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铁鹞子,黑铁洪流,滚滚无敌于世。
并非没有章法,只是单纯残忍践踏、碾压。
而每三百骑分为一组,距离勾当有序,动作整齐划一,冲撞而前,势将对手败若披靡。
至少这片天下,此刻没有什么队伍能硬抗铁鹞子的冲锋。
就算当年大宋重甲静塞军在的时候,也与铁鹞子相差不少,辽国的重骑也不行,都不能撼动铁鹞子重甲第一的地位。
但此刻伏于前方的藤甲军并未迎上硬抗,而是伏身于下,用旁边的桩子鹿叉稍作掩体,然后两丈钩镰长矛半探前方,摆好一副被动防御的姿势。
被动乃迫不得已,防御为防范抵御,抵御这个词里有还手的意思。
三千铁鹞子的首领乃是西夏宗室之人,名为李浩风,出身自在门。
从李霜眉,也就是没藏秋水嫁给李元昊,到她扶植自己的儿子李谅祚登上皇位,自在门一点点成了西夏的国宗,也就是国朝之宗门。
而自在门的门主虽然不太参与国事,却是挂着大国师的名头,个别时候也上朝,有无实权不说,却地位极高。
自在门成为国宗之后,一些宗亲之室,武勋名门,豪户大阀,有好武艺的子弟,都想送往自在门。
因为自在门不但是西夏第一大派,背后更有着皇族的身影。
李浩风曾在自在门学武三年,时间并不长,因为他要袭铁鹞子首领职位,所以早早离开门派,不过他如今已有了小宗师的本领。
小宗师的武人,在战场上,已很难遇到敌手,何况还带领一支战无不克的重甲铁鹞子。
李浩风亲率一队三百骑,冲锋在最前面,他早就瞧见了宋军阵内的姿态,居然是许多步兵原地不动防守。
这倒有些诡异,和宋国西军打仗多年,李浩风早便熟悉西军应对铁鹞子的办法,大都是不抗锋芒,躲避为主,少数则以带甲步兵手持斩马刀,列阵伺机突袭。
后者,虽然也能奏些功效,折损些重骑,但往往自身损失更大,连两败俱伤的结果都算不上,而且并无法真正阻止铁鹞子的冲击。
重骑冲锋之势一但形成,那么除非将其彻底覆没,否则哪里能断了进攻?何况铁鹞子还是人马死死连在一起,根本不会分开的,只会一往无前!
宋军的斩马刀队做不到真正阻止,因为无论铠甲,还是斩马长刀,对上铁鹞子都处于劣势,谈不上克制。
只是靠着甲胄硬挨,用长头斩刀去砍马腿,而马在运动之中,斩刀准头极差。
一但砍不中马腿和马蹄连接处薄弱位置,那重骑冲撞上来,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往往不知道多少斩马刀兵,才能得手一次,坏了一骑铁鹞子,可这寥寥战果,其实于战场大事无补。
所以宋国西军从来无法破掉铁鹞子。
此刻,李浩风看到对面宋军并未躲避,而是以防御的姿态列阵,却又与以往的斩马刀兵不同,黑铁覆面之后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这些宋军都在半伏着身子,斩马刀兵不会如此姿势,何况看着那些武器似乎也并非斩马刀。
应该是宋军又研究出新的手段,作为铁鹞子的首领,李浩风从来不轻敌自大,虽然重骑出击,再无法回头,但却能选择向前的具体方位。
三千铁鹞子分成十个小队,李浩风高举兵器,打起了手语,他持着一根铁杆实心的骨朵,在半空中用骨朵连连划出语势,示意两旁身后,不要从最前冲锋,而是偏于左翼。
西夏左翼这边不靠山丘,活动范围较大,一但封死,那么右边的宋国军兵就是待宰羔羊,无处可逃。
而且这些宋军换了新的应对手段,那么为了以防万一,也是走左翼地势旷达之处,好回旋使力,进撤如意。
虽然说在李浩风心中,宋军不管换什么手段,都不可能挡住铁鹞子,但他素来谨慎,瞧宋军怪异,担心丘陵上方再有些埋伏干扰,便下了此令。
这时,后面中军大旗之下,红袍金甲的李察哥正观望前方。
他看着铁鹞子队伍突然微微调整了方向,不由“嗯”了一声,眉梢卷起,道:“为何向左?”
旁边人没等回答,却有校兵从阵前往返传递消息,言说宋军阵上情况。
李察哥听完摸了摸短须,“宋军用了新阵势?”
校兵道:“晋王,正是如此,并非斩马刀阵,从未见过此种队列。”
李察哥点了点头,笑道:“李浩风行事谨慎,见宋军换了新阵,竟转攻左翼。”
旁边一将不以为然道:“晋王,属下以为大可不必如此,铁鹞子山原无敌,向来冲锋中心,对上步兵,只须一轮便可彻底冲垮对方,哪用这般刻意小心。”
又有一将道:“可能是李将军看对面人数不少,想要迂回冲击吧?”
