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心里极端不爽,又刚被酒精刺激了一下的马货与拳皇两人,在走到元伯小店门外的时候,满腔的恨意、被打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地方。据说是在拳皇的提议下,他们做出了原本不在刀疤成的复仇计划之中,让两人最终后悔终生,也拉开了几天之后那场血案序幕的一件事来。
元伯那家出租影碟的小店和国内很多同类型的小店一样,有两扇铝合金框架的玻璃门,玻璃上面花花绿绿地贴着当时最为流行、出租率最高的电影海报,如《古惑仔》之类。拳皇和马货用路上的一个垃圾桶与几块碎砖头,毫不费力地砸开了元伯店子的大门,抽出刀就冲了进去,一顿乱砍乱砸,把小店搞成了一片狼藉。
这本来最多就是让元伯损失了几千上万块钱的小事,办不了人,就砸对方场子的例子在道上也屡见不鲜,不足为奇。关键是,店子虽然是元伯出钱开的,看店的人却不是元伯,而是他的妈妈。那天晚上,由于元伯两父子都出去吃酒了,他的妈妈关门打烊之后,也就没有回家,图方便就住在了店子里面。
深更半夜,一个老实巴交出名的中年妇女躺在自己的店子里面睡得正香,大门却突然被人砸烂,然后冲进了两个浑身酒气的人,手上都还拿着明晃晃的家伙,进来就发疯一样地乱打乱砸。
如果你是那个妇人,你会作如何反应?可能你都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已经吓傻了。
元伯的妈妈也是一样,那一晚,她受了极大的惊吓,直到几天之后,元伯过世的时候,她都还一直住在医院里面,浑浑噩噩。
更坏的是,据说元伯的母亲还被马货、拳皇两个人多多少少地打了几下,踢了几脚。
听到兄弟被打的消息,刀疤成就红了眼,带着刀满大街找人;诚然,元伯没有刀疤成那样的凶狠,但是他也是个流子,还是个道上打滚多年,小有名气的老流子,听到自己母亲被人动了,店子被人砸了,他会怎么样?
他没有红眼,他只是铁了心,铁了心地要办人。
前一天,刀疤成、拳皇、马货三个人带着刀到处找元伯、何向阳,想要报仇,后面二人却都消失不见。
第二天,人还是那些人,所扮演的角色却完全转换了过来。
得到母亲出事的消息,元伯和父亲连夜都赶了回来。直到天快要发白,他母亲住院和整理店子的事才算勉强忙完。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元伯都坐在母亲的病床前面一言不发,终于等到天明,他才站起身来,打了几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听到他告知我的这一切,我当时也马上表达了一个意思:该怎么搞就怎么搞,我毫无保留地支持。
接下来,元伯再拨通了其他的几个电话,打给贾义以及跟着他玩的几个小弟与何向阳。等所有人集结完毕,元伯带上一伙人,提着刀就直接去了马货的家里。马货不在家,于是元伯他们跟着又先后去了拳皇和刀疤成家,还是不在家。
一整天,元伯什么都没有做,甚至破天荒第一次旷工,连迪厅都没有去,就只是带着刀到处找人,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原来,马货与拳皇在砸完元伯的店子,还把元伯母亲动了两下之后,气消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元伯是谁的人,他们很清楚;元伯有哪些兄弟,他们也很清楚。
同时,他们两个更加清楚:虽然自己一伙也是因为心黑手辣而出名,但是和元伯的兄弟以及元伯背后的那伙人比,还有着极大的差距,那是敢明刀明枪与三哥干的人,那是得到了廖光惠赏识的人,他们惹不起。
于是,两个人没有回家,而是给刀疤成打了电话之后,直接去找了他。
刀疤成比起那两人来,要聪明得多,也理智得多。他很快分析清白了利害关系,明白事情闹大了。虽然晚上的事他不在,但是他是大哥;同时,白天他也带着刀一起到处找了人。外人看来,这两点,无论从哪点来说,他都脱不了和这件事之间的干系。
当天晚上,刀疤成一刻都没有停留,作出了简单安排之后,就带着两个人一起走了,去距九镇十五公里左右的另外一个小镇上,投奔了他的一位朋友。马上就要过年,我想刀疤成的本意并不是要外出躲灾,他心里想的可能只是避避风头,先把事情冷处理一下,然后再想其他的办法来化解。
元伯到处找人的当天晚上,我在一家茶馆里和几位朋友一起打牌,****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清我的具体地址之后,赶了过来。
****进门给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就坐在了我旁边,一边看我打牌,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胡钦,听说拳皇他们昨天砸了元伯的店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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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个话,我就知道****是来做什么的了。他并不是过来找我玩的,他是来说情,受刀疤成所托前来说情。在刀疤成还跟着老鼠的时候,与红杰就有些不合;相反,他和****的关系却是相当不错。而所有人都晓得,****和我的关系也是水乳交融,臭味相投。找****来说情,是个不错的选择。
刀疤成想出了化解的办法,不过元伯想化解吗?
