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一更】
次日,高雏凤与李虎丘依依惜别,千叮咛万嘱咐,从穿衣吃饭到看护化疗,事无巨细把一切关于儿子的事情向虎丘交代一番。从始至终她没有说这个孩子就是李虎丘的儿子,她不说李虎丘便不提,彼此心中有数就够了。虎丘明白她的心思,这个孩子起名叫高李杰,寓意是高和李生下的豪杰。高雏凤不肯将青帮大位传给弟弟,意思分明是希望能传给儿子。一个女人迫不得已离开爱人,独自撑起华人第二黑帮集团的大业,如果精神上没有强力支撑,她绝难走到今天。而支撑起她的精神世界的人正是这小小男孩。同样,摧毁她意志的也正是来自儿子身上的顽疾。李虎丘又说了那两个字:放心!
她目送虎丘抱着出人意料的沉睡的高李杰离开,眼中噙满了泪水。对她而言,这一别便意味着再也听不到那因被病痛折磨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哭声压在她心头,让她心碎欲死却不得不强自坚强。对儿子而言,生命最后这段时光能与他的生父一起走完,也算弥补了一二。她的目光渐渐由悲戚转而坚定。她冷哼一声自语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从我手中拿走一切,你们首先得不惜一切代价!”
两天后,青帮欧洲总堂,由贺司徒发起的长老大会,青帮自帮主高雏凤以下,分堂主以上职司在利马特河畔的青帮分堂内齐集一堂。
大堂上,人人面罩严霜,气氛肃杀,高雏凤端坐正位。贺余生作为副帮主坐在她左手第一的位置,年近七旬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贺司徒添为长老之首,坐到了帮主右手边。以下则是各分堂主和长老人物。
世事境迁,如今的黑帮结构与过去比实是大相径庭。从前青帮中人以辈为尊,担任帮中长老者无不是辈分崇高者,那时候,青帮内部有一套极其严格的长老选拔制度,长老位置和分堂主职司非对帮中有大贡献者不能担任。现如今的青帮却是以实力为先,各个长老分堂主都有各自的势力,不管是主持一方的分堂主还是在总堂主理一方面事务的长老,无不是实力不凡的人物。大家各怀自己的小九九,想要把他们凝聚成一股力量着实不易。所谓青帮,如今只是总堂凭着更胜一筹的实力将这些人吸引到一起,用规矩约束起来,在这异地他乡守望相助的江湖组织而已,远比不得从前一呼百诺团结一心的局面。
高雏凤的目光扫过与会众人,最后停留在四个陌生面孔上,威严问道:“今日是我青帮内部长老大会,这几位朋友是谁带进来的,难道他忘了帮中规矩?”
那四人俱是男子,包括三名华裔和一名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三名华裔中有一人长的矮墩墩,项短脖粗,两条小短腿儿被一身古怪的传统长挂挡住,这人长了一张大圆脸,一对儿滴流圆的小眼珠,蒜头鼻子,元宝耳朵,圆圆的嘴型唇角有许多褶皱,看上去倒像是和下边的出口长反了。浑身上下无处不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大一小两个皮球连成一体。这人腰间缠了一条铁索,两头又挂了一对儿足球大小的流星锤,四个球凑到一起更增几分滑稽。贺余生从看见这人起便一个头两个大,实是因为此人在过去未分裂前的青帮中名气极大。这人绰号‘三炮锤’大名叫刘天雷。
昔日青帮有三大供奉,第一位‘摩云手’张凤武,第二位‘龟蛇剑’贺知白,第三位便是这位刘天雷。其中张凤武内外兼修,摩云手之外另有个绰号叫‘撒豆成兵’善用黄豆粒大小的铁滚珠做暗器伤人,素来被尊为青帮第一高手。
贺知白是贺司徒的堂弟,其人生平只醉心于剑,八岁习武,拳脚棍棒刀枪斧钺皆不喜,独爱宝剑。据传其龟蛇真武剑法已达无剑之剑境界,手中无剑,信手拈来无物不可为剑。此人少年家贫,全仗贺司徒照拂,全家老少才得温饱,而他也得以学了一身本领,因此对贺司徒忠心不二。
第三位‘三炮锤’刘天雷,善用一对儿流星锤。这流星锤乃是兵器中的暗器,一条链子连着一对流星锤头,耍起来,功夫稍有不到处便会伤到自己。流星锤的套路都差不多,锤法高低以锁链长短和锤花多少区分。锁链从四尺半到一丈八,越长者越难练。锤法有立舞花、提撩花、单手花、胸背花、缠腰绕脖、抛接等花式。一花一套锤。刘天雷的九花锤法天下无双,而且他的这对锤中另有乾坤更兼暗器功能,这人绰号‘三炮锤’,据传他身上一对儿流星之外另有第三锤绝活儿,见之者必亡,连张凤武都不敢轻摄其锋。当年青帮分家,刘天雷因为结拜兄弟霍补天为高雏凤之事在华夏被飞刀刺伤后伤重而亡一事怨恨高雏凤。当年他以忠臣不事二主之名退出青帮,便不知所踪,想不到今天竟再出现,却不知孙鬼马和美国人用什么方法把他弄出山的。
