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霁师兄身体无碍吧?”澹台青阳立于内室,眼前一片紫檀药柜,每隔十步端放一尊小小香炉立于柜顶,香烟袅袅清神静气。
叶流虹点头道,“虽是无恙,但我诊视他的脉息却觉有异。”
澹台青阳已料到这般话头,“有何异样?”
“未霁是被一道邪热气劲所伤,其力尖锐并能直入心脉,与道家清修功体正成对峙,所以才能将他一举击伤。”叶流虹转身入座,轻捻桌案上一盘正在清风晾干的药草花叶,“幸好那股热气并非杀意,一闪即过散得及时,否则后事难料。”
澹台青阳暗思叶流虹语意,上前一步道,“那热气是我掌中所发。”
叶流虹抬眼凝眸,手上仍幽幽轻捻药叶,“自然是你,当时是你正与未霁对掌。”
“非是青阳刻意,我也不知这邪气从何而来。”澹台青阳大方承认,事出有异,隐瞒无用,理应全盘说清以求解决。
“你的功体近来如何?”叶流虹交叉双手,云袖轻落扫过桌案边缘。
“本来已疏散阻力,顺利修炼「百川归宗」。”澹台青阳清眉浅皱,“但是方才动武之后又觉体内有阻,是一种坚硬沉重之物。”
叶流虹探首示意道,“在你功体深处吗?”
“就在此处。”澹台青阳一比胸膛位置,自己也觉不妙。那处正是心脉中央,司控整个功体,此处有变将会牵动整个功体出现变化。
“并未听说你哪里不适呀。”叶流虹叹了口气道,“若是体内有异样沉力,为何不尽早让我诊视?”
“正因毫无异样,所以今日突变才不及防备。”澹台青阳近日来确已疏散阻力,连「百川归宗」都快修炼完成。
原来那段异力一直沉淀体内,只是自然无感,与功体宛似同生。
“不大妙啊……”叶流虹心念一动,如此异样气劲却自然沉于体内,其人并无感知,可见扎根已深,普通医理恐怕徒劳。
澹台青阳走至桌案旁躬身道,“我是不是还需要服用前日药物,来调息化解这种阻力?”
“此力这般自然沉于你的体内,要想拔除需要时日。”叶流虹面色镇定,心内却止不住波涛暗涌,回手捧起一尊药炉道,“服药同时将这尊药炉安放室内,药香精气可辅助你身体复原。”
“叶师伯,这段阻力埋根于我体内甚深,还是查清究竟是什么才是。”澹台青阳眉眼一沉,双臂轻按桌案靠近道,“长辈们始终未对我说清阻力根源,让青阳心中无底,心绪不稳恐怕不益复原。”
少年身姿逼近,一身清寒气息如同风雨将来前压下的阴云。
叶流虹看清澹台青阳眼中坚定,心中微有动摇暗叹对方气势不浅,“青阳,你这是在逼问师伯吗?”
“心有疑问,不得不说。”澹台青阳挑起眉锋,忽觉手上一碰,那尊雕纹繁复的小小药炉被叶流虹推了过来。
内中青烟阵阵,暗带一丝灼热。
叶流虹将药炉推至澹台青阳手中,“我若查清,自会与你说明。”
澹台青阳轻叹一声,捧起药炉道,“那我不便难为师伯。”
“好生照顾身体,莫让功体损伤。”叶流虹淡淡道,“有异就来找我,我随时为你诊视。”
“多谢师伯。”澹台青阳语气清冷,话语也淡淡仿佛无情。
少年姿态中少了几分端正恭敬,透出几许冷硬漠然来。
叶流虹心中有数,此时气氛有变,他自己有事隐瞒,澹台青阳亦心有所察,二人之间凭空立起一道隔膜。
澹台青阳不再多言,后退一步施礼转身。叶流虹也不起身,捧起绢布上风干的药草花叶包成一团,暗暗在手中捏成碎末。
一股略有刺鼻的干涩药香扑面而来,叶流虹冷冷自语道,“此举有伤天命呀。”
同一时分,澹台青阳走出内室,只见雪、晴二人正在厅内私语。
“看来你也需要继续调养。”看见澹台青阳手中药炉,雪未霁心如明镜点头微笑。
“未霁师兄莫要怪罪。”澹台青阳不接此话,微微颔首行了一礼。
雪未霁摆摆手道,“技不如人落于下风,何须多言。只是……”
“功体之事,青阳自己有数。”澹台青阳心知雪未霁后语为何,立身清冷打断,又向晴无瑕淡淡颔首转身便走。
晴无瑕尚未及说话,澹台青阳已然足踏清风出了门去。
门外庭院春光漫洒,鸟语阵阵。
“今日伤我之气,绝非道门招式所发力劲。”雪未霁笑容一收沉声道。
“他的功体果然有怪。”晴无瑕一挑秀眉,转身坐在雪未霁身旁道,“虽然青阳生性阔朗,不做暗地计算,但若他真是私下里修炼什么异法,如何也不会自行说出吧?”
