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石楼玉栏杆情满青山

展鹏飞想道:“她究竟把我看作怎样的人呢?说来可怜,我大概只是个不辨正邪,年轻鲁莽的家伙吧?”

他的目光在那张秀美的,脱俗的,而又青春焕发的面庞上徘徊了一阵。

一阵悠扬钟声传来,展鹏飞猜想一定是吃斋时间已到,当下说道:“我走啦……”

崔小筠沉吟一下,好像想挽留他,但又改变了主意,说道:“你走了也好。”

展鹏飞有点儿泄气,道:“我会继续给你打听消息,但只怕到时没有空暇上山来告诉你。”

崔小筠道:“你很忙的话,可别为我耽误事情。”

展鹏飞举步行去,崔小筠目送他渐渐走远,心头忽然泛起异样之感。

她没有立刻回庵,暗自分析心中这股异样的感觉。突然恍悟忖道:“是了,展鹏飞这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坏人,可是我却认定他是邪派恶人,怪不得总是感到怪怪的……”

她释然地走回庵去,当崔小筠的婷婷倩影,出现在佛堂前的院子里时,佛堂内的两个人,立即停止了交谈。

这两个人之中,一个是年老的比丘尼,她俗气的面上,还堆着诌媚的笑,端坐没有动弹。

另一个是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作文士装束,面貌清秀,举止很潇洒。

他站起来迎接穿花拂柳而来的崔小筠,心中连声赞叹。这个袅袅行来的少女,是那么美丽,假如长此住在山中,岂不是太埋没和糟塌了她的天生丽质?

崔小筠踏入佛堂,先向老人行礼,接着又向那文士点点头,然后才道:“庵主鸣钟召唤,不知有何吩咐?”

庵主净缘师太呵呵笑道:“小筠,你不是跟这位程云松施主约好了么?”

崔小筠哦了一声,目光转到程云松面上,向他微笑一下,道:“庵主,我可以跟他下山么?”

净缘忙道:“当然可以,你根本还未落发出家,去哪儿都行。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像从前一样……”

崔小筠忽然感到有点儿犹疑,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是不对?

现在已不容反悔了,宁可下山之后,看看情形再离开程云松,回到山上来。

她只带了一个包袱,在佛前礼拜告辞了,便这样随着一个陌生的男子,离开了一静庵。

两人来到山腰,只见山路已经平坦宽阔,在路边的一块空地,有一顶软轿和一匹缰鞍鲜明的牲口。两名轿夫,远远就哈腰行礼。

崔小筠停了脚步,望着轿马,皱起了眉头。

程云松讶道:“你不喜欢轿子么?那就让你骑马,好不好?”

崔小筠摇摇头,道:“不,我从没坐过轿子,倒是很想试一试是什么滋味。”

程云松道:“那么你为何皱起眉头?”

崔小筠道:“庵主的态度看来很巴结你,你花了多少钱?”

程云松哑然失笑,道:“她的胃口不大,二百两银子,就乐得她闭不拢嘴了!”

崔小药道:“我们到哪儿去?很远么?”

程云松道:“你猜错了,地方并不远,是我朋友的一座庄院……”

崔小筠心头微微一动,仿佛听谁提起过“庄院”这句话,但一时想不起来,便暂时抛开了。

她和程云松走近轿子和牲口,那两名轿夫,都垂手恭立。

轿子始终很平稳,来到平地的大路上,仍然没有什么分别,可见得这两名轿夫,不是泛泛之辈。

程云松催马上来,傍着轿子走,扬鞭向前面一指,大声道:“还有十来里路就到啦。”

崔小筠隔着轻纱,一面欣赏他潇洒的英姿,一面问道:“庄院那边有些什么人呢?”

程云松道:“我的朋友现下举家住在京师,他们的房子几乎都空着,庄内另有百余户佃农,没有别的人了!”

这种环境理想极了,不必作种种烦人的应酬,仍然可以保持宁静,以及不受约束的生活。

她忍不住问道:“这可是你安排的?”

程云松道:“我哪能事先安排呢?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呀,但那儿适合我的要求,所以选择了这个所在,这都是真的!”

