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海根的脸色又晴转多云,叶大林也显得有些尴尬,潘有节却抚掌道:“好!若是达官上位,那我也是赞同的。只要总商之位不脱出我们三家掌心之外便行。”
叶大林忙道:“不行不行,最近兴成行的事情太多,我又忙着要给女儿办婚礼,实在脱不开身。”
吴承鉴道:“若是岳父大人也不想做…”他转向潘有节,嘻嘻笑道:“启官,那就只能你勉为其难了。”
这一次,潘有节竟全不推辞,本来张开了折扇一收,在左手掌心一拍,道:“我最近倒是闲着,这个位子让我来坐倒也成。”
吴承鉴道:“那就这么办?”
潘有节笑道:“就这么办。”
两人都笑了起来,叶大林也跟着笑,潘海根马上也陪着笑。
笑声飘满了白云楼。
绝色茶姬又奉上一巡茶来,潘有节道:“承鉴,这次你成亲,可要哥哥送你什么贺礼?”说起私事,他称呼又转。
吴承鉴笑道:“贺礼这种东西,哪有自己开口要的。”
潘有节笑道:“循例的东西,自有下头的人去准备,若你有什么心头好,又是哥哥能办到的,何必跟我客气。”
吴承鉴想了想说:“我家就要搬家了。别的都还凑活,就是少了个戏班。有节哥你家那个昆曲班子,我可眼红了好久了。”
潘海根听了心中一哼,心想那个昆曲班子可是潘有节下了不知多少真金白银才打造出来的——戏班教导是名家,所有角儿选的都是江南籍的美貌童子,三四年一路在家里养着教着,花费何止万金!更别说为此而投入的心血——结果你一句话就要了去,可真敢开口。
不料潘有节却笑道:“那算什么!若知道你喜欢,我早让人给你送过去了。”
吴承鉴笑道:“有节哥若是以前送,我们吴家的西关宅子门面太小,放都没地方放,也就是现在要搬新家了,这才能多出了地方来折腾。不过不管怎么样,谢过有节哥了。”
两人举茶齐笑。
若不知道的,只当白云楼内在谈什么风雅之事,也只有清楚底细的人,细品之后,才能晓得刚才一席话三方已经做了几次的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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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吴承鉴叶大林下山后,潘海根回来,不忿地道:“启官,真要把昆曲班子送给吴家?那可是您这几年的心血啊。”
潘有节挥手让茶姬少年们都下去了,这才道:“我本来以为昊官年少气盛,这次多半要试着跟我争一争的,没想到他能点到为止,这份心性更不简单了,不错,不错。”
至于那个价逾万金的昆曲班子,似乎连提都不值得他再提一声。
潘海根就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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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吴承鉴和叶大林到了山下,走到岔路上就要分别,叶大林忽然问道:“昊官,总商的位置,你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吴承鉴轻轻一笑,正想说话,忽然瞥见叶大林眼中精光一闪,他心里一阵凛然,临时改口道:“这个位置,且让启官坐两年再说吧。”
叶大林这才一笑,道:“这样才对嘛。”
问明这句话,叶大林才乘轿而去。
吴承鉴望着远去的轿子,心里头忽然没来由的又是一沉——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压多了一个担子了。
他叶大林是什么人?是当年连给粤海金鳌潘震臣做左右手都不肯的,有这样的心气,现在却被迫来给吴家做附庸,如果吴家连拿下总商之位的野心都没有,还凭什么让他跟随?
所以叶大林刚才那一问,轻若鸿毛,却又重逾千斤,竟是逼得吴承鉴违心改了口。
想起这个,吴承鉴不禁低声自语:“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吴七道:“昊官,你说什么?”
吴承鉴淡淡道:“没什么。”
他不喜欢坐轿子,于是换了马骑回了西关,来后院见吴国英,只见吴承构正在院子里扮小丑引得吴国英呵呵直笑,吴承鉴看老爹乐成这个样子,心想让老二回来毕竟是对的。
吴国英是知道吴承鉴去见潘有节的,见他来就找了个理由把吴承构支走了,只留下吴承鉴,问道:“谈的怎么样?”
吴承鉴道:“启官想要做总商。”
吴国英点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这两年黑菜头算尽机关,但家族实力不够领导群雄,再多的算计,终是枉然。”他又问:“昊官,你是什么想法。”
吴承鉴道:“我答应了。”
吴国英再次点头:“好。我们吴叶两家就算合起来,目前最多也只是和潘家抗衡而已,再说你年纪也还小了些。老叶说什么了?”
吴承鉴道:“他能说什么,陪着笑呗。”
“那不能。”吴国英说道:“至少下山之后,他要问问你想法吧?”