另外两名华裔男子贺余生也认识,从前也是青帮中人,与刘天雷关系至厚。虽比不得刘天雷一身功夫超凡入圣,但也是一流好手尤其枪法不凡,一枪在手都是以一当百的主儿。最后一名西方男子身材高大,肤色雪白,金发碧眼,典型的雅利安血统特征。这人的面貌长的棱角分明,一双眸子视人如巨兽捕猎,不带分毫情感色彩。他穿一身黑色猎装,斜挎着一把长刀,身上鼓鼓囊囊,明显暗藏枪械。贺余生感到这个人很可怕。
面对高雏凤的质问,贺司徒只撇嘴一笑,道:“高帮主说的有理,今天是我青帮开堂议会之日,外人不得入内,这几位却不是外人,刘天雷长老身为青帮兴字辈的长者,合帮中人能与之比肩者不过五人,他为我青帮曾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位列北美总堂外门执事,怎能算是外人?”高雏凤没说话,却将目光投向那西方人。贺司徒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史密斯先生就更不是外人了,今天的议题是关于我青帮欧洲总堂与北美总堂合并之大事,这位史密斯先生正是总堂方面的全权代表,未来青帮整合之后将新增总干事长一职,史密斯先生是不二人选,又岂能算外人?”
高雏凤冷笑道:“贺长老何出此言?青帮是华人的青帮,弄个美国鬼子来当什么总干事算怎么回事?”不容贺司徒辩驳,接着说道:“咱们跟孙鬼马之间的争执可以视作内部矛盾,再怎么闹也都还叫做青帮,祖师爷在天上看着,帮中兄弟不得勾结外人欺压自家兄弟的铁律你难道忘了?”
事已至此,图穷匕现。贺司徒嗤笑一声,不客气的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提铁律,现在不是一家养大家的时代了,所谓青帮不过是大家凑到一起相互取暖的组织而已,高帮主不妨出去打听打听,那些帮规现在谁还在遵守?早他妈应该作为陈规陋习扫到历史的旮旯里歇着吧。”又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开这场长老议事会的目的只有一个,罢逐你的帮主之位,你若肯退位让贤便罢了,若是不肯,我们便只好行使帮规,按照帮主无德,开香堂请山门老字辈强行罢免你!到那时三刀六眼向祖宗谢罪便是你的下场!”
贺余生没想到贺司徒会这么直接便发动攻势,但一转念却也不难理解,此事他们蓄谋已久,以贺司徒的老辣肯定是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帮中有多少堂主级人物已投靠过去。他将目光扫过场间每个人,只见这些长老堂主们有的在做思考状,有的则微微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有极少数者面露愤怒不公之色。
高雏凤心中已做了最坏打算,闻言后并不慌乱畏惧,环视一圈后说道:“在座各位多半都是帮中元老,从我祖父仙龄公那时起便随家祖一起在北美打天下,对青帮有今日的由来过程自是比我清楚。”
“当年承蒙杜老舵爷看得起,以帮规大位传于先祖高仙龄公。及至后来港岛一役帮会被英国人暗算,四分五裂。家祖与几十位爷伯来到北美,率众在这西夷大地上开创事业,经年累月血战拼杀,总算站稳脚跟积攒下偌大家业。他老人家故去前本有意让包括贺长老在内的各有产业的几位大佬自立门户,是大家执意不肯,定要辅佐家父高长风继承帮主之位,继续将青帮事业。家父执掌青帮八年,虽没有开疆拓土之功,却和各位叔伯前辈相处融洽,帮中事业与日俱增,这一点各位都是见证者。家父遭奸人暗算故去后将帮主之位传给了我,帮中公有财产也交给我打理,只等舍弟高少龙成人一天再把大位传给他。”
贺司徒环顾一圈,见人人垂首倾听,高雏凤点出当年在港岛青帮被港英当局算计,闹的四分五裂,显然是在暗讽今日局面正是美国人使坏造成的。又说起当年高仙龄率数十帮众在北美创业之事,分明意在勾起在座经历过那段岁月的长老堂主们的念旧情绪。他深知高家三代执掌青帮,高仙龄有创业之功,高长风则有守业之德,在座的长老堂主中几乎无人没受过他们恩惠。这点一直是贺司徒比较忌惮的。眼见高雏凤侃侃而谈,将要动摇一些人的决心,他赶忙插言道:“正是如此,高少龙才是前帮主指定的继承人,只因当年他还年少,不足以担当大任,如今他已十六岁,正是少年英华勃发之时,我青帮理该由他来执掌,据我所知,北美青帮的孙鬼马已承诺,只要高帮主退位让贤,北美青帮愿意与欧洲青帮合并共尊高少龙为帮主。”