在途中他们交谈不多,因为隔着数尺距离高声谈话,终究不方便。

不久,已来到庄院,一些庄稼人和妇女孩子,看见了他们,态度都很恭谨尊敬。

程云松借用的房子十分高大华丽,有好几进深,画栋雕梁,气派不凡。

屋右花园内有一座石楼。红的栏杆,浅绿色的窗户,嵌在白色的楼身上,十分悦目雅致。

崔小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座石楼,尤其在楼上的书房中,推窗眺望,青山在眼,近处还有平林田舍,景色绝佳。

楼中的陈设固然十分舒适高雅,同时还有两名白衣丫环,眉清目秀,善解人意。

起初崔小筠很不习惯,近些年来,一静庵中青灯木鱼的生活,那是不必说了。

在以前的童年时光,也没有尝过丫环服侍的滋味!

许多事物她没有见过,各种女儿家用的饰物,剪裁精美质料高贵的衣裳,镜台上的各种胭脂水粉,薰香用的薰炉等等。

虽然她很快就能猜测出来,因为她曾在书籍中读过有关的记载,但仍不免有些神摇目眩之感。

书房里的典籍图书,为数不少,书桌上摆着端砚蜀笺浩然墨和紫毫笔,一望而知都是精品。

崔小筠把玩了一阵,颇有欲试之意。但她终于没有动用,自个儿走出去,凭栏眺望。

今日的变迁,虽然是她同意而行的。可是在感觉上,很像是几年前搬上一静庵的心境。

五六年的时光,已静悄悄的流逝,一个人的一生之中,有多少个五六年呢?

她轻轻谓叹一声,忖道:“我久习禅功,精研佛典,尚且不免为春花秋月而嗟叹,那些心灵没有寄托之人,无怪更加感慨怅惘了……”

程云松和丫环说话的声音,使她收回了缥缈的思潮,等他过来。那丫环告诉他说,崔姑娘在书房外廊,眺望这儿的景色,程云松便一径走入书房。

他不想惊动崔小筠,所以在房里落座。但他的目光,却忍不住紧紧盯看那窈窕背影。

她仅仅是凭栏屹立,没有任何动作,可是自然而然有一种超俗的安祥的风姿。

程云松微微摇头,心中泛起了一阵惕凛,想道:这个少女实是与世上所有的女孩子不同,我平生玩过见过的美女何止万千,但从来没有一个能像她一般,使我心神颤动的。程云松啊,你可千万要小心才好,别要反被她迷住,以致多年苦练的道行,毁于一旦!

崔小筠忽然回转头来,与他四目相投。她微笑着,看来纯洁而又甜美。

程云松心头一震,急急收摄心神,极力抗拒她的魅力。

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心中的惊惶,柔声说道:“程云松,这儿风景真好……”

程云松应道:“是么?你喜欢就行啦,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仍然没有起身出去,于是崔小筠回到房内,在桌前坐下来。

现在当然应该由程云松找话题跟她说,若在平时,程云松根本可以不假思索便能找出适当的话题,并且很快就晓得了对方的爱好和性格。于是往后就不愁会出现冷落的场面。

然而这一回,也是程云松平生第一回,竟然有点儿不敢开口。因为他还须集中力量,使自己波动的心情恢复正常。

崔小筠也没有找他说话,随手拿起一本书,却是卷宋人词集。

她本想打开浏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道:“这个地方原本是什么人的?”

程云松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是我朋友的么”

“他可能不喜欢人家乱动他的东西,凡是这种幽人雅士,多半有孤僻的性格,对不对?”

程云松道:“这便如何?他不高兴也不行!”

崔小筠白他一眼,道:“你可曾感到你太横蛮了一点儿?”

程云松呵呵一笑,道:“我故意这样说的,事实上这一幢石楼,他已出让给我了。”

崔小筠道:“他可是受迫出让的?”口中虽然这样问,心里却已认为必是如此,因为程云松刚才的话,已泄露此人的横蛮傲慢和俗气的性格了。

她当真感到很失望,从外表上看,这个人如此斯文潇洒,想不到竟具有可憎可厌的性格。

程云松矢口否认,道:“全无强迫之事,我那朋友还再三央求我购买呢,这事有证有据,如果你不信的话,我……”

崔小筠淡淡道:“用不着对证了,这事有什么打紧?我们谈谈别的吧。”

程云松连连点头道:“好,我们谈别的,我们谈别的……”

