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夫人闻言大奇,但又见柳飞满面笑容,闲庭自若,似乎有十足的把握,不由又接着询问。柳飞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计划解释了一番,洗心夫人大喜,手中握着洗心玉,怔怔地看着半空中飞旋的宁枫和静立的慈恩寺十僧。
此刻炎流山也悠悠醒来,他被袈裟拂过全身,受伤极重。占算元搀扶着他从巨石后走出,柳飞等人虽与他们不睦,但身陷囹圄数十载,此刻又同时落入绝境,不由关切道:“占神卜,炎护法,可还有大碍?”
占算元也不回答,只是朝空中一望,惊叫出声:“怎的宁小兄弟还没有逃走?”洗心夫人早已知晓宁枫是正道中人,口中讥道:“占老怪,你口口声声说他是神门贵人,怎么我们遭难时你尽唆使他逃走?”
幸存众人纷纷出言附和,他们得宁枫引路逃出天氓山,对这小小少年再没有轻视之心,反而是推崇之至。此刻自身遭逢大难,不由又对他生出了一丝期待。
炎流山见得大家神情,突然咳出一口鲜血,口中翕动,却又说不出话来。占算元知其心意,也怒道:“神门纵横四海,囊括九州,我们几百个人又算得什么?若是宁小兄弟遭遇不测,你我就是神门的罪人。”
柳飞闻言一沉,他自负智谋无双,算无遗策,以为天下间一切都可收入胸中,是以一直对占算元那玄乎其玄的六壬术嗤之以鼻,但在山上见到宁枫竟真如其卦象所言,乃神门的贵人,引领大家走出八门阵,心头不由有些动摇。
此刻又听占算元如此说,似乎宁枫对于神门另有大用,他一时踟蹰不前,正犹豫间,耳边突然传来阵阵佛音悲号,震得心神剧痛,灵力乱涌。柳飞抬头看去,却是道宣横在空中,身形陡然长大数倍,已经化作了青莲无相印中的“婆罗门相”。
婆罗门乃是天竺对于祭祀神官的称呼,相当于当今朝廷负责祭天历法的太史令,地位极高。传说其乃是天竺创世之神的后裔,常常独自一人在深山修行,以清泉为饮,野果为食,境界高者能修出丈六金身,上通神灵,下察九幽,一切魔妖精怪莫有能靠近。
道宣化出的“婆罗门相”高达丈二,满身灿灿金光,那锦襕七宝袈裟也随其增长,披在身上。这一宝一相相互辉映,真的是灼如金乌,华若日轮,炫光刺目,令人睁不开眼睛。
魔教群妖见到此和尚种种手段,本是肝胆俱裂,不敢出手。但眼见众多同门兄弟惨死当场,血溅满山,而七殿几大护法也各有损伤,不能与之敌。一时大家陷入绝望,反倒是豁了出去,几名大汉吐出口鲜血,怒骂道:“他奶奶的老秃驴,欺人太甚,老子做成鬼也不放过你。”
说罢手中陡地渡灵力入法宝之中,也不管有用没用,朝天上的道宣金身投了过去。不想还没接近其十丈之内,便如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气力尽消,又被那金光一摄,轰然炸开,化为粉尘漫天飞洒,亮晶晶地飘落直青山的每一处。
群妖哪里见过这等邪门的佛法,尽皆骇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一人喃喃道:“这老秃驴才是魔王……”
占算元见状,也不理会,只是看着那仍被飓风卷入其中,胡乱东西的宁枫,叫道:“今日有这‘青莲无相’在此,你我皆逃不出去了,赶紧将宁小兄弟救下来,我神门便还有希望。”
柳飞冷笑一声,神门大业岂能假手一个外人?而且还是神门死敌峨嵋派的弟子。他正想严辞拒绝,一旁的洗心夫人却突然站出来,说道:“占老怪,老娘姑且便信你一次。”说吧手握洗心玉,黑裳迎风鼓舞,募得腾空而上,朝那飓风飞了过去。
占算元见状大喜,手拿着天地六壬盘,反复拨弄,喃喃道:“只要宁小兄弟还在,就还有一线生机……”
柳飞讶异一声,嘴角荡起一丝微笑,暗道:“既如此,那便怪不得我了。”转而对身侧正调息的泰猿说道:“猿猴子,我们也去助她一臂之力。”
泰猿点点头,两人一执扇,一舞锤,如两道利箭一般直冲过去,瞬间来到飓风之旁。那凌烈的风刃扑在脸上,猎猎生疼。柳飞急忙运出护体灵力抵御,同时手中金光骨扇也上下飞旋,朝飓风中突袭而去,但方一靠近,便觉一股极大的力量传来,震得骨头酥麻,他生怕法宝被毁,急忙收手。
洗心夫人见他到来,乌唇一颤,说道:“柳护法,你刚才所言,可有把握么?”
