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丘见张凤武之前先接了一通电话,楚文彪打来的,内容言简意赅,国内风声突紧,短期内不要回来。究其根源,有人借媒体鼓噪民意,先是一个旅美华裔学者写了一篇对国内法制建设的评论文章,登上国家大报,引发媒体和公众热议。接着是书记处的乔宝峰作为国务委员在碰头会上提出抱着向人民负责的态度推进法制工作建设,对民恨大,造成恶劣影响的大案要案应加大侦破力度。这一说法得到了中央负责宣传工作的方副总的积极响应。编录成提案拿到常委会上讨论。以翠松园枪击大案至今未破一事为例,并递交了一份秦高岭亲笔撰写的案情分析报告,今上看后异常震怒。
李虎丘说,李援朝的日子不大好过吧。楚文彪告诉他,你们的父子关系毕竟从未公开过,你爸爸现在就一心主持党的理论延伸工作,他要照顾保护的人很多,所以必须沉得住气,他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他托我转告,家中事不必你惦记。李虎丘道:“这股风内外俱烈,爷两个谁也顾不上谁了,请帮我转告他,自求多福,我一定会全须全尾儿的回去。”
从杀乔宝山之日起,李虎丘便已做好了四海为家的思想准备。前阵子虎丘屡立奇功,缓解了今上对他的态度。如今在某些人刻意推动下,民意汹汹面前,今上只能做出彻底严拿坚决法办的决策。李虎丘倒是能理解今日之局的行成原因。欧洲青帮这边针对孙鬼马的行动进展顺利,但贼王心中却隐隐存了个不安。
国内的动静说明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前阵子瑷珲宝瓶露出蛛丝马迹,最近又没了动静。CIA吃了一个哑巴亏,近期内也一直没有回声。只是通过官方渠道针对青帮在欧洲的生意搞一些小动作,不疼不痒添堵而已。但虎丘却通过内线消息得知,实际上他们一直在蓄力,这么做不过是在麻痹自己。这样的作为也不似CIA老子天下第一的行事风格。
从南苏到东南,落雁让虎丘来为李李撑面子,虎丘一时心气儿不顺扇了方学敏两巴掌,威廉斯隐晦的提及瑷珲宝瓶,南苏报仇未果却拿出了那份把虎丘引到欧洲的诊断书。再到这一路海上的重重拦截。李虎丘将这些线索串连到一起,突然心中一凛,生出一种感觉,自己对面似乎站着一个精于谋划的高人在指点美国人和国内某些人。这个人很了解贼王的底细,知道虎丘的本事,了解他在乎的人和物,从国内的挤压逼迫,到海上风声鹤唳的堵截,说明此人对国内上层动作规律很熟悉,同时对CIA的行事风格和实力非常了解,这样一个了解自己,又同时洞悉庙堂之争和诡谲之变的人物会是谁呢?
张凤武,一个忠诚而又孤独的男人,嗜武,爱看足球,平日里杀人替别人争霸为业。绿茵是他脑子里唯一的色彩,其他时光只有惟命是从,在他眼中整个世界的颜色都是灰的。没有善恶是非,只有可耻的寂寞。三十岁的身体,六十岁的人,一百二十岁的心。他的回忆中没有往事如烟,旧梦难觅的留恋。这个男人追思往昔时,是否会期待着重活一回的机会?
