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旧事,有打扰父皇的必要么?”扶苏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昔日东郡刺杀,上卿赵泗救王保架,因此受伤卧床,黑冰台自此成立,东郡因此血流成河,迁王陵令推行至今,看似大张旗鼓,但是杀的人甚至不如当初陛下肃清东郡之时更多,除此之外,上卿赵泗更可以随意出入宫禁,陛下爱臣莫过于赵泗,这样的事情公子是不可自己做主的。”白应沉声开口。
你要说白应多有能力多有权势那不至于,但是他为人处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做聪明人。
扶苏闻言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开口:“既然如此,此事就交于你罢。”
白应欣然应允,持长公子的命令入宫。
白应一直在扶苏的官邸活动,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不代表长公子扶苏的情况下,他是没有资格单独求见始皇帝的。
然而哪怕是携带著长公子的命令,白应也仅仅是拥有了这个资格罢了。
就像现在,白应恭谨的站在宫外,和卫戍的甲士进行交涉。
“我是长公子官邸的博士,受公子之命求见陛下,诉禀王事,请为通传。”白应落落大方的开口。
值守宫禁卫戍的樊哙闻声瓮声瓮气的点了点头,尔后公事公办向中车府递交了申请。
宫外归羽林,宫内归宫人。
白应想入宫要经过羽林卫戍的通传,然后等候羽林通传给负责管束的宫人,宫人递交给中车府令,中车府令再禀报给始皇帝,这套流程才能够走完。
шωш ●тт kдn ●¢ Ο
事实上大部分臣子入宫都是这么个情况。
羽林检查一遍,宫人检查一遍,最大程度的降低风险。
像身份更高一些的,和始皇帝更加亲密的,这个流程自然也会相应的有所提速简略,羽林卫戍和宫人都不是正常朝官,他们是始皇帝的羽翼,也是始皇帝安全的守护者,因此位高权重他们是不怕的,就怕这个人和皇帝亲近。
樊哙正常走流程,传递给中车府,中车府令在经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以后终于接受到了延迟的消息,因此黔立于始皇帝门外,轻声扣动房门提醒始皇帝以后才轻声禀报。
“陛下,长公子官邸的博士白应奉长公子的命令入宫求见。”黔的声音轻轻响起。
始皇帝停下批阅政务的毛笔微微抬头:“何事?”
“还未说。”
“准其入宫奏事。”始皇帝开口。
虽说始皇帝和扶苏之间隔阂很深,但实际上始皇帝哪能对自己的好大儿没感情?
无非就是嘴上骂著,实际上却又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这也是扶苏迄今为止虽未立储依旧拥趸无数的原因,打归打骂归骂,但是始皇帝不会特意给扶苏上眼药,甚至还会刻意强化扶苏的主导地位。
要是真讨厌扶苏,什么权利都不给,什么活动都不让,入宫就不接见,把扶苏真正的当成一个边缘人来看待,用不了几天扶苏的支持者也就作鸟兽散了。
父子俩都拧巴,但是其中拳拳爱子之心表现得还算明显,最起码不至于到了君臣猜疑的地步。
“请入内搜检。”
宫外,等待许久的白应终于迎来了羽林卫戍的搜身检查。
在宫禁之外经由羽林卫戍搜身检查以后入了内宫还要接受一次宫人的检查。
这是所有人的必经步骤,因此赵泗仅仅自由出入宫禁这一项的含金量才如此之高。
就凭这一点,所有人都没办法小看赵泗,这也是白应坚持禀报给始皇帝的主要原因,事涉赵泗,那就没有小事。
进入宫禁,在宫人的引导之下,白应终于来到了始皇帝办公的宫殿,入了宫殿,白应却不能入内,只能在门外奏事通禀。
这是极限了……
像白应这种身份没有长公子的加成入宫都不可能,更不要说和始皇帝当面诉事了。
“臣,参见陛下!”
