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蔡清华还敢阻止自己,吉山冷笑道:“还要怎么样?”
蔡清华便在朱珪耳边耳语起来,朱珪听了神色凝重,然而终于道:“好,也罢,破釜沉舟,在此一役!”
原本已经松了口气的宜和行众人,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均想:“这是要做什么?”
便听朱珪道:“请诸位稍留。”
蔡清华叮嘱了一声,便有长随取了纸笔,朱珪背过去当场写字,跟着取出随身关防用印。
吉山微微吃惊,叫道:“总督大人,你还想怎么样?”
朱珪道:“稍待便知。”
那边朱磬已经拿了他的文书飞速去了。
朱珪就在这宜和行留着了,蔡清华去取了张椅子来请东主坐,吉山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也不敢就离开。其他所有人也都不敢乱动,个个提着心、吊着胆。
过了好一会,才听说有跑步声接近——那不是一两个人的跑步声,也不是一两群人的跑步声,而是千百人的跑步声,听那声响,竟像是军队在行动。
吉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更不好看了,朝着朱珪叫道:“总督大人,你调了兵马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珪却并不回答,坐在那里,犹如老僧入定。
宜和行的人听说是兵马来了,个个紧张得不行,唯有周贻瑾还保持着镇定。
吉山眼珠子转了转,叫了一个家奴过来,耳语了几句,那家奴就冲了出去。
蔡清华上前一步,还没开口,朱珪已经道:“无妨。”
这时第一拨的军马已经开到仓库外头,果然是几队绿营兵马,为首的人欧家富认得,就是去年来过吴家的副将王得功——如今已经升了总兵,据说他能高升也是得了朱珪朱总督的赏识。
王得功上前向朱珪请命,朱珪道:“依照我命令行事。”
王得功应道:“是。”便出去安排人马。
这绿营兵一个营又一个营地开过来,到后来人数破千,竟有数千人马——如今是承平之日,在这商贸重地,陡然来了这么多兵马,可把整个南海县都惊动了。
等兵马到齐,已经入夜,一支支的火把点了起来,黑夜之中更见威势。
这时那些看热闹的已经吓跑了十之七八,却还有几百个苦力零散分布在各处——那里头有洪门在暗中组织。
总兵王得功再次进来道:“禀总督大人,标下麾下人马共计六营四千三百人,已经到齐,只等总督大人下令。”
朱珪微微颔首,道:“好,你这就指挥兵马,把整个十三行所有保商的仓库,都给我围起来。”
他这个命令一下,在场所有人全部变色。
吉山叫道:“总督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真要变天么!”
朱珪淡淡道:“我乃两广总督,调动一点兵马,乃是职责所在,说什么变天!”
吉山叫道:“但这里是十三行!乃是天子南库!”
朱珪道:“便是天子南库,也还是我大清的土地。既是两广的地皮,我身为两广总督,就有权力管他一管。”对王得功道:“围。”
王得功领命去了,不一会,将整个十三行所有保商的仓库,全都给围了起来——十三行各家行商的仓库,一个挨着一个,都挤在了一块,兵力足够的情况下,全部围起来倒是不费什么功夫。
便在这时,先前派出去的家奴回来了,在吉山的耳边耳语了起来,吉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绿惨绿的——刚才他派家奴出去,便是去找广州将军。
两广总督统辖广东广西军政要务,但广州将军所统领的八旗兵却不归他管,吉山眼看朱珪竟然要用兵,就想去搬广州将军来制衡吉山——眼下也只有他手里头有兵。
按照以往的经验,满汉大员如有冲突,满洲大员都会自觉不自觉地站在一起压迫汉大员,朱珪以汉人身份而居两广总督之位,本来就遭人嫉忌,所以吉山以为广州将军一定会来,谁知道这次消息传了过去,广州将军竟然不来!
吉山眼珠子一转,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暗中恨道:“福昌啊福昌,你个王八蛋!”
