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乾坤分成三界,魔界阴诡萧杀,冥界神秘凛寒,唯有人界乾坤清明,最适人居。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人界时令分明,入了春季便是一片复苏之象。而在当下之地,更因地处森森高山而气候明洁,春光明媚更胜人间三分。
此处乃人界道门名宗,昊光道院。
昊光道院建宗已有数百年,宗门处青石高门历经百年风霜,气沉石纹,仙风苍然。
青石上镌刻笔锋苍劲的“昊光道院”四字,此字每换一代掌门便由其人亲手刻写,以示春秋更换,代代为新。
这是昊光道院独门清规,既维护百年旧典,又遵守新旧更迭,正是道门所提倡的阴阳更替、新生循环之理。
而现下这块青石匾额,便是出自昊光道院当代掌门太虚子之手。太虚子修为精深,立足江湖纵横多年,为人却是清逸出世,不好纷争。其处世手段正是不变应变、以静制动,多少年来江湖血影亦不曾动摇。
在其手中,昊光道院便有了当下“人界第一道门”的名号。
站在那笔锋不凡的青石刻字下,难免令人神思飞荡,想了许多。静静立在山门下的一道俊逸人影,心中如是暗思。
远远看去,人影身形挺拔,如雪中青松;气度清沉,又似雾中孤竹。万缕青丝束入八卦冠带,一袭青袍轻系黑白流苏。这般站立看不清其人面相,但见侧脸明洁如玉,鼻锋峻挺,应是妙龄少年无疑。
春风送暖,芬芳暗吐。
少年蓦然轻叹一声,自静立沉思中抽回神来,转身踏入漫漫春光。
身上青色道袍衣袂轻翻,如水波般袖带摇摆。
看似正常走步,少年身形却如云似风,走不几步便从山门处行至数个回廊之外的宗门内地。昊光道院内皆是青石铺地,即使到炎夏亦能步步生凉,早春时节更是腾起一片飘渺轻雾来。
少年立于淡淡雾气中,身旁春蝶翩跹、明光万道,乍一看真似腾云登仙,随时都会飘渺而去。
只是眼中那段烈烈明光满含少年英气,果还不是出世之人。
在他眼前,已是一片人影动荡交错、声如滚水初沸的景象。
此时正是昊光道院中武学日训的时辰。道门中人最重守时,以契合自然之理,门中弟子无论资质如何,皆是一样守时整肃。
少年时辰掐得精准,并未迟到,身影一闪便走入人群。
看到其人来到,正在三两练习剑法的年轻弟子们纷纷停下身段,剑锋一转反贴臂后行礼。
“青阳师兄。”几人齐口尊声,做足了道门中重视的等阶礼节。
“嗯。”少年微微点头,姿态虽是庄重,清雅声线却是温和。行过礼后,那几名弟子便又仗剑动身,动作简拙却极是认真地练习起来。
看着这片青春道者,少年不由得抬头迎向明媚春光,棱角如刻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笑意。他与众人同为门中弟子,却因天资卓绝而修炼极速,如今已然是导师助教般的存在。
嗖嗖数道人影划过屋檐,那是年轻弟子们在成群练习轻功身法。昊光道院的建筑皆是檐瓦如飞,向上斜举,十分适合蹬身借力。
少年抬头,恰是数道人影落于地面,便又听到几声恭敬之音,“青阳师兄。”
刚一点头,未及开口,那几个人突然身形一绷,更换上了尊敬礼数颔首面向少年身后,“兰霓裳师姑。”
少年亦察觉到身后来人,一摆衣袖转步躬身,“师尊。”
那几个人并非所来之人直属弟子,因而与少年口中称呼不同。
那名飘飘而来恍若踏风追霞的姣好女子正是少年师尊,与其他几人的师尊师兄妹相称,这般称呼已有多年。
“你们师尊授与的轻功身法练成几分了?”兰霓裳一身白衣,宽大衣袖处坠下数段流苏,黑白交错隐成八卦之形。一头青丝却是天成雪白卷曲,于额中分开现出一张桃花人面。
