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娘姓杨,叫喜花。是木冲村的人,现在嫁在碧山家。乐儿在大伯家见到她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的,完全没有了他记忆中的样子,才四十岁的人头花白,满脸皱纹,只是大模样还依稀有以前的样子。
乐儿长相像母亲,相反李莹与罗银香一眼看出来两人相像。乐儿母亲也是身材高大,只是背些佝偻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些血痕,完全是一副老女人的样子。
乐儿进屋,看到她就怔住了,他娘也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接着涌出了眼泪。眼泪在她小沟似的皱纹里往下淌。
看着乐儿怔怔地站着,李莹与罗银香也站在他的身后。
“乐儿崽……”
乐儿娘喊了声,就哭了起来。
“乐儿娘,别哭,见到乐儿该高兴呢。”大伯走过去劝着哭泣的乐儿娘,然后回过头来,“乐儿,傻了呢,不会喊娘?”
“娘……”
乐儿喊了一声。这么多年没有喊了,他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但当喊出这声娘之后,眼泪也流了出来。在他的心目中,娘还是满漂亮的,但现在的娘变得这么衰老。
“乐儿崽……娘……娘终于再见到你了……呜……”
娘儿俩抱在了一起。乐儿娘大声痛哭。看着乐儿与娘相会。这痛哭地样子。李莹没由来也流起了泪来。她大概也想起了自己地母亲来。母亲一直想见她。但她就是不给机会。看到此情此景。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罗银香拿出纸巾递给李莹。李莹接过擦了擦。但马上又流了出来。
“娘。坐吧。”
乐儿扶娘坐了下来。他娘还继续抽泣着。
“莹妹子。银香。你们也坐啊。”
只有大伯笑呵呵地。这时。乐儿大婶也出来了。
“喜花,不要哭了呢,乐儿崽现在可是出息了呢。”乐儿大婶叹了口气,“你苦命呢,要是现在还在沙家,多好的日子啊。”
“嫂子,我高兴呢……看到乐儿崽出息了,我高兴啊。”乐儿娘用树枝一样的手擦了擦眼泪,“我苦命没么子……苦惯了,只是苦了我乐儿崽……这么多年没爹没娘的……乐儿崽,娘……真是没办法啊。”
说着又大哭起来。
“好了喜花,乐儿崽没有怪你呢。”乐儿大婶坐在乐儿娘身边,劝慰着,“乐儿崽是个好崽呢,人好心好,又有能力,挣下了好大一份家业。”
“嗯……我不哭。”
乐儿娘好容易挣出一个笑脸来,但笑比哭还难看。眼泪还是不住地往下流着。罗银香赶紧递上一份纸巾,乐儿娘接过纸巾,感激地看了罗银香一眼。
“好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不要哭了。”大伯吸着烟,望着自家老伴,“快去煮饭,几时了还不煮饭?”
“饭煮好了呢,我去煮菜。”
“婶,我帮你。”
罗银香站起来,与乐儿大婶一起进了厨房。这时候刚猛子回来了,看着家里的情形也愣住了。
“狗卵子地不会叫婶啊?”
乐儿大伯冲着刚猛子吼了起来。刚猛子看着乐儿娘,明显认不出来了。
“么子婶啊?”
“刚猛子……长这么高了呢。”乐儿娘却认识刚猛子,“崽呢,不认识婶了啊?婶老了呢,好多年没有见着你了。”
“你是……你是喜花婶?”刚猛子终于有了点记忆。
“娘卖脚趾的,你是猪头呢。”自从前回刚猛子到镇上乱搞,老头子就看他不是眼,竖看也不是眼。刚猛子并不怕自家老爹,也瞪回了一眼,才坐到乐儿娘的身边。
“喜花婶,你真老了呢,我差点认不出来了,我记得小时候吃过你的奶的。”刚猛子看着乐儿娘,“喜花婶,你怎么这么多年不回来看乐儿哥呢?乐儿哥小时候可苦了,冬天里鞋都没得穿,下雪天都趿着双破布鞋,脚子都是肿地。”
听了刚猛子的话,乐儿娘眼泪又流了出来,痛苦地望着乐儿。李莹也看着乐儿,她从来没有听过乐儿小时候会这么苦。同时她也更佩服乐儿了,吃了这么多苦,但却没有一点心理阴影,依然这么乐观,依然这么心地善良。
她想起自己,与乐儿比,自己心理的阴影是巨大的,直到现在还不愿意认自己的母亲,而且这阴影给了她许多负面影响。
“崽呢……娘不是不想回来看你……可娘是苦命,哪里能回来看你啊。”乐儿娘又哭起来,“你是娘身上的肉呢,娘哪里不想你啊?娘记得为你做了两双鞋,想偷偷回来看你,被追了回去……差点没把我打死呢……呜……”
听了娘地话,乐儿也忍不住又流出了泪来。乡下现在的规矩好多了,以前的规矩乐儿是知道的,确实像他娘说的一样。像娘这样地身份,后嫁的男人是不会让她回来看儿子的。但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心中只是一腔怨怼。
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怨怼中长大的孩子,愤恨常常会蒙蔽他的一部分清醒,让他看不清真像。
“娘,你不要哭了,我不怪你。”乐儿
得畅顺起来,“我现在不是很好么?”