他心下大为惕然,这个少女智慧过人,是以虽然涉世未深,阅人不多,但却能观察入微,不是平常的女子可及的。他时时对自己说道:我从此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以致被她抓住了狐狸尾巴。

当然,等我把她弄上手之后,就不怕她啦……

根据他的经验,大凡少女一旦献出了贞操,越是平时矜持自爱的,这时就越顺从听话,纵然发现了对方缺点,亦能容忍。

所以程云松目前务必扭转她的看法,而以后更是不可露出一点儿马脚。这等文饰诈骗技俩,在他原是使惯了的,所以并不感到困难。

直到第二天下午,崔小筠才见到程云松。

他们谈了一些话,从剑谈到琴,程云松从墙上拿下琴来,问道:“我来奏琴,你会唱么?”

崔小筠道:“会是会,但唱得不大好。”

程云松摆好琴,道:“咱们试一试如何?”

书房传出铮铮琴声,以及婉转悦耳的歌声,楼内外的婢仆等,都禁不住侧耳而听。那是一支人人都熟悉的浣溪纱调子,琴歌配合得很好,尤其崔小筠的声音,别具风格,教人一听便难以忘记。

琴歌之声从此缭绕高楼,第二天的黄昏,高楼飘送出来的歌声,使村庄里很多人,都禁不住凝神聆听。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女,他们都见过崔小筠的丽质,程云松的潇洒,是以格外激起阵阵遐思。

崔小筠凭栏眺望着白云青山,以及稍近处的田地庐舍,本来湛明宁静的心中,忽然泛起了苍茫之感。

人生是那么虚幻,时光永不停留,命运变化难测,情投意合的知音何处可觅?在这世界上,竟没有常住不变的永恒,这是何等悲哀之事啊……”

忽然间,她想归去,回到那寂寞的山上。虽然寂寞一点,却不必惹起无限闲愁……

那个潇洒的男人在她背后的书房中,焚香弹琴,闲雅自适。

崔小筠不必回头瞧着,因为这个景象早已深印心头,挥之不去。

于是,一缕离愁悄然袭上心头,啊,我若是归去,从此与他诀别,只怕这几天的相聚光景,永远不能忘记。谁能忘记这般诗情画意的日子呢?她微微凄然地想。

在铮琮的琴声中,她不禁曼声唱道:“樽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一曲方歇,两个男子都怔住了,一个是在楼外的年轻英俊行人,他驻足听完之后,满面狐疑地望着身边那个蛇头鼠目的小个子,轻轻道:“只不知唱歌的人是谁?孙兄,你能不能替我查一查?”

姓孙的小个子正是天遁门高手鼠精孙小二,他摇摇小脑袋瓜,反问道:“我的展大爷,你希望是谁呢?”

展鹏飞道:“我不知道,但这个唱歌的人不是平凡女子。不但内力深厚,而且情意沉挚,别有深情。她决不是寻常女子。”

孙小二道:“就算她不是平凡女子吧,我担保她不会是一静庵的崔小筠。”

展鹏飞讶道:“你敢担保?这话怎说?”

孙小二道:“我早已查得清清楚楚,崔小筠虽是年轻,但精通佛学,禅功深厚。她的规矩守礼更是出了名的,以她这样的人,哪里会唱这种曲子?”

展鹏飞霍然道:“是啊,若是真正的佛门弟子,哪怕未曾剃度,也是一样,绝对不会唱这等情深意切的曲子。那么不用查了,我们办我们的事……”

楼上的琴歌声继续飘送下来,展孙二人掠过不少驻足聆听的人,一径走了。

倚栏而立的崔小筠,左肩轻靠圆柱的姿势十分好看。

但觉满怀离愁别意,还未吐尽,只好再借歌声倾诉,当下唱道:“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自觉千山缘。但试把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余韵袅袅,悲感袭人。程云松推琴起身,深深叹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这样感动过,却万想不到当他心肠已经锻炼得坚逾铁石之时,这个少女的歌声,却使他回肠荡气,难以自持。

他徐徐走到书房门口,走廊栏干边的崔小筠,回过头来,淡淡瞧了他一眼,随即回过头去。

“崔小筠,你莫非想离开此地么?”