白应于门外躬身行礼。
“扶苏遣你,何事入宫?”
始皇帝跪坐在案几之前,审视著垂著脑袋立于门外的白应。
就在刚刚,他才接到顿若汇报的事情。
扶苏,正在调查赵泗。
嘴上说著嫌弃,但是始皇帝终究还是念著自己的肱骨大臣的。
赵泗之重,近乎于国,此中不足于外人道也,因此哪怕是他的亲儿子,他已经几乎确定的继承人扶苏事涉其中,始皇帝也要弄个究竟。
虽然没有开口表达过,但是其实很多人都清楚,赵泗是始皇帝不容触碰的点,但是大多数人只以为始皇帝亲近赵泗,不知道赵泗于国之重。
就凭赵泗能够让五谷增产,而且还是独一份且不可复制会随时间衰减这一点,就堪比半个大秦的价值。
因此,始皇帝对涉及赵泗的事情,很关注。
“是这样……长公子归国以后,是上卿赵泗相迎,长公子初见上卿,倍感熟悉,因此于臣言,上卿似是故人之后,后来公子府内宴饮,也曾提及,时有人以为长公子亲近上卿,然而并非如此。
上次宴饮之时,公子高献舞姬于长公子,其中一舞姬擅赵舞,因此长公子才得以忆起当年旧事……”
事涉赵泗,始皇帝原本不置可否的神情逐渐认真了起来。
哦,扶苏原来还说过赵泗似故人之后这样的话?
不过赵泗如日中天,这样的话就算说起来大多数也会觉得这是扶苏有意拉拢赵泗的托词,但是听白应的话,扶苏这不是随口胡说,而是确有此事?
始皇帝自己也调查过赵泗的身世,但是线索太少,到了季常那里就断线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赵泗是赵人?”始皇帝皱眉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清退宫人之事?”白应开口问道。
始皇帝点了点头,六国覆灭以后,嫡系宗室几乎被屠戮殆尽,剩下得以活命的去处也就那么几个。
有的去了隐宫,有的成了宫人。
各地王室充为歌姬舞姬。
后来始皇帝肃清外戚势力,楚国一系的外戚势力最先遭殃,不仅昌平君昌文君身死,宫人凡楚人者基本上都被发配隐宫。
但始皇帝肃清的不仅仅是楚国的外戚势力。
还有赵国的,因此出身赵国的宫人也被清退了一批。
“昔日长公子府邸之内,有一舞姬,会弓马,剑器之舞,名为瑛女,得长公子青睐……长公子之所以觉得上卿熟悉,正是因为昔日府内的舞姬瑛女啊。”
始皇帝的眼皮不受抑制的跳了一下。
那这么说……赵泗……岂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微妙的情绪在心里荡漾了起来。
然而白应下一句话打碎了始皇帝心里的微妙。
“长公子因此惊觉,或许赵泗有可能是瑛女的子嗣……这才派臣去查探上卿的身世,只是经过探查,却发现时间对不上,上卿两岁的时候得被收养,倘若往前推两年,那个时候的瑛女,尚且还待在长公子的府邸之内,过了快一年才于宫内消失。
但是事涉上卿,长公子不敢怠慢,因此派我立刻通传陛下。”白应躬身垂首。
始皇帝眼里的光在这一刻仿佛莫名的黯淡了许多,连带著垂首的白应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近乎于实质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这对于始皇帝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以至于始皇帝现在不上不下,非常难受。
连带著,始皇帝下意识的有点没来由的生气。
当然,始皇帝自然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接听到白应的汇报了解过事情的具体经过以后,白应就被始皇帝打发走了。
而另一边,自白应离开以后,始皇帝依旧被那种不上不下的情绪卡了很久。
人这种东西,喜欢的时候百般喜欢,怎么看怎么顺眼。
虽然始皇帝经常觉得赵泗小毛病很多,但是已经下意识的认为赵泗是个很不错的后辈。
在不久之前,始皇帝还感慨过自己的后代要是能有一个像赵泗这样的毛头小子多好。
白应奏事的时候始皇帝都快绷不住了。
他甚至已经忽略了自己的好大儿扶苏居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敢偷偷干坏事了。
结果话锋一转,成了这种结果。
基本上已经定死了,扶苏不会无的放矢,这时间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自古以来都说怀胎十月,但是怀胎十月并非定数,早产儿晚产儿在人类的历史上都有。
记载之中,也有人怀胎十二个月才生产,一度被引为奇谈。
还有怀胎六七个月就分娩出来几斤重的大胖小子呢,同样也被人津津乐道。
可是扶苏这个时间相差太多了。
赵泗被捡到的时候已经两岁了,总不能是怀胎两年才生产吧?
