出去了。

眼泪不由地一滴一滴落到纸上,慢慢渗进去, 留下浅色的污渍。

连瀛胃绞得疼, 一天没怎么吃饭, 身体也开始了抗议,这不是好兆头, 接下来就该是偏头痛造访了,自从中学的某天数学课突然发作后,偏头痛成了连瀛所有痛苦的根源和终点,身体任何一部分的不舒服最后都会演变为头痛。右侧的太阳穴已经有点隐隐的肿胀,连瀛实在怕了这种疼, 撑起身体热了牛奶, 泡了面包在里面, 胡乱吃了几口压住胃里的撕绞。芬必得不敢吃了, 最近疼的次数多, 连瀛不敢再碰止痛药怕形成依赖。最近是头痛得频繁,以前一年也就吃一两粒芬必得, 小痛总能忍受了,近几个月却是接连发作,也看了医生,没查出什么结果,只是安慰她不要紧张,太劳心了都会影响到,进而引发这种神经性的头疼,还说年纪大点就好了。

靠在床头,连瀛觉得头痛和爱情里的伤一样,孟昭欧是她爱情的药,在一起便是甜蜜和满足,像芬必得一样,服药后便可以安心的熟睡,第二天也不会太多不适。可是没有孟昭欧,苦和痛就是爱情的内容,像没有芬必得,惶恐头痛,惶恐第二天的不适,惶恐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威胁和袭击。芬必得她可以不吃,想了其他办法解决头痛的折磨,例如洗热水澡,草药泡脚,替代品多多少少可以找得到,可是,孟昭欧,给了她爱情,唤醒了她对情爱的渴望和欢欣,没有他,什么可以替代,或者什么可以填补,心中毕竟是缺了一个大洞。她可以拒绝芬必得,却没法拒绝孟昭欧,没法拒绝爱情。

给孟昭欧发了短信告诉他自己头疼早睡了,很快手机响了,孟昭欧回复让连瀛好好休息,周末带她去做SPA。在黑夜里闭了眼睛,疼痛却越来越清晰,连瀛捧了脑袋,也许最疼的还不是这里。

就在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连瀛摸黑接了起来,里面却是不出一声,喂了几下,还是没有人应答,然后对方突然挂断。连瀛想可能是打错了吧,放了电话复又睡去,半梦半醒间电话又响了,连瀛任它响了半天,接了起来依然是没有声音,隐约听到呼吸声。连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左手捂住嘴不敢发出一声,好像过了几百年,直到电话挂了,连瀛仍然处在恐惧中。手放在电话上,重重地吐出憋在心口的气,黑暗中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电话在此时又急遽地响起来,连瀛条件反射地拿起电话又扔了,话筒躺在桌上,里面有人大声地“喂,喂”地叫着,连瀛迟疑地捡起话筒把耳朵凑了过去,“阿瀛,怎么了,是你吗?”是连文三的声音。

连瀛舒出一口气,忙说“爸,是我,我在呢。”声音犹自发着抖。

“怎么回事,声音怎么不对啊?”连文三问。

连瀛掩饰地咳嗽了一下,“有点头疼,不太舒服。”

“有没有看医生,不要任性。”

“没什么,不用担心。爸,有事吗?”

连文三顿了一下,“再有二十来天就是你妈妈的周年忌日了。我想问问你能回来吗?”

“要回来的,到时候我会提前请假的。”想起妈妈已经离开一年,而自己这一年经历的变故也太多,连瀛微有哽咽。

“都过去了,别伤心了,你妈妈也不希望的。”连文三听出女儿强忍的哭意,“那……孟先生也回来吗?”

迟疑了半天,连文三还是问出了心里的话。这一年来,虽然连瀛不说,他也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作为父亲,他希望连瀛把孟昭欧正式地介绍给他,以女婿的身份,什么齐大非偶、门当户对,他也管不了了,只要孟昭欧能够对连瀛不委屈就行。他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又如何对另一个男人交代责任,可他还是想。在他看来,如果连妈妈周年的日子孟昭欧能够回来,对着相片磕个头,他也算认了。

连瀛却没有回答,“我没和他说,看情形吧。”

连文三心里一阵难过,离开家十几年,他想训斥连瀛都不可以,如果这十几年的责任没有缺失,他绝对有资格拷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连瀛究竟怎样想她未来的生活,可是他却插不上嘴,如果妻子还活着,一定不是这样的局面。

连文三在怅然和悔恨中挂了电话,只能希望女儿好好的。

连瀛的确还没有正式和孟昭欧谈过回家过周年的事情。她知道孟昭欧肯定会回去,只是她不知道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孟昭欧究竟是什么身份。当年妈妈去世时候,他可以是朋友,买她房子的朋友,出手相帮,现在呢,让孟昭欧跪在妈妈的墓前,以女婿的身份?连瀛不敢,那会暴露她的不堪。自尊自爱了一辈子的连妈妈在丈夫出走、独立抚养女儿最绝望的日子,都拒绝了来自其他男性的帮忙。她是守了活寡的寡妇,有人曾经试探过,有人曾半夜敲过门自以为是安慰她孱弱的灵魂,也有人纯粹出于好意给过钱,可是连妈妈都拒绝了。在那个年代,一个美丽清苦的女子穿着朴素却浆洗得干净的衣服领着女儿挺直腰背走在生活的心酸里。为了女儿和自己的名誉,温柔娴静的她学会了拿着剪刀半夜隔着窗户骂走存心不良的登徒子,生性浪漫的她拒绝了默默帮她也曾让她动心的同事,只因他有妻室。她纵使渴望爱,也绝不让爱沾了污垢。连瀛知道妈妈不只是为她营造一个敞亮干净的家,还是给她立了个榜样,可如今的她连自己都愧对妈妈,何况是身份不明不白的孟昭欧。

连瀛在黑暗的世界里想想睡睡,也不再恐惧神秘的电话,不知谁着没有反正醒来已经是早晨五点。头还有点不舒服,但终究是疼过了,连瀛打开窗户,开了DVD播放买的拉丁舞碟片,跟着节奏舞动起来。目前这是她唯一坚持下来的晨练。四十分钟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了,在洗手间冲了凉,时间居然还不到七点,忽然之间觉得时间无处打发,开了电视拨到英语频道,只觉得单词从耳边一个一个淘气地跑走,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若是以往,连瀛会早早到单位,那里总是给她安宁,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她还是在家里吧,她赖以生存的营生竟变得这样多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