他认为崔小筠的心意,已经表示得很明白,所以不防单刀直入的问个清楚。

崔小筠娇躯微微震动了一下,应道:“是的,我也该回去了。”

程云松沉默了一阵,才道:“你回去也好,这对大家都好。”

崔小筠想了一会儿,实在不明白他话中之意,当下转回身子,直直地望着他,问道:

“你说对大家都好,对不对?但为什么呢?”

程云松苦笑一下,道:“这是十分理智的话,却与我的感情大相违背。假如咱们终须分别的话,那么早点儿分手自是胜过再相聚一段时间才分手了。”

他停歇了一下,又补充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或者不同。”

崔小筠不敢坦白告诉他,其实在她也是一样。在这世间,恒河沙数的人海中,想找到一个知音,实是比沙里淘金还难。

由于种种原因,她不方便直言无隐,也不便表露出来。只能含蓄地笑一笑,道:“明儿我就回去,我忽然发觉不适宜住在这里,因为我是佛门弟子!”

程云松惘然地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在往时,对他再多情的女孩子,他明明马上弃她而去,但仍然能够说尽各种美丽的谎言。只有崔小筠,他竟觉得不能骗她。

他回到琴几边,坐下去随手拂奏。

那是一阙长相思的调子,音节幽怨凄楚,动人肺腑。

崔小筠不觉曼声唱道:“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一首歌词,已经露骨地表示很多意思。程云松大为黯然,双眉紧锁,差点儿就出手劈碎了瑶琴。

暮色有如离愁别绪一般,越来越浓。一个侍婢进来燃亮灯烛,程云松蓦然惊觉,这才知道崔小筠不知何时已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看来别离是免不了的了,却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断肠人?程云松苦笑了一下,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缓缓拿起一支毛笔。

他胸中情绪波荡,只想发泄出来,不拘什么形式,能抒发一点就行了。

桌上现成有一本宋词词谱摆在那儿,他随手一翻,恰好是一阙秦少游的浣溪沙。略为吟诵两句,心中也涌起了填他一首的冲动。

轻轻咬着笔管,这个潇洒的男人凝神思索,从第一眼见到崔小筠开始,直到现在,时间虽然不算长,可是每一分一秒的情景,都深深刻在心版,自知这一辈子是决计磨灭不了的。

再往后想,跟这个少女聚下去,又有什么结果呢?在她固然不易离开佛门,在他也有重重困难,首先是这一腔柔情,如是不能立刻遣散,他数十载苦修之功,将毁于一旦。

啊,老天爷,如果我的功夫毁去,后果哪堪想象?程云松想到这里,额上不禁沁出冷汗。我必须放弃这个少女,越快越好!唉,但从今以后,无论在笙歌繁华之地,或是山明水秀的去处,身边少了她,还有什么趣味呢?

怅惘和空虚之感,紧紧包围了他。在这从前,他一向自以为不会尝到这等滋味的。

必须赶快离开崔小筠的想法,使这个铁石心肠的程云松心头阵阵悲黯,一些字句闪过他脑际,当下挥笔写道:“余情袅袅人空冥,强把热肠化作冰,冷落一天月与星。百炼千锤犹绕指,一波三折已灰心,无边寂寞旧歌声。”

这阙调寄浣溪纱的小词,一气呵成,把他此时此刻的心境都描写出来了。

随着夜色加深,吹入室内的风更凉了。程云松吹熄了灯烛,走到门边,忽见走廊的另一端,有个窈窕身影,倚栏仁立。

迷朦的月色下,这条人影也显得朦朦胧胧的。可是程云松一望而知是崔小筠,绝对错不了。

她心中可能也充满了离愁吧?啊,不,我别自作多情才好,程云松忖道:她可能对着月华,忽然参悟了什么禅机也未可知。

这个一向自负风流潇洒的男人,对崔小筠可真没有一点把握。她那淡淡的笑容,湛明的美眸,常使人感到她好像隔得很远很远,凡夫俗子不可企攀。但是,有时她温柔的关心的动作,却又令人泛起无穷希望……

唉,忘记吧,想法子通通给忘记吧。程云松用力地挥挥手。忘记她就像抛弃那个姓林的小妞一样,一下子全都置诸脑后,不留一点印象……

但姓林的小姑娘不难忘记,倒是她的姑婆,那个一手把林爱玲抚养大的老女人,她失声的诅咒,恨毒的眼光却不易忘记……

那个老女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回荡,一连串的诅咒,对了,还有几句话:“你这没心肝的缺德鬼,老天爷一定叫你不得好死。有一天你也被人作践抛弃,你连上吊也来不及……”