不想,所以,我也就断了他的这条路。
“呵呵呵,还打了元伯的妈妈呢。”听完****的话,我也没有说破,边打牌边随口答道。
“没有吧,他们说没有打啊,只是推拉了几下。”
“推拉就不算打啊?别个这么大年纪了,又是个女的,经得起他们几个推拉?”
“……胡钦,要过年哒,图个安静。听我一句,刀疤成那边出点钱,这个事闹得也不大,算哒好不好?”****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本意来。
“****,又不是我要搞他,是元伯,你给我讲这些有什么用?”我还是看都不看****一眼。
“哎呀,你和我说这些就没得意思了啊。胡钦,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要你帮个忙,你给我讲这些七里八里不搭界的话。你是元伯的大哥,你讲句话不搞,未必他敢搞啊?大过年真的要把事闹大啊?”
“****,不是兄弟我说你,你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丢人,管这么多。小朋友的事就让小朋友们去搞唦,我们掺和进来干什么?闹大?能闹多大?未必他们几个还翻得起天来啊?真是的。”
“唉,我也不是想要掺一脚进来,刀疤成和我关系真的还不错,他也不想得罪你,所以你看能不能给我……”
我怕****说出下面的话,所以我马上打断了他的发言,说道:“****,我这么说。上次红杰的弟弟被人打了,你们和东哥是怎么帮红杰出头的?那还只是红杰的一个表弟,我们这次是元伯的亲娘。要是你,你怎么看?元伯的亲娘还比不上红杰的一个表弟?不想得罪我?!不想得罪我还敢动我兄弟的妈妈?想得罪我了,那不是杀我全家?”
“……那你看到底要怎么搞才好?”****被我反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我真的不晓得。而今关键是元伯忍不下这口气,不是我要搞。我是他大哥不错,我也不可能逼着他看到自己妈妈被打了,忍气吞声不说话吧?”
“那我而今找你就是商量下看唦,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件事摆平,莫搞大了。是不是的?”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清楚,今天我是一定要给****表明一个态度的。****是个好人,他一心想要化解这件事。可是,我也明白元伯现在的心情,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怒火中烧,他是我的兄弟,无论他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他。而且,早上的时候,在电话里已经向他作出了我的保证。
刀疤成我不讨厌是不错,可拳皇我是早就有些看不顺眼的,当年敢动我,现在他又敢动我兄弟的母亲,打狗还要看主人,在他眼里,我胡钦算什么?我们九镇六帅的名头算什么?所以对于这件事,我最大的限度也是最好的态度就是不插手,但不可能做出限制元伯的举动来。
只是,****这么长时间的好朋友,都这样说了,我也不能打他的脸,完全不给面子。于是,短暂考虑之后,我作出了这么一个回答:“****,这个事,我真的做不了主,找我商量也白商量的。你硬是要我搞个办法出来,可以。明天要刀疤成、马货、拳皇跪在元伯母亲床前面磕三个响头,所有医药费之外,再出五万块钱给元伯家里,这个事就这么算了。不然,他们三个哪个都莫想回来过年!”
这个要求虽然苛刻,却并不过分,他们能做到,我也就能够给元伯一个交代。只是,我忘记了一个问题——刀疤成三兄弟又岂是肯给人下跪的主?