柳飞笑道:“那是自然,当年元阴殿中那个叫魑魅的护法,便修习一门法术,以吸取旁人魂魄增长灵力。但与这小子一比,那可真是天壤之别。”
洗心夫人一奇,道:“占老怪卜出这小子乃是神门贵人,难道他是元阴殿的人?”
柳飞颌首沉思,片刻道:“绝对不是,当年元阴殿虽在神后的护佑下安然逃脱,但这小子手里有清净佛那老尼姑的云歌剑。若真是神后麾下,又怎么能从妙应仙和峨嵋派手中夺来这三神剑之首?”他们被关押已久,尚不知妙应仙和清净佛早已不在人世了。
两人对话之间,那飓风却突然剧烈回旋,卷起漫天烟尘、青草……便如一条巨龙,婉言呼啸。泰猿脑中简单,以为众人却是依占算元之言,前来搭救宁枫,他举起巨锤,挡住飓风的一记突袭,翻身后退,稳住身形,对着柳飞和洗心夫人大叫:“你们……再……说下去,这……这小子就……要被这怪……怪风扯成碎片啦?”
洗心夫人冷笑一声,道:“你急个屁,这小子死不了。”余光瞥见柳飞一点头,她心领神会,募得御风冲起,一袭黑裳发出淡淡幽光,便似一块墨玉雕刻的美人,周身冰寒彻骨,隐隐有水光云雾缭绕。
道宣此刻化为婆罗门相,面目尽黄,灿灿生光,身披的袈裟迎风飘舞,上面镶嵌的七宝在阳光发出绚烂色彩,闪烁不定。魔教众人虽身临死境,但看这一玄一黄的两道炫光,仍不由目摇神夺。
他只是瞥了魔门三护法一眼,微微一笑,便又闭上双目,口中不时涌出金色的梵文,在空中飞舞,随后隐入周围九名和尚的袈裟之中。那金黄光芒便以其为中心,向外扩散,涌起道道涟漪。
洗心夫人沉心定气,也不理会道宣便在二十丈之外,虎视眈眈。她张开乌唇,念出洗心法诀,手中宝玉嘤的一声发出白光,朝正飞旋的宁峰摄去。不想刚一碰到飓风边缘,便如波光一样剧烈震颤,洗心夫人心头凛然,催动灵力,那白光陡然变强了数倍,可始终难以突破那飓风尘龙之中。
柳飞见状大惊,沉吟片刻,方才看出。这裹住宁枫的不是寻常之风,而是自锦襕七宝袈裟上的七种宝石上发出的灵力,汇聚而成的罡风,除非道宣以袈裟收回,或有大神通者降服,不然这罡风摧古拉朽,永不停歇。不过这个罡风之眼却是天地间最平和寂静之处,外界的一切纷扰皆被挡在外面,道宣将宁枫置于其中,本也是不愿伤他的缘故,可是道宣没料到宁枫竟身负九宫洞天术,能突破风之眼的禁锢,好在宁枫修为与其相差太远,所以暂时并无大碍。
若宁枫有洗心夫人等魔教护法的实力,怕此刻身体早已被呼啸的飓风撕裂,尸骨无存了。
那泰猿见洗心夫人敌不过,便大喝一声,举锤便欲冲过去。柳飞双目一闪,暗中传音,泰猿得其吩咐,身形一滞,却不上前,反而是双手紧紧握住音波锤的柄处,以自身为中心,原地旋转起来。
这音波锤是以奇异紫铜铸就而成,重达千斤,而且灵力非常,绝非凡铁,此刻又被黄土殿护法泰猿猛力挥舞,登时在空中轰然炸响,如同山崩地裂,火山爆发,隆隆之音不绝。
洗心夫人也停下手来,悬于半空,手握洗心玉,凝神感应。泰猿舞至极处,隐隐有雷霆震响,火花四溅,一人一锤重合至一处,已经难以分开。
下方受伤的群妖看见如此景象,一时不由喝彩,有好事之人忍不住大叫:“好,震死这些老秃驴!”话还未说完,便又发出“哎呦”的一声,原来是身旁人偷袭叫道:“你个蠢货,这么大声叫出来,是想提醒老秃驴事先提防么?”那最先说话的人猛地反应过来,捂嘴不言。
道宣冷冷一笑,这些妖人都受了重伤,不足为惧。但他的七宝封印却尚未凝成,一次要收服如此多的魔门妖人,便是以他的修为,也需作法多时,好在有袈裟伏魔阵护驾,倒也不怕他们逃走。