啊,她骂得有理,我净做缺德的事,命运之神怎肯一直帮着我?程云松怵然地想着,身上忽然冷汗涔涔。因为他已略略体会出这种刻骨铭心的苦楚了。

一灯如豆,灰黯的四壁使油灯更显得昏黄无力。

展鹏飞眼中射出腾腾杀气,望着窗外,但那儿只有一片黑暗,没有人影。

刚才听到的已经是第三个同样的故事了,一个朝气勃勃,善良孝顺的青年,爱上一个富有的美丽的女孩子,然后,她忽然不理睬他,让他悲伤痛苦和绝望,以致整个人都变得痴呆了。

年迈的双亲为之涕泪涟涟,虽用尽法子,仍然不能使孩子的破碎的心复元,眼睁睁地看着他憔悴而病倒……

“这是断肠府的惯伎,对不对?”展鹏飞的声音从齿缝进出来,十分冰冷。

对面的孙小二点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断肠府的惯伎,他们男男女女所修习的这一门内功,古怪得紧。为他们而断肠的人越多,功力就越深厚。”

展鹏飞怒哼一声,道:“真是放屁,天下哪有如此邪门的功夫。”

孙小二道:“据说当真是这样。不过他们所冒的风险可也不小……”

展鹏飞惊讶的消失了眼中的杀气,问道:“有什么风险?怕被人恨极杀死么?”

孙小二道:“那倒不是,只因为他们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木石,所以最怕自己忽然把持不住,动了真情,那就完蛋了……”

展鹏飞皱起眉头,不解地道:“动了真情有什么打紧?哪里谈得上完蛋?”

孙小二道:“他们绝对不能坠入情网,如若不然,一身功夫立时毁去,痛苦比死还难过……”

展鹏飞听懂了,却觉得太玄了一点儿。

孙小二知道他不大相信,便又道:“事实是否如此,谁也没试过,试想当今之世,谁敢跟这些全无心肝的人玩火呢?你可知道?断肠府的人,不论是男是女,都漂亮得很,各有一套,只要被他们看中,准得被迷住,说起来简直就跟狐仙差不多了……”

展鹏飞半晌才道:“我才不怕……”

他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便又道:“那个妖女就住在我们黄昏时经过的村庄,你记得不记得?有一坐高楼,飘送来琴歌之声,就是那个地方!”

孙小二道:“咱们现在就去么?”

他想到那个断肠府的妖女,将被展鹏飞的宝刀一下子砍下头颅之时,心中暗暗畅快。因为那三个受害青年的父母,实在太可怜可悲了,连他孙小二也感到无限同情。

展鹏飞摇头道:“明天一早去。”

孙小二讶道:“你想白天下手么?咱们已查出在那集石庄的村子里,住着不少断肠府人物。凭咱们两个人,势孤力弱,只怕不容易讨好……”

展鹏飞淡淡一笑,道:“我有一个想法,但说出来只怕你会笑我……”

孙小二心中掠过一阵不祥之感,冲口道:“哦?你敢是想试试那妖女的魅力么?使不得很,万万使不得,还不如连夜赶去,暗中取她性命。”

展鹏飞心思被他一猜便中,暗暗佩服,道:“我不怕她的魅力,既然她用这等手段害了不少人,我非得去试试不可,要是她动了真情,一身功力便毁于一旦,对不对?”

孙小二道:“话虽如此,可是她曾经全力修习这门媚人的功夫,你却从未玩过这等把戏,你们之间哪个占便宜哪个吃亏,不问可知,再说你放弃了自己专长的武功不用,这叫做‘失其所长者弱’,展大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展鹏飞却自信得很,他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像三阴教主无邪仙女,大伪教著名的艳女华媚娘,甚至他师父的独生爱女徐佳佳,都有倾国倾城之色,见过这种人物,还有什么女人能迷得他?

他总算想出这个借口来反驳对方说道:“你刚才说过,没有人敢冒险跟断肠府的妖女玩火,可是真的?”