“嗯……娘不哭了。”
大家不再谈苦难,乐儿娘也时不时笑笑,但脸上总是蒙着一层看不见的悲哀。李莹细心,注意着她脸上地血痕,好像是被抓类似的痕迹。
而且,乐儿娘的手背上也有类似的血痕,李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大婶,你脸上手上的血痕是怎么回事呢?”
李莹亲切地问起来。这是乐儿地娘,乐儿已经认了,她能不亲切么?听了李莹的话,乐儿娘又悲切起来。
大家地眼光也落到了乐儿娘的身上。
“乐儿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侮你?”大伯是老人精,对乡下地习俗了如指掌,“是不是你家男人前老婆的儿子婆娘欺侮你?”
“没有呢。”
乐儿娘想隐瞒着什么,但神情慌乱,眼中现出更悲苦地神色。
“还说没有呢。”大伯有些怒气了,“现在乐儿也认你了,有苦不说出来,想忍到死啊?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地脾气,没有事今天你不会来的。”
“婶,你快说,狗卵子的敢欺侮你,我与乐儿哥打断他的骨头去!”刚猛子怒气勃,“乐儿哥现在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还能让你被那些杂种欺侮?”
“娘,到底是么子事?”乐儿听了大伯的话,也怒气勃生。看到娘现在地衰老的样子,一知道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呢,“你也不要在龙潭村住了,你不好来下沙住,我到镇里安排套房子,你也不用吃苦受累了,我养着你。”
“崽呢……娘不想活了……娘来看看你,本来就是想最后看一眼你……我不看一眼你,死也闭不上眼睛啊。”乐儿娘悲怆地说着,“不过,就是死我也拉两个垫背的,钟的那个老鬼我不会让他活命,还有易家的那个烂婆娘……”
说这句话的时候,乐儿娘咬牙切齿,一副想要活吃人肉地样子。
“乐儿娘,到底是么子事,把你恨成了这个样子?”
大伯对乐儿娘非常了解,她本是个温良贤淑的贤妻良母,不然也不会被乐儿爸欺侮成那个样子了。可现在,只见她一脸狰狞,不是受了大的刺激绝不会这样。
乐儿娘低哭着,哽咽着说起了这些年来的遭遇。她嫁到龙潭村钟家,钟家老头那时已经四十来岁了。那老头叫钟家富,本就是个暴烈的家伙,前妻虽然是病死地,但与他的暴烈也有关系。他对女人不是骂就是打,特别是喝醉酒的时候更是如此,动手就是往死里打。
她嫁过去的时候,他的儿子钟虎已经十八岁了,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他那前妻的儿子叫钟虎,不但不尊敬她,而且只要有机会就骂她。老家伙也不改脾气,对她拳打脚踢的时候多。
他前妻地两个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小的还好点儿,大的同样是个泼妇型的女孩,成天与哥哥结成一伙,拿乐儿娘当出气筒子。乐儿娘自嫁到那家,除了当牛做马之外,就是一家人地出气筒。
可怜她一年后又生了个儿子。要不是因为又生了这个儿子,她只怕早就离家出走,到外面打工去了。她生的这个儿子叫钟明,倒是与她很贴心,人小却很聪明,可同样是哥哥姐姐地的出气筒。
还好,她后老公地大女儿很快出了嫁,可是,却又来了个更大的祸害。钟虎娶了老婆,而且这个老婆不是普通人家地,而是龙潭村最有势力的唐家的人。龙潭村也是个大村,有三个姓,唐性最大。钟虎这个老婆家又能易家最有势力的,老爹就是村里的支书。
这个女人叫唐翠花,长得又矮又丑,满脸的麻子,不然也不可能嫁给钟虎了。这个丑女人不但人长得丑,心也最恶毒。嫁到钟家后,不但霸占了绝大部分家产,房子也占了四分之三,只留给老头子及乐儿娘一小间。
有了这个女人,乐儿娘的日子就更没有办法过了。唐翠花为人恶毒狠辣,对乐儿娘骂是小事情,不高兴的时候打也是常事情。就是钟家老头子也常常受气,老头子受了气之后,不敢对这个女人怎么样,只把气撒在乐儿娘与小儿子的身上。
可怜小儿子现在才九岁,长得骨瘦伶仃,不过与娘非常贴心。今天早上,唐翠花突然又起疯来,大骂乐儿娘,乐儿娘只顶了句嘴,就拿起一根绣枝抽打乐儿娘。钟明人虽然小,却也敢帮着娘,拿起一根柴棍打了那恶妇一下,这下闯了大祸,那恶妇拿起扁担,一扁担就把小孩子的腿打断了。
乐儿娘身无分文,老不死的不但不肯拿钱出来为儿子医腿,还又打了她一顿。
说到这里的时候,乐儿娘泣不成声,同时也咬牙切齿。
“我与我明儿也不要活了,不过我也不会让他们活,等把他们弄死了,我与我明儿就一起吃农药死了算了。”
乐儿与刚猛子脸色铁青,李莹与罗银香哭得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