我想,也许就是我的这句话,让刀疤成断绝了和解的念头。
不过,将冲突引发到最终动枪地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以及他所做出的一件事。
何向阳。
那天,找了一整个白天的元伯连刀疤成三人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于是怒气满胸的元伯也做出了和马货、拳皇前一晚同样的事情。
他砸了刀疤成三兄弟开的那家小麻将馆,砸得非常彻底。
刀疤成当天一定就得到了消息,却还是没有冒头。我想,依刀疤成的性格,做到这种地步,证明当时他是真的想要和解,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而元伯,虽然母亲被打,没有找到当事人,不过砸了店子之后,怒火多少也应该消弭了一些。
事情好像在刀疤成的忍让和元伯的宣泄后,开始走向良好一面时,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何向阳,却再次把事件推向了恶化的最。
二○○二年,腊月二十七,也就是元伯母亲被打之后,元伯砸了刀疤成麻将馆的第二天,同时也是元伯晚上喝醉酒闹事,被我教训的当天。上午,何向阳在十字路口吃早饭时,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马货的父亲,当年千里寻女赶到广西来宾,还被何向阳关了几天的男人。
有些事,冥冥中真的有恶作的天意。
本来那天,马货的母亲要他父亲在家休息,帮着家里打扫卫生,筹备年货,好准备过年。可是马货的父亲却觉得这几天正是人们纷纷外出买年货、吃喜酒、聚会的好时节,慢慢游的生意比平时好得多,舍不得生意之下,还是出了门。
也许一开始何向阳多少还是有点想找到马货的人,好为元伯母亲报仇的意思在内。他毕竟也是人,元伯对他那么好,他不可能一点都无动于衷。所以,刚遇见马货父亲的时候,他立马拎上原本坐着吃早点的一个小板凳走了过去,追问马货的下落。过程中,当时大街上的很多人都看见,何向阳多次高举着板凳吓唬马货的父亲,并且狠狠砸了那辆慢慢游几下。
再后来,那些人看到何向阳就坐着马货父亲的慢慢游走了,走的方向是去往新码头的那条路。那条路通往马货的家。
为什么何向阳会坐上慢慢游,和马货父亲一起离开呢?因为何向阳是一个极度贪婪爱钱,而且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同时却也有些愚昧,有些狂妄的人。
如果他不爱钱不贪婪,不为了钱不择手段,他就不可能骗了那么多的亲朋好友,而做到了传销中层的位置;如果他不愚昧、不狂妄就更不可能去做传销,每天对着镜子说自己牛逼。
而马货父亲却如同元伯的家人一样,也是苦了大半辈子,老实巴交的人。何向阳多年前就害过他的女儿,前一天又还和一伙人一起拿着刀跑到家里去找儿子,这样的人,马货父亲惹不起,也不敢惹。
所以,在与何向阳的谈话中,这个老实的中年人完全把性格里面胆怯、懦弱、怕事的一面表现了出来。这也让何向阳原本单纯想为元伯报仇,追问马货下落的意图逐渐起了变化。
通过几年传销害人的经验,他完全懂得面对这样的人,他可以得到的是什么。而且,他也不必害怕。这两天的事,他完全明白了他的靠山是什么,甚至有可能,他把刀疤成兄弟的忍让看做了一种失败,一种低头,一种被征服。
他甚至还可能想,昨天被他们砸的麻将馆也不只值几千元,马货一样屁都没有放,那他再多拿几千元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他找马货的父亲要了五千元。
只是唯一和他设想不同的是,马货的妹妹却不再是当年在广西来宾时胆小怕事的小女孩了,而是一只母老虎。在马货家找马货父亲要钱的时候,何向阳就与这只凶悍的母老虎发生了冲突,这次他毫不留情地痛打了马货妹妹一顿,惊吓万分的马货父母过来拉劝,也多多少少挨了几下。
他贪婪到借着给兄弟报仇的机会去诈钱,不择手段到痛打了别人的全家,狂妄到光明正大在人家家里行事,愚昧到忘了前几天的那顿打,甚至还认为对方不敢把他怎么样。
一个原本无足轻重的人身上那些龌龊缺点,造就了这件没人想到的突发事件,而就是这个可耻的小事件,让时光超越了中间的五个日夜,就连万家团圆的春节都变得苍白无力,而直接跳到了二○○二年农历正月初二。
那黑色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