孙小二立刻道:“当然是真的,谁敢这样做?哼,定力再强的人,也不敢去试的。”

展鹏飞淡淡道:“那好极了,既然从来无人敢试,则我来这么一招,正是上佳的奇兵,断肠府之人万万想不到的。”

孙小二一愣,道:“这个……这个……唉,就算你没说错,但你何必冒这个险呢?”

展鹏飞道:“孙兄,你负责替我动动脑筋,一是捏造身世,同时也得安排一下,以便对方调查时,不会露了马脚。第二,你给我准备一套农家子弟的衣物……”

这个英俊的青年十分自信,深信自己绝不会坠入妖女的情网。最不幸也不过无法使对方动真情而已,实在是有赢无输的局面。

可是第二天当他见到这个可恨的该死的妖女时,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是在庄口大路边的一家干净酒肆见面的,这个地方,他已查出是妖女时时小憩之所,因为这间酒肆虽是面临大道,却完全在树萌遮蔽之下,不但凉快,同时从轩敞的后窗望出去,一条平静的溪水,流过平坦的草地,两岸垂柳夹植,风物极是宜人。

很多人都喜欢在肆内歇上一会儿,总会感染到一份恰然自得之乐。溪流岸边的柳荫下,还不时有人垂钓,使这幅画图平添几分隐逸之气。

这个妖女叫做王妙君,展鹏飞还知道她的外号是火中莲,在断肠府名列四大恶人之中,并非是等闲之辈。她的打扮很素淡高雅,长长的柳眉末梢,隐隐挑着几分寂寞幽怨,这是最迷人之处,而且也使人觉得难以相信她就是鼎鼎大名,无恶不作的火中莲王妙君。

秃头胖脸带着一团和气笑容的酒肆老板李胖子,来请展鹏飞到王妙君的桌子坐下之时,他立刻肯定这个李胖子,必定是断肠府之人,至少也是断肠府的爪牙。

王妙君那对大眼睛,瞧人的时候,有点儿痴痴迷迷的神情,这种眼神,说美不算美,说媚不算媚,但却十分迷人,能够使男人为之胡思乱想。

在表面上看来,这张桌子上,一个是淡妆明媚的女郎,一个是农家装束的壮健青年,其实极尽勾心斗角之能事,复杂和危险的程度,比鸿门宴还甚。

“你要喝点儿什么酒?”王妙君柔声问,眼珠凝定地望着人。瞧起来真像个胸无城府的女孩子。

展鹏飞拘谨地摇头道:“不,我……我很少喝酒……我不大会喝。”

王妙君淡淡一笑,道:“男人应该会喝酒,对不对?只要不酗酒就行。你不是本地人吧?我好像未见过你呢……”

展鹏飞道:“我来探看我姑妈,住一两天就得回去。”

王妙君啊了一声,道:“那多好呀,你这两天可以无拘无束地玩,一点儿也不必烦心别的事,到亲戚家做客就有这种好处……”

展鹏飞咧嘴一笑,道:“这倒是真,但出来玩,想到家里的人那么忙,心里总是有点儿过意不去,便想赶紧回去帮忙……”

他几句话就把淳朴忠厚的性格表露无遗,王妙君眼中闪过宽心的表情,虽是一瞬即逝,他都没有错过。

自从艺成出道以来。江湖上还没有一个男人敢故意来惹她,但王妙君仍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以免一时大意,中了人家阴谋毒计。

这一点已被展鹏飞发觉了,现在就等看她以什么手段迷惑他。不过他敢打赌这个蛇蝎般的美女,绝对不会使用最原始的肉诱手段,因为对付一个热情的世故未深的青年,用肉体反而不易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她目的要使男人为她心碎断肠,所以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这个妖女没有用肉诱手段,他们踏着溪畔的绿草,在摇曳的垂柳下漫步。王妙君有一个非常凄凉的身世,她好像一朵飘零的落花一般,没有根,也没有人庇护。现在是寄居在她远房的表舅家里,暂时还不愁衣食,可是……

她的珠泪悄悄滴下来,听了她这一番倾诉,加上她的楚楚神态,实在足以使任何硬心肠的男人为之同情倍至。

展鹏飞让自己充满同情,而且使自己就像一个朴实的农家青年一般,表现出他的同情和某种渴望。明眼人一望而知,他渴望着能以微小的力量,帮助这个可怜可爱的美丽女郎。

然后,话题转到展鹏飞身上。

“寒家世代务农,”他说,看看自己双手,不算粗也不算滑嫩:“但我却入过学,读过几年书,可是……可是……”

王妙君会解他的意思,道:“你可是觉得十年寒窗也没有什么意思么?”