出口更是莺声燕音,如闻母辈慈语。
“正在练习。”那几个人相视苦笑,似是触动难言心事,再一行礼便告退下。
又是几道人影飞旋,那几人再度踏上飞檐轻身而去。
兰霓裳望了一眼那燕子般的影子,转眼见青袍少年仍然颔首行礼,微微一笑道,“起身吧。”
这孩子向来对自己尊如亲母,兰霓裳心中有数。行了礼数,若自己不说起身,他便能这般恭敬一直不起。
少年抬起头,凛凛明目与兰霓裳对视。她轻背一臂,不由在心内暗叹一声:从她在那个昏沉雨夜之中收容抚养这个孩子,并赐澹台青阳为其名算起,至今已是十五年。
光阴荏苒,去路难追。
澹台青阳说道,“师尊,我已开始修炼昊光道院秘传掌法,至今却是了无进步。”
相比于门中其他还在修炼初级身法、炼气的弟子,澹台青阳的天资却早已助他跨过门槛,开始修炼高阶武学。
兰霓裳想到澹台青阳自幼聪慧,读书过目不忘,领悟更是精深,有些见解常令她这个亦师亦母的人自叹弗如。她也是自幼习道的聪慧女子,但天资一事往往只可暗羡。
“你虽然天资奇佳,但还不能这般性急。”兰霓裳轻挥云袖,“秘传掌法非是一朝一夕所能炼成,青阳,你还需参透武学典籍,修炼精气,方可一试。”
澹台青阳目光微沉,拢袖颔首道,“弟子知道了。”
“不用心焦,你的资质连掌门都已承认。”有这样一名弟子,又是自幼抚养、情同亲子得存在,兰霓裳自然情深。说话虽是师尊态度,却难掩丝丝慈爱。
“弟子没有心焦。”澹台青阳直起身,师徒二人一青一白,卓卓风姿令人艳羡。
少年心性,重脸面而逞言语。澹台青阳的性子,兰霓裳最是清楚,却只是柔柔一笑,便转向一片认真练习着的年轻弟子。
不时有即训导师穿梭其内,道衣迎风轻飞,指点众弟子身法力道。早春初晨便这般热闹起来。
澹台青阳亦转头看去,如云青丝未缀一丝饰物,散乱落下几缕拂过额头,更显少年清俊。
看那一面弟子练习身法,形如游鱼轻蛇,却是澹台青阳七岁时便尽数掌握的;再观那一面弟子切磋气劲,手掌翻腾间清气飞旋,那般程度却已是澹台青阳数年前便已熟练的了。
快众人如此多步的澹台青阳,眼下却有一丝闲闲无事。本来已将初等道法尽数修炼完成,他可以再进一步练习具有真正威力的掌法秘式,却正如他方才所说,至今无一丝进步。
参透典籍,他也已熟读百遍;静心沉气,他也确实从未焦躁。然而这向来令人骄傲的天资却僵在此处,再未为他带来惊喜。
比之这群意气挥洒的年轻弟子们,同样十分年轻且资质更为卓绝的澹台青阳,事实上却在止步不前了。
兰霓裳言道不要心焦,但长此已久,何人不急?
想到此处,澹台青阳不禁微微皱眉,正要回首对师尊说些什么,眼前却晃过另一道身影。
兰霓裳已行礼恭声,“元真师兄。”
澹台青阳恰是转身,正与那身形高挑如翠竹挺立的男子四目相对,便也躬身道,“元真师伯。”
名唤元真的男子负手立于春风,两道青丝垂下双肩,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尽显八卦玄妙之气,清俊面容却如寒冰不动。
他周身不动,唯有一双星目轻轻一转打量了澹台青阳一眼,便转向身旁的兰霓裳道,“师尊唤我们前去。”
“何事商量?”兰霓裳娇躯一转,纤纤玉指朝澹台青阳微微一挥令其自行走离。
“三教会谈。”元真亦背过身去,眼角余光如骤碎闪电,从澹台青阳身上一闪而过,“师尊说今年的三教会谈,不大好办。”
“是因为传世圣书中预言的劫难临近了吗?”兰霓裳气定自若,悠悠风度大别普通女子,潇洒气度全然不让男子。
元真轻扫兰霓裳一眼,以同样雍容风度平静回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