张凤武趴在病床上,金发碧眼的女医生正在给他缝针。他精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健美有型,绝对看不出已是六十岁人的样子。实际上他的血早已止住,身为圆满大宗师,控制气血流动这么粗浅的功夫岂有不会之理。他的伤在臀部,女医生缝针的时候透过中间的空隙可以看见他的童子鸡,健美欣长,是个很有料的男人。女医生因为这个发现有点溜号,缝针的手扎的偏了,这一下刺的很深,张凤武却没什么反应,神情有些恍惚若有所思。
李虎丘坐在对面看着女医生被张凤武的身体吸引的神思不属。笑嘻嘻说道:“你小的时候一定没打过针。”女医生不懂汉语,这话当然是对张凤武说的。张凤武说:“这种针我他妈连见都没见过,不过我小时候调皮,姐姐那时候倒是常常用别针刺我。”李虎丘道:“那种感觉一定不赖,对你这种人而言,美好的记忆恐怕不多。”张凤武悠然神往叹道:“的确不多。”李虎丘道:“你现在是否觉得过往人生仿佛一个笑话?”张凤武道:“除了儿时记忆,武道和足球,其他正如你总结的。”李虎丘道:“一切还来得及,找个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找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做一番自己喜欢的事情,纵横江湖不亦快哉。”张凤武有些迟疑:“真的还来得及吗?”李虎丘看了一眼仍有点笑和尚念经的女医生,笑道:“肯定还来得及。”
张凤武看了一眼女医生,李虎丘说:“看,你还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只要你愿意,她现在一定不介意成为你的人。”
圆满大宗师也是人,积郁的阴霾多了一样需要发泄。张凤武五十年前随孙鬼马到北美,从十岁小儿到如今花甲之年,五十年追随,不计善恶得失,但有所命无不从。孙鬼马却只凭捕风捉影的事情便怀疑他的忠诚,更在枕头风和美国人的挑唆下悍然对他下毒手。他悲愤莫名之余却也只伤了孙鬼马一只眼。以这样的方式了断五十年恩义之交。幡然回首,正如贼王所言,他这五十年的忠诚不过是个笑话。
他机变圆通,果敢勇决,李虎丘知道这样的人不需要安慰劝解,道理都在他心里装着,只看如何选择而已。李虎丘起身走出房间前向女医生使了个眼色。女医生柔弱无骨的素手悄然按在张凤武的臀部****??
李虎丘再回到房间时,女医生已浑身酥软的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张凤武精神矍铄,对虎丘说:“这娘们不错。”李虎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点头说:“每周一千五百瑞士法郎,对了她心思还可以提供些特殊服务。”张凤武道:“你不是跟我说找个女人结婚,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吗?我的意思是这个娘们就不错。”李虎丘一愣,“你是认真的?”张凤武道:“你难道还指望我再弄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吗?正如你说的,这娘们爱钱,非常适合跟我结婚,我想不管是你还是高帮主,在这方面大概不会亏待我。”李虎丘正色道:“当然!”
男人一旦有了家和孩子便有了牵挂。张凤武此举不乏让虎丘放心之意。
贼王道:“想喝酒不?”
张凤武欣然一笑:“一醉解千愁!”
酒是最好的科涅克白兰地。三杯五杯不尽欢,六瓶七瓶始展颜。醇酒入腹拉开话匣子。
李虎丘说,“你这样的人物本该是独臂擎天可托孤的诸葛亮,可惜了这四十年光阴,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是对张凤武过去的肯定,更代表了他未来在青帮中的定位。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古有高山流水,以一曲而定知音,唯因听音者虽众多,然悟其意却只有一人而已。千金易得,知音难寻。纵岁月流转,青春已过至今垂暮晚年,能否自问:一生曾遇一知己?酒入衷肠,张凤武忽生无尽感慨,心中情感汹涌不能抑制,任凭老泪纵横。
这数十年得失在这一刻已是过眼云烟,谈笑间挥手去。仍记得,那日松下一谈,听贼王一席话已胜十年书,而更不止如此,于心已是明了,这世上还能有一人能知我,够了,足矣,这又岂是其他任何事可以替代的呢?
士为知己者死!
李虎丘不曾知晓,张凤武,这个行事机变通明,功夫手段俱超一流的圆满大宗师此刻的想法。但贼王却清楚的看到了他内心的震动,这个比岩石还孤独冷硬的男人竟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感激之泪。虎丘以礼相待,从言语到行动,无不透着一股子识英雄重英雄之意。张凤武是个落寞的人,其实寂寞英雄更需要与之能力匹配的认同。而越是真有本事的英雄便越不能逃出惺惺相惜的圈子。
大清早,马春暖正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报纸。脸上渐渐现出怒意。正这时落雁打电话过来问她看没看报纸?春暖说正在看呢。落雁说,他们公然把十几个重点通缉犯的名字登上报纸,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是在逼迫我那位老公公站出来呢。春暖说,这也等于断了他公开回国的可能。萧落雁说,我婆婆气坏了,二十年来第一次主动给公公打了个电话。春暖关心的问,援朝大哥怎么说?落雁好奇怪的口气反问,你怎么还叫援朝大哥啊?又说,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只说让虎丘他妈不必担心。
马春暖小手重重拍在报纸上,说道:“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为所欲为的随便说,不然太被动了。”
萧落雁问:“你有什么打算?”
马春暖说:“我正在做一档社会调查类的访谈节目,我是想多争取些权利,做几期揭露丑恶大快人心的节目,最好就拿这份报纸的出版方开刀!但台里的意思要看节目的收入再做决定。”
“这种节目也就你马二姑娘敢做。”萧落雁由衷赞道,又说:“这个好办,我和李李可以出钱冠名赞助,冠名费随便你要多少,第一期节目的题材如果还没定,我倒是有个不错的题材向你推荐。”
马春暖问:“哪方面的?”