这番话说的好不厉害,在座长老堂主均觉得有理,多数人都在频频点头。大家敬的是高家前两代帮主,如今青帮被一分为二的局面正是由于孙鬼马和高雏凤不能并立造成的。现在孙鬼马愿意两帮合并,支持前帮主的儿子高少龙成为新帮主,这样一来既结束了青帮的分裂局面,又继续由高家后人任帮主,大家也算对故去的两代帮主有个交代。均在想,此事当真大有可为。
高雏凤静静注视众人反应,从容道:“若真如此,想来便不会有今日波折,闹到贺长老说我坐这个位置名不正言不顺,要罢免我,让我让位给高少龙的地步!据我所知,这场并帮闹剧实是美国人一手导演,我高雏凤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祖宗的基业不能落入夷狄之手,美国人控制青帮所谋者大,意在利用青帮控制日益发展壮大海外华人圈势力。”低沉的:“在座各位跟雏凤一样都是没有国籍的人??????语气加重:但咱们都有祖宗!”又道:“高少龙的母亲赵丹阳与孙鬼马之间是什么关系想必各位只要会带眼识人便都清楚,那个女人是个什么货色,就不必我说了,总之一句话,高少龙若有高家儿郎志气,这帮主之位我一天都不贪恋,若反之,这帮主之位我也说什么不会让出来!”
一席话说罢,场间倒有多半人点头。当年高长风娶从大陆来美国求学的有夫之妇赵丹阳做续弦,帮中众人便无一人赞成。那女人当年为了闹离婚不惜与家人决裂,更在没离婚的情况下先与高长风生了高少龙,然后才回国藉此逼迫他那个家族在国内颇有地位的丈夫同意离婚,更毫不留情的丢下仅八岁的女儿一去不回。此事做的极绝情,由此足可见其为人心性品行如何。只是那女人美如天仙举世罕见,已把高长风迷恋的神魂颠倒,任众人如何不满又怎么劝阻得了?及至后来,高长风遇害,赵丹阳竟一头投入副帮主孙鬼马怀抱,此事在帮中广为流传,绝非高雏凤杜撰。今日高雏凤在此提及,言谈之间阐明不传位给高少龙实乃事出有因。这番话理据分明,令人难以辩驳。
只可惜,话好说,事难做。绝大多数情况下,生死关头面前,道理又值得几个钱?贺司徒低沉的声音说道:“让与不让如今却由不得你!罢黜帮主虽非小事,但我身为帮中老字辈,却可以开香堂,只要再邀请两位同辈师兄弟,便可以强行罢黜你。”
高雏凤眼中露出讥嘲笑意,语气飘忽道:“你道我会怕你这么做?你今日摆下这么大局面,不就是想让我死吗?”她忽然凄然一笑,“与其让祖父仙龄公留下的基业成为美国人手中助纣为虐的工具,直不如今日便毁在这里!索性大家同归于尽!”说着,她手中忽然多了一个遥控器。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和诀别,心中说道:再见了儿子,妈妈先走一步去那边啦,但愿你爸爸能救活你,否则你也不用怕,到了那边妈妈还会继续保护你的。再见了虎丘,谢谢你给我的一切!这生命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才是为自己而活的。
场间众人见此情形无不骇然,只有两个人镇静依旧,一个是贺司徒,另一个便是贺余生。高雏凤已无心去观察别人作何反应,她坚定决然的按下了遥控器按钮。所有表情凝固在一瞬间!没有爆炸声,只有贺司徒得意的狞笑。高雏凤吃惊的瞪着贺余生。后者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贺司徒洋洋得意道:“想跟我们同归于尽?你未免把人性看的太高尚啦。”
高雏凤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贺余生与她对视,忽然说道:“别怪我,是他让我这么做的!”贺司徒道:“余生,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高雏凤伤心,绝望,落寞,悲愤欲绝,百感交集却无一种感觉是正面的。她想到了死,便在此时,一个惫懒的声音入耳,“老贺,做的好!看来我来的时机刚刚好。”
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蹬开,门口处人影一闪,说话之人眉目清俊,脸颊瘦削,笑眯眯懒洋洋站在那儿,直把场间青帮一干豪杰视作无物,眼中只有泫然悲戚的高雏凤,柔声说道:“放心,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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