展鹏飞吃惊地道:“啊,你怎么知道呢?这话若是告诉别人,不被骂死才怪!”

读书求仕本是最高贵的途径。一个农家子可不比才名盖世之人,怎敢鄙视?所以展鹏飞这样说法。

“没有关系,”王妙君微笑说道:“苦读十载,谋得个一官半职,我也觉得很划不来。

倒不如几亩薄田,粗茶淡饭,安安逸逸的度过这一生……”

这几句说得体贴之极,连展鹏飞明知她乃是做戏,也差点感动得五体投地。幸而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正是王妙君高明之处,能够叫人断肠,正在于此。于是他一面警惕自己,一面装出佩服感激之状,道:“这些话我向来不敢说,我还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人知道。万想不到你竞替我说了,天啊,真想不到,谁能相信有这种事呢?”

王妙君缓缓蹲向溪边,摘下一朵淡黄色的野花。她的动作十分优雅,教人神往。

展鹏飞眉宇间流露出悲哀之色,想道:像她如此颖慧美丽的女郎,实是难求难遇。假如她不是断肠府的人物,则倾心相许,又有何妨?可惜事与愿违,我不但不能吐露真情衷曲,还须步步为营,严防入阱受害。唉,这是何等可悲之事啊……

他希望立刻把假面具除下来,彼此不要再扮演下去。假如她竞肯幡然悔改,毅然脱离断肠府的话,那就放她一条生路。但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因为他深知这是不可能之事,只好把这阵不知名的悲哀,深埋心底而已。

王妙君目光扫过展鹏飞,发觉他沉默的神色,隐隐含着沉郁,心弦摹地为之震撼。

她洞悉人生,通晓人情,知道凡是有才情智慧的人,往往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看来这个淳朴的农家子,竞也不免如此!

她感到从来未有过那么心软,因为根据她的经验,要毁了这个青年,真是易如反掌。

但拂面的凉风,灿烂的阳光,粼粼的流水,飘零的杨柳以及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这一切再加上英俊可爱的青年。这幅图画,这等情景,转瞬即逝,岁月推移,永远不可复得复见。似短促美丽的时光,何必不留下值得回味的回忆呢?

她轻轻叹口气,道:“你快点回去吧!”

展鹏飞讶道:“你说什么?”

王妙君蓦地警觉,忙道:“没有,没有什么!你刚才想什么?”

展鹏飞道:“我正在想,过去和未来,都不是真实,只有现在,才是真的。过去的情景,恍如一梦,未来的总是不可预测,变幻难知……”

王妙君道:“但即使现在,也仅仅是拂光掠影的一刹那而已,等它一过去,便又变成回忆之梦了,对不对?”

展鹏飞暗自一怔,到目前为止,虽然与王妙君谈得不算很多,可是,她的思想和观察,显然都很有深度,跟一般为非作歹之人的粗浅截然不同。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做这些愚蠢可鄙的事?她究竟知不知道,使男人为她心碎肠断而死,实是莫大的罪恶?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罪恶,但她知道人生那么短暂,又何必去害人呢?转眼一切皆成回忆之梦,她每一次的成功,岂能长久带给她以光荣喜悦?

他越想就越是不解。所以一直默默无言。英俊的面庞上,笼罩着微微苦恼的神情。

王妙君没有打扰他,自个儿心里很有把握。只要这个青年为了她那些含有哲学意味的话而苦思冥想,她就等于已经成功了。

这是极为上乘的攻心之术,对付某一种类的人,要用某一种饵。好学深思之人,若是净跟他说些商贾营利之事,他会认为俗不可耐。若是净跟他说这些富贵享受之事,他会认为虚荣可鄙。