而且那个瑛女在此之前一直在扶苏的宫邸之中,如果怀有身孕不会没有人注意,除非前面一年压根不显怀,旁人根本注意不到。
“黔?”始皇帝沉声开口。
“臣在!”黔躬身侍奉在始皇帝身边。
“伱说这世界上可有怀胎两年才生产的人?”
黔闻声愣了一下。
他算是听到了事情经过,但他万万没想到始皇帝问的居然是这个。
这种问题黔不敢怠慢,更不敢有什么纰漏,他可不是赵高。
“像这样的事情臣是没有听闻过的,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敢肯定。”
黔选择了一个万金油回答。
始皇帝闻声哑然失笑,倒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隐宫之事一直归你管理,去查一查隐宫之内有没有一个名为瑛女的赵女。”始皇帝开口说道。
黔躬身领命,隐宫归中车府令管确实,但是黔才当中车府令几天?
这都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黔面对始皇帝的要求心知这种事情一定要办妥,但是又倍感为难。
那可是二十年前啊,鬼知道还有没记录?
隐宫压根就不是人能待久的地方,二十年,人都换了一茬了,哪有那么多老古董?
黔只希望自己的前任赵高在执掌隐宫的时候还留有文字备份。
离开宫禁以后,黔呼唤宫人准备前往隐宫,回望宫禁,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黔是中车府令,自有亲近宫人关心他的心情状态,因此见黔叹气开口问询:“府令何故哀叹?”
“都说像我们这样的宫人常常侍奉在君王身边,最会扭曲君王的想法,最容易得到君王的亲近,可是陛下爱上卿之深,倍胜宫人也,而我等宫人,却反倒不能为陛下体几了。”
黔是赵高死了以后才上位的。
因此刚刚上位以后,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面对赵泗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毕竟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时日久后,黔依旧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是人是趋利性生物。
黔本身所处的位置就决定他必须得到君王的亲近……
因此,他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现在的中车府令,越来越像是工具人了。
赵高在担任中车府令的时候,还有掌管车马出行保管印玺文书存放的职责。
到了黔以后,车马出行的负责权到了羽林卫戍的手中。
印玺黔更是压根接触不到了,现在印玺始皇帝都是自己取用了,除非赵泗在才会让赵泗去取用印玺。
留在中车府令的实质性权利无非就是侍奉始皇帝以及一定的安全负责和文书保管和存放。
而今日目睹,更令黔心生一种荒谬之感。
那绝不是他的错觉!
始皇帝居然真的希望赵泗是他的后代子嗣。
恐怕,所有人都低估了始皇帝对赵泗的看重,也正因为如此,黔必须得更加的小心翼翼。
黔在身旁宫人的搀扶之下踏上车架叹了一口气。
“先前赵高办了错事,让中车府令蒙羞,我们现在才更不应该懈怠。”身旁宫人应声奉承。
而另一边……
遥远的边疆。
韩信率领蒙恬交付给他的一万兵马正在行走在大秦的疆土之上。
俯瞰之下,兵马整整齐齐的跨过城墙,正式朝著草原深入。
长城这边,是大秦的领土,而长城那边,也是大秦的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