广州将军福昌虽然没递过什么话来,但吉山却马上就能猜到是嘉庆登基已经影响到了广东这边:朱珪乃是新皇帝的老师,福昌可以仗着满人王公的身份威压汉官,但要针对帝师就要掂量掂量了,看眼前的局面,福昌就算不是已经投靠了嘉庆,至少也身处观望之中,忌惮着新皇帝不敢妄动了。
想到这一点,吉山气势更沮,眼看自己手头无兵,官比人家小,势又比人弱,唯一的依仗满人身份,又被对方的帝师身份所抵消,一时之间,面对朱珪时腰杆也有些直不起来了。
这时周贻瑾也叹了一口气,知道势已不可为——他就算运筹帷幄的能耐已经青出于蓝,奈何权势落差太大,吴承鉴毕竟只是一介商人,一旦朱珪下定决心,吴家便又只能沦为鱼肉。
他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对吴小九道:“这茶淡了。去给我拿一泡来,要乌龙。”
吴小九要走,却被一个官差拦住了。
蔡清华却摆了摆手,官差这才放行。
吴小九急急奔往神仙洲,直上秋滨菊,神仙洲本来就是广州府的消息集散地,白鹅潭那边发生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所以这时气氛也颇为紧张。
吴小九上来后,就对吴承鉴说:“师爷说,茶淡了,让我带泡茶过去。”
吴承鉴道:“要什么茶?”
吴小九道:“乌龙。”
吴承鉴哦了一声,道:“你自己拿吧。”
吴小九低了头,找到了一盒乌龙便去了。
于怜儿眼看默不作声,忍不住道:“昊,官。”她年纪虽小,毕竟是花行之中长大的,这几个月又经历了高级欢场的历练,眼力劲已经不差了,所以声音之中,有安慰之意,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承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神仙洲不是久留之地。今晚就去花差号,让三娘给你安排一下去路。”
他说完便掀帘子走了。
于怜儿怔了怔,却还是听从了,转身去了码头,坐船去了花差号,把吴承鉴的话转告给了疍三娘。
疍三娘沉默半晌,终于叹道:“你啊…”这个你字,很明显却不是指眼前的于怜儿。
碧荷在旁边道:“姑娘,又要出事了么?”
疍三娘犹豫着,眼看舱内只有三人,便点了点头,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她想说,昊官在眼看又要陷入自身难保的境地,却还能在这时候想到区区于怜儿的后路,然而这话毕竟不好明说,又摇头:“唉,他素来如此的。”
碧荷与于怜儿听得半明白半不明白,疍三娘道:“总之听昊官的吩咐吧。怜儿妹妹,你愿意去哪里?”
于怜儿道:“若在,平时,一切,只听姐,姐姐,吩咐,但如今,我不走。”
疍三娘呆了呆,随即点头:“难得妹妹也是有心的。”
这时局势至少看起来还没大坏,疍三娘就没强劝。于怜儿待了一会便回神仙洲了,一回秋滨菊,便见一个少年马猴般钻出来搂住自己,于怜儿吓了一跳,随即看清是潘正焕,便任由他搂住,却又忍不住问:“宜和,是不是,又出事,了?”
潘正焕道:“谁知道,管他呢!”
于怜儿道:“如果,出事,你,可得,保我。”
潘正焕笑道:“放心,就算十三行翻了个天,也惹不到我们同和行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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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正焕的迷之自信却是错得离谱。
朱珪等王得功兵马齐备之后便下令围住整个十三行,围定之后,又下令搜剿,第一站就让人搜剿同和行。
柳大掌柜赶紧带人出来迎待——说是迎,其实是拒。
蔡清华上前道:“总督大人说了,这次搜剿,只在宫中失窃之物,余者不管。”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了:这次大搜剿不会旁及别的事情,就算搜出什么其它的违禁之物也不作惩处,这也是朱珪的能耐处,懂得抓住当前的主要矛盾,不及其余,以减少行动的阻力。
果然柳大掌柜一听就放行了,只是要求每一位入库搜剿的官兵、衙役身边,都得有一个同和行的伙计跟着,蔡清华也无不可。
如此将同和行的仓库给搜了一遍,费时却比搜宜和行仓库两遍更多——毕竟同和行的底蕴,是宜和行这个暴发户不能比的。
这一轮搜过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蔡清华便带了人去搜卢家的仓库,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