一切果然不出王妙君所料,这一次柳下溪畔之行结束时,展鹏飞与她订下后约,无论如何还要与她见面。

第十三章 石楼玉栏杆情满青山第九章 水网缚蛇娘山精海妖第五章 偷窥美人图媚娘飞针第十七章 丑女解狮吼阳关绝唱第二十五章 古树阵八尸三阴阻路第三十五章 道观风雨夜北佰攻心第十五章 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第二章 火狐聚内丹天魔令出第四章 春宫无寸缕奇男惊魂第三章 虎穴逢魑魅仙子授计第二章 火狐聚内丹天魔令出第二十四章 虎啸伴狼啼尔虞我诈第二十六章 生死一线间金童护驾第三十四章 空林绝鸟迹媚女救侠第二十三章 吞九名失心机心未失第二十八章 无语对亡人少女情痴第十九章 闺房怜怪女耳鬓厮磨第一章 一击刃枭雄恩师跨鹤第二十九章 松风骨未埋不翼而飞第三十七章 古镇审无邪仙女赠图第十五章 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第三十八章 攀岩拒蟒吻古洞春风第二十八章 无语对亡人少女情痴第三十三章 双钩藏玄关宝刀脱手第十六章 举止列仙殊移花接木第三十二章 竹林隐丹珠琴音驱蛇第三十章 鼎湖得重生春光无边第三十一章 步踏大五行灵猫授艺第二十三章 吞九名失心机心未失第二十五章 古树阵八尸三阴阻路第六章 古洞对狼豺蛛母遗威第二十五章 古树阵八尸三阴阻路第二十五章 古树阵八尸三阴阻路第二十七章 老妪起杀机隔木点穴第三十六章 阴阳十二指媚娘亲授第四章 春宫无寸缕奇男惊魂第三十二章 竹林隐丹珠琴音驱蛇第七章 两毒骛蚌争丹经得手第五章 偷窥美人图媚娘飞针第六章 古洞对狼豺蛛母遗威第六章 古洞对狼豺蛛母遗威第四十章 姹女说姻缘义侠拒婚第二十九章 松风骨未埋不翼而飞第二十七章 老妪起杀机隔木点穴第三十五章 道观风雨夜北佰攻心第四十一章 猿啼破绝唱府主失招第二十四章 虎啸伴狼啼尔虞我诈第五章 偷窥美人图媚娘飞针第三十八章 攀岩拒蟒吻古洞春风第二十一章 紫府起刀光旱魃殒命第三十一章 步踏大五行灵猫授艺第三十章 鼎湖得重生春光无边第十五章 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第三章 虎穴逢魑魅仙子授计第二十三章 吞九名失心机心未失第四十章 姹女说姻缘义侠拒婚第四十章 姹女说姻缘义侠拒婚第四章 春宫无寸缕奇男惊魂第三十五章 道观风雨夜北佰攻心第二十四章 虎啸伴狼啼尔虞我诈第三十七章 古镇审无邪仙女赠图第十七章 丑女解狮吼阳关绝唱第十七章 丑女解狮吼阳关绝唱第一章 一击刃枭雄恩师跨鹤第二十九章 松风骨未埋不翼而飞第二十三章 吞九名失心机心未失第四十二章 计杀紫毒蟒奇形匕首第四十章 姹女说姻缘义侠拒婚第三十四章 空林绝鸟迹媚女救侠第二十五章 古树阵八尸三阴阻路第三十六章 阴阳十二指媚娘亲授第四十一章 猿啼破绝唱府主失招第十五章 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第三十章 鼎湖得重生春光无边第十二章 深潭酬丽女汲水千担第二十三章 吞九名失心机心未失第二十九章 松风骨未埋不翼而飞第四十一章 猿啼破绝唱府主失招第三十六章 阴阳十二指媚娘亲授第二十七章 老妪起杀机隔木点穴第十七章 丑女解狮吼阳关绝唱第四十一章 猿啼破绝唱府主失招第十一章 古庵栖妙姑玄铁葫芦第十七章 丑女解狮吼阳关绝唱第十九章 闺房怜怪女耳鬓厮磨第七章 两毒骛蚌争丹经得手第二十八章 无语对亡人少女情痴第三章 虎穴逢魑魅仙子授计第四十二章 计杀紫毒蟒奇形匕首第三十九章 徒手博人猿深潭揽胜第一章 一击刃枭雄恩师跨鹤第三十四章 空林绝鸟迹媚女救侠第十五章 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第二十章 单刀破剑幕身化飞虹第十五章 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第三十八章 攀岩拒蟒吻古洞春风第三十一章 步踏大五行灵猫授艺第七章 两毒骛蚌争丹经得手第二十二章 舍命唱阳关蒙良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