萧落雁道:“是关于一场矿难的,因为那件事臭贼一怒之下杀了乔定波一儿一孙。”
马春暖听落雁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最后忍不住击节赞道:“杀的好!这么说这位付若琳小妹妹现就在申城,还有那十三个孩子也都由自由基金会在帮着照顾?”
萧落雁说:“正是,怎么样?能做出来吗?”
马春暖毕竟是政治世家出身的女儿,对这方面的事情要比落雁看的更深些,沉吟道:“做节目容易,尺度把握上我心里也有数,但这种类型的节目都要通过层层审核的,虽说申城卫视向来自成体系,但在大方向上还是不能跟上边悖逆的。”
萧落雁知道春暖说的有道理,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她想来想去,能指望的人也只有那位远在京城的便宜公公。便说:“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暖暖你就管先录制节目,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录两档节目,我这边要是搞不定你可以先播另一档。”
放下电话,马春暖无心再看报。栏目组成立一个多月了,人员设备陆续到位,最近的工作重点是拉广告客户。做一些向人家推荐这档节目的看点之类的工作。当今的华夏社会处处金钱挂帅,除却新闻联播,一档节目是否有播出价值与此息息相关。这件工作一直特别不顺,常常是没张嘴便被婉拒了,有时候甚至谈好的客户转脸又变卦。现在终于找到大金主了,接下来就要开始筹备录制节目的事宜,要忙的事情很多,她匆匆用过早饭,穿戴整齐刚要出门时,忽听见门外传来砸门声。
马春暖透过门镜看到那张她从小最欣赏的,仪态端方的脸孔。打开门笑盈盈问:“雪梅姐这么早登门拜访有什么要紧事吗?”
连雪梅从进门起便留意着房间内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只见到处是令她艳羡不已的舒适奢华,却惟独不见有男人的痕迹。置身在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这幢房子里,似乎之前准备的气势都弱了三分。
“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只是你来台里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想过来拜访一下,可惜始终没时间,昨天晚上听说了一个消息,是跟你的新栏目有关的,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所以才一大早过来。”连雪梅脸上挂着亲和的微笑,四下扫视一圈后又说道:“小马可能不知道,你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可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呢,只可惜这里的房价只有那些豪商巨富才买得起,像我这个阶层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
马春暖淡然一笑道:“雪梅姐都买不起,我就更买不起啦,这个房子是我一个大学同学的,她一年到头不一定能来住几回,我这算是雀占鸠巢吧。”又问道:“雪梅姐听说了关于我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您大清早特意跑来知会,这叫我怎么过意的去。”连雪梅道:“哟,这得是什么样的朋友才肯把这么好的房子让给你住呀。”马春暖笑而不语。谢抚云前些日子来电话说这房子沾了马春暖的酸气,凤凰姐姐自言一身铜臭气就不跟她凑热闹了,这地方无限期借给她做在申城的据点了。
连雪梅心中疑惑,马春暖既然有这么结棍的朋友,怎么会被几百万的节目开播的赞助费为难住?说道:“昨晚杨台长和时副台长谈话,对【春暖人间】栏目下了最后通牒,本周内如果还不能找齐赞助单位,这档节目就要停播,到时候小马你就要去主播十八点黄金档的新闻节目去,雪梅姐真不知是该恭喜你,还是该劝你想开点。”连雪梅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意,漂亮的杏核眼中却带着得意和锐气,“十八点档节目是老时亲自挂帅的节目,关注度也是最高的,这可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呢。”
同行相欺,人性使然。江湖无处不在,后浪推前浪,谁都会有成为前浪的一天,谁也都有作为后浪推前浪的时刻。马春暖后台硬实,模样端庄大方,气质给人予智慧干练之感。正是最适合做新闻女主播的人选。