“你说他私修道门之外的招法导致功体生变,还与我说谎?”雪未霁轻轻苦笑。
晴无瑕并非恶意猜测之人,心念一转也觉不对,抱臂烦恼道,“青阳确实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人心似海,难道我们已全然看清了他?”
此话正中雪未霁心头,他一抿薄唇暗思道,“说得正是,人心似海呀……”
此时澹台青阳并未走远,只立在百年杏树下看树影摇晃。只是春光时节,昊光道院中已是花繁草盛,待到入夏便更是生机盎然。
眼前好景,澹台青阳却无心细看,一面轻抚手中药炉雕纹一面出神。
清风拂衣,褶皱如波。
越想却越觉脑中混沌,澹台青阳略觉烦躁,近来究竟中了什么邪气,一向清明洞彻的头脑亦有些发乱?
不再静立,澹台青阳衣袖风飞走出几步,不小心掉出某物。
一对小管滚落在地,轻声清脆。
澹台青阳回头一看,正是云清风送与他的两支烟花漆管。虽无心思放在这种小物上,少年还是弯腰收起,毕竟是他人一份心意。
刚刚起身,澹台青阳敏锐觉察一道清寒道气飘散而来,循气看去只见一道挺拔人影立在眼前。
元真道风出尘,一身清气如挟带九天流云,远远便可震慑人心。
他缓步走来,看澹台青阳颔首施礼,“你身体有恙吗?”
“些微有恙,已请叶师伯诊视过了。”澹台青阳恭声道。
“未霁呢?”元真挑起剑眉,眸中厉光如同逼人生怒的撩拨,这般冷漠逼问的姿态只有他方能做出。
“未霁师兄在厅内休息,也已无恙。”澹台青阳正对元真星眸,不觉间亦眸闪厉光,如寒冬飞雪般刺骨。
看定少年眼中冷色,元真冷冷一笑道,“我非小人,不会狭隘猜测你是否故意伤我弟子。”
“元真师伯心胸宽宏,我自然知道。”澹台青阳淡淡道。方才与叶流虹说话,与此刻对元真说话的语气,皆少去恭敬,而有淡淡刺寒在内。
元真目光一转,轻瞟澹台青阳云袖道,“收好自己的东西,不要乱丢。”
“方才只是无意落下。”澹台青阳话不多说,从元真眼中他看到针锋般的冷意,若再多言恐怕双方都会动怒。
即使二人俱是心性沉静,也难保不被莫名对峙的架势挑拨心火。
澹台青阳施礼便走,元真也不动不语,任凭少年身姿如风走出园门。
百年杏树枝叶沙沙,落下一片幽远清香。
“想瞒我眼,修为尚浅。”看澹台青阳背影消失,元真捻起一束青丝轻捋到底冷笑道,“越是长大,气度未长,心机倒越是深了。”
眼中骤闪一丝电光,元真面上显露赫赫寒威,如同平地冻起三尺寒冰般令人恐惧,“澹台青阳,若十五年前决定有错,你将成祸,应劫之人便由我元真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