这真是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一举一动都把对方摸得通透。
吴承鉴笑道:“阿爹你真是人老成精了。嗯,他是这么问我的。”
“那你怎么说?”
吴承鉴道:“我说,这个位置,且让启官坐两年再说吧。”
吴国英的一双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这种愉悦感都要从每一根皱纹边漏出来了,比起刚才吴承构扮小丑逗他开心都要强烈十倍。
那一晚吴承鉴成功翻盘之后,他对这个小儿子的能耐手腕已经不再担心了,然而还是有不放心的一点:他明白吴承鉴对商事的不耐。
吴承鉴不像叶大林,把商场事业当作最大的人生乐趣,吴承鉴虽然有这方面的天赋,有时候却把事业当作负担,如果不是吴承钧忽然病倒,这个小儿子多半是真的准备做一辈子的纨绔了。
但今天吴承鉴能够这么回答叶大林,吴国英就知道他已经完全进入昊官的角色了。
“好,好。”吴国英伸过手来,握住了儿子的手,又说了两声:“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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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有节回潘家园后,当天就让整个昆曲班子收拾行装,连同几十箱的戏服、七八辆大车的戏班杂物一起送了过来。
这下却让吴家为难了——西关大宅哪里放得下这些?
倒是吴国英当场拍板:“现在就把家搬到河南去。”
吴承鉴道:“颐养堂还没完工呢。”
颐养堂就是准备给吴国英养老的院子,吴承钧蔡巧珠那边的叫梨溶院。
吴国英道:“让戏班先过去,你把公务这一块也挪过去。我且在这边先住着。承钧也不能乱动。至于你想住哪里住哪里。”
吴承鉴想了想,说:“我还是在这边住,让贻瑾挑个院子先住进去吧。”
“应该,应该。”吴国英道:“早该让周师爷来家里了,就是这边小,让他在河南那边挑个院子就很好。”他如今对周贻瑾就是日常语气上也放得很尊重。
想了想,吴国英又说:“你的婚事,也在那边办吧。成亲那日一定热闹,承钧却不宜多打扰。”
吴承鉴也觉得是这个说法,哥哥的身体可比什么都重要。成亲和寿礼不同,鞭炮什么的少不了,到时候一定很吵闹,尤其是吴承鉴这等人物,到时候鞭炮声只怕要跟枪炮声差不多。
当下他便去准备了,先去告诉周贻瑾,周贻瑾笑道:“这新家还有我的份?”
吴承鉴道:“除了颐养堂和梨溶院,随你要哪个院子都行,就是你把日天居要了去也没问题。”说着摊开了整个吴家园的布局图。
周贻瑾道:“我才不要呢,你那园子的名字,我听着怪异。”就要了吴家园最西南角还要外边的一个小岛,在地图上点了点,说:“就这里吧,回头改个名字,把戏班也搬到那里去。这段时间我就玩玩昆曲,不寂寞了。”
吴承鉴道:“这里?这可是叶家园的地界了。”
周贻瑾笑道:“如今不都成了吴家园了么?”
吴承鉴笑道:“是这样没错。只是这样我们离得就好远了。”
周贻瑾道:“你都要成亲了,我们保持点距离好些。”
吴承鉴就来勾他的肩搭他的背,笑道:“你这话可说的有些暧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个在搞南风。”
周贻瑾给了他一个肘子:“我就是怕你来聒噪我。”
吴承鉴就要给这个岛起了个名字,叫桃花岛,周贻瑾问这岛上是否有桃花,吴承鉴说回头种上就有了,周贻瑾不肯,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曼倩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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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吴家这边,叶家那边听了吴家的打算,叶大林倒也没什么,就是送女儿过珠江而已。
马氏却说:“与其从这边抬轿子出去,不如我们也去河南住些日子,到时候从叶家园把轿子抬出去。”
叶大林道:“那片地都已经划给吴家了。”
说起那片地,马氏就心疼的不行,那里的亭台楼榭,有不少都是她找人精心设计过的,没想到大好的别墅一天都没住过就成了别人的了,不过木已成舟,这时候再撒泼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道:“那片地是嫁妆,嫁妆嫁妆,女儿都还没嫁,就还是我们的。”
她其实还存了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便是已经建好的园子一天都没住过,就这么给了吴家,实在不甘心,不如去住上几天——住过几天也是住过了,到时候就是旧房子转手,这样想着心里就舒坦多了。
叶大林想想也有道理,加上他最近烦心事多,也想换个环境住几天,就派人去跟吴家那边交涉。蔡巧珠便来跟公公商量,吴国英道:“可以,这样挺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叶家当即就去打扫,准备全家都到那里去住,并在成亲之日作为叶有鱼的出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