从马春暖到申城卫视的一天起,连雪梅便有了成为前浪的觉悟。但有这个觉悟不代表就能泰然接受这个现实。尤其是当她得知自己主持的节目将要在十月份之后被以马春梅名字命名的社会调查类节目取代时。她纵然红尘中修炼多年也不禁怒不可遏,立即冲到台长杨伟光的办公室去理论。结果自然不会很理想,尽管杨伟光做编导时与她关系匪浅,这几年仍保持着露水情缘,但真涉及到马富民的闺女这么大女纨绔时,还是不大敢站出来替她撑腰。又不方便透露马春暖的身份,只好拿时培选做挡箭牌,说这都是时副台长的安排,他不好直接插手。这件事一直压在连雪梅心头,郁闷良久却无申处。
她想出口怨气,给马春暖上位制造点小麻烦。明的不行,只好来暗的,台里有规定,前期筹备阶段赞助费不能达到八百万开播要求的节目一律叫停。虽然那时候她觉得这规定放在马春暖身上屁用不顶。于是她便调动自己全部关系,暗中给马春暖下绊子,鼓捣那些有赞助意向的商人反悔。让马春暖的节目组始终凑不齐这笔赞助费。
昨天晚上,她忽然接到杨伟光的电话,约她出来叙叙旧情。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为【春暖人间】栏目的事情跟老杨怄气,想一想,毕竟是维持多年关系的大靠山,不好闹的太僵,便去了。酒酣耳热在酒店房间里亲热时,杨伟光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只要马春暖在本周内拉不到足够的赞助费,【春暖人间】栏目就会被叫停,马春暖就得服从安排,接替已经怀孕的另一位女主播,成为十八点档新闻节目的主播。虽然小马这后浪仍然上位了,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却换成了别人。这消息让连雪梅开心不已,一大早便来献宝目的有二,一来是显露她消息灵通,二来却是来示威的,想要把我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凭你还嫩了点儿。
马春暖除了不知道她给自己下绊子的事情外,对其他同行相欺的那点勾当心知肚明。也一直都清楚这位少女时代曾经钦佩不已的偶像对自己一直不大满意。她淡然笑道:“是这样啊,最近一直在忙着调试设备,申报采访车辆的事情,倒把最重要的开播条件给忽视了,雪梅姐不提醒我都要把这件事忘记了。”说着,拿起电话给落雁打回去,当着连雪梅的面说道:“节目开播还缺赞助资金,必须募集八百万,我这边还差五百多万。”挂断电话后她面上也挂着职业的温和微笑,对连雪梅说:“搞定了,过去的一个好姐妹现在做了福德堂古玩珠宝行的总裁,她会以大江南的名义向栏目组提供一千六百万的独家赞助。”
连雪梅看着眼前浅笑嫣然青春勃发的马春暖,再看看这幢连买房带装修没有一千万绝弄不下来的大房子,还有楼下那辆马春暖的代步车,依稀记得正是去年末才发布的北美版布加迪新世纪尊荣。这一切让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耍弄的那些小手段何其可笑,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难怪她在这年轻的女孩子身上感受不到敌意,这样的人物又怎会把自己这拼搏挣扎了近二十年,如今已人老珠黄的老大姐当成对手?
马春暖也在看连雪梅,老马书记教过小马同志,观察事物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连雪梅的话反映了杨伟光的态度,作为国内重要电视媒体的一把手,杨伟光是个政治味道很浓的人,他的态度变化更深层次折射出的是上面态度的变化。马富民是李系成员在台前的代表人物。小马同志这点小事虽然不起眼,却能从中看出老马同志的影响力正呈削弱之势。由此推及,李系一方的日子不大好过。马二姑娘心生感慨,和平年代,媒体的力量决不可轻忽!
连雪梅乘兴而来,本意是来挫一挫马春暖的锐气,眼看人家小姑娘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决了,哪里还有坐下去的心思,起身告辞。马春暖心中一动,说,我正好也要上班,咱们可以一道走。连雪梅虽不大情愿,却也不好拒绝。
马春暖出乎意料的没有开那辆夸张的布加迪,而是钻进了连雪梅开来的帕萨特。路上,车堵的厉害,时速连十迈都开不上。连雪梅还在回想着那房子里的布置,想那些当初曾经让她羡慕不已的豪华装饰,想那套意大利进口的红木家私,这辈子能在那样的房子里住上几天才不枉活一回。她悠然神驰想到。马春暖忽然问道:“我好像听说雪梅姐与杨台长的私人关系不错?”连雪梅一怔,警惕中带着掩饰意味,说道:“在一个台工作了近二十年,正常交往还是有一些的,这话你听谁说的?”马春暖笑道:“我才来几天呀,能听谁说,还不是大家瞎传道听途说而已,雪梅姐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杨台长是咱们的领导,对我的工作帮助很大,我想表达一下谢意,请他出来吃顿饭,我一个女孩子家的直接去找他太不方便,所以想请雪梅姐给搭个桥。”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办好了,说不定会有惊喜给雪梅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