群妖翘首以待,凝神观望。但泰猿速度越来越快,便如一团模糊的黑影,众人心知若是此刻被其砸中,怕是玄冰铁也要成铁片了。不少心急之人已是暗中催促。
柳飞满面微笑,心中盘算,待到某一刻,他眼皮忽的抬起,精光大作。泰猿也大喝一声,手中音波锤忽然脱手,但目标却不是道宣等慈恩寺的和尚,反而是那卷起了尘土的飓风。
众人目瞪口呆,还以为是泰猿受伤过重,法宝脱手。但尚未来得及大呼糟糕,一侧等待已久的洗心夫人玉足踏空,催动灵力涌入手掌,那浑圆玉石闪烁灵光,闪电般飞至音波锤的前方。
只听得嗡的一声沉闷炸响。众人诧异之极,不知道三位护法想要做什么?唯有占算元拿着六壬盘,面容失色,惊道:“难道……”
道宣睁开双眼,咦的一声,感应而去。才发现洗心玉竟然在那雷霆之力的冲击下,深深的嵌入了音波锤之中。一起朝着飓风飞去。他心中暗叫不好,急忙摇摇念起法诀,控制飓风摇摆闪躲。
但音波锤在泰猿的全力挥舞之下,势若闪电,饶是道宣借助伏魔法阵和袈裟之威,也难以阻挡,眼睁睁地看着紫铜锤没入飓风之中,隐而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三护法意欲何为?占算元却是面如死灰,惊声嘶哑叫道:“柳飞,你好大的胆子……”他虽愤怒,但怎奈修为甚浅,又负了些伤,无可奈何。炎流山粗枝大叶,但瞧见占算元神情,也已知晓了大概,挣扎着坐起,吐出一口鲜血,又瘫软了下去。
只见那罡风化作的尘龙陡然安静了下来,便如一擎天柱般立在山顶之上。道宣虽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但七宝封印还未完成,此刻不能妄动。柳飞等三护法并肩御风,悬于飓风二十丈之外,六目运气凝视。片刻后,泰猿挠了挠脑袋,结巴道:“这样……就能……救这……这小子了么?”
洗心夫人冷笑一声,道:“能不能救这小子不知道,但我们却是有了可趁之机。”
她话音一落,那罡风又陡然流转起来,裂风撕扯之音轰鸣震耳。不一会儿,罡风疾速扩张,转瞬间已是粗逾五十丈,下方看去,简直如传说中的吞天巨蟒一般,甚为骇人。群妖心中惊惧,不由连连向后撤去,又不小心遇到袈裟伏魔阵的边缘,惨叫一声,失去了知觉。
又过片刻,“吞天巨蟒”已长大至近百丈,虽裹挟了漫天尘土,但已经隐隐可看见宁枫置身其中。道宣见他承受了如此狂猛的罡风许久,竟然没有昏迷,反而是周身透出一丝奇怪的气息。
他凝神感应,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其话音未落,那罡风巨蟒便猛然炸开,如江河决堤,滔天海啸般朝四周扩散,道宣、柳飞等人修为绝高,以护体灵力荡开,炎流山也勉力支撑,将占算元护在其中。但余下的重伤群妖却难以抵挡,那些被卷溺半空的细小尘土、花瓣青草被这劲风一激,锋利程度丝毫不下于神兵利器,毫无阻碍的射入魔教众人体内,一时又是哀鸿遍野,死伤惨重,逃出天氓山的数千之众剩下不过五百。
占算元探出头来,眯眼眺望。只见飓风消散,天空澄明,宁枫一袭素衫不改,浮于空中,猎猎作响,但占算元却分明感觉,这少年已与半个时辰前判若两人,周身萦绕着一丝淡淡的赤红气息,在白云的映衬下尤为显眼,那丝丝溢出的阴邪之力,竟是与慈恩寺高僧的佛光相较也不落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