重骑冲锋有时并非一轮了事,似铁鹞子这等重甲骑兵,可以往复三轮,力气才竭。
此时铁鹞子从左翼冲锋,可在凿穿对方阵形之后,从右翼再旋杀回来,若是直冲中军,那穿阵之后,回旋不及余地,距离不足,就得奔到更远处,无法直接兜转,浪费时间战机。
“又不是轻骑,铁鹞子一轮就可以凿过,何必如此麻烦。”先前说话的大将反驳。李察哥微微抬起手臂,打断两将对话,然后下令:“全军压上!”
铁鹞子从哪边冲锋在他心中是无所谓的事情,只要冲散对方阵形就行,大批杀敌还得靠常规军队,铁鹞子毕竟只有三千人,真正的作用是坏掉对方的胆量阵势,打开必胜局面。
随着他的令下,中军整个开动起来,以并不算慢的速度往战场内驰行而去。
李察哥此番带了三千铁鹞子,一万一千步跋子,还有六班直外六班一万五千精锐兵卒,这一万五千精锐兵卒里有五千是轻骑,一万是步军。
除了这两万九千精锐之外,另有五万兵马充做中军,足足近八万人。
征会州也不过只是个由头,实际上李干顺给李察哥这么多人马,除了要收复失地外,那就是打算在灭掉这支宋军后,长驱直入进熙河,然后剑指泾原路和秦凤路,侵占大宋整个西北!
场内,李浩风带着身后第一队铁鹞子三百人,仿佛无坚不摧的利刃般,直奔左边,插进了宋军军阵的右翼。
李浩风一马当先,手上铁骨朵高高扬起,却忽然愣住,宋军呢?
铁鹞子马匹高大,骑兵们再都是身材魁伟,一但端于马上,那便是更加高伟。
而骨朵并非绝对长兵,事实上长杆骨朵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瓜”,他的手上并不是瓜,虽然说比普通的短兵要长上一些,却没到真正长兵程度,约莫五尺左右。
五尺左右,其实冲锋已经够用了,但那是针对正常的敌军,而不是眼前这种……
李浩风看见,那些宋军这一刻居然全部伏下了身形,似趴似卧地各种姿势,贴近了地面,然后使用起原本半放在地上的兵器。
这一切都是电光火石间发生,重甲冲锋,没有丝毫的犹豫停滞,一但杀进敌阵,容不得半点思考改变。
从李浩风带人撞了进来,马匹冲空,挥起骨朵,却又看不到人,人全倒于地,也不过是眨眼工夫。
他反应极快,立刻大吼:“换枪!”
每匹马两旁都绑缚长矛,一马二枪,抬手就可以取下,可这时候,其实坐骑前冲并未停止,就在李浩风已经持枪在手时,忽然感觉不对,似乎马失了前蹄一般,他身子在马上猛地往前震飞去。
他顿时心中大惊,铁鹞子乃是人马链在一起,马若出事,人却绝难跑脱了,可马是具装重甲,又有步跋子于后跟随保护,又怎会出事?
李浩风毕竟有小宗师的武艺,猛地伸出长枪支向前方,稳住身形,这时却也看到,原来那宋军兵卒居然拿着巨大怪异的钩镰长矛,将自家坐骑的马腿给钩断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钩镰枪,横出的镰头又长又宽不说,居然还两边有刃,根本就是专为了钩斩马脚设计,实在是太歹毒阴损了!
李浩风因为带队在前,所以身边没有步跋子跟上,而后面这时却是早陷入了乱战之中。
虽然重骑不停冲来,但都没有太远,便被钩住“轰隆”倒地,然后那宋军兵卒远远地用巨长钩镰往人身上钩刮。
哪怕这些骑兵都着了防卫周密瘊子甲,但是却抵不住太多钩镰枪往身上乱扎乱钩,毕竟想要躲闪,身子却被锁在马上,根本走不掉,那甲再严密结实,也经不住这般胡来。
只是片刻,一个大活人就被刮成了骨头架子,瘊子甲结实坚固,倒没碎裂,只是被钩扯了下来,散落在地,东一片西一片丢得到处都是。
这时,铁鹞子的一个致命缺陷便呈现出来,那就是一但马倒下,人却无处可逃。
原本这具装重骑设计的就是马不会死,即便人死,马也要继续冲锋,实在是马甲包裹太过严实,只有四蹄在外,几乎不会受伤,除非遇到马坑壕沟之类。
而平原遭遇,各方斥候探查,一般工事极难起到什么作用,都会被发现避开,所以马匹几乎可以无恙。
而人则不同,人虽然包裹也密,但却有些地方是有软处露在外面的,首先就是靴子,一身镔铁铠甲,几乎刀枪不入,但靴子却并非铁的,铁靴子也根本驾驭不了坐骑,所以这马肚子两边的脚就是最大的破绽,一但不小心被砍掉,基本就是等死一途。
所以这铁鹞子重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以马为主,人为辅,这其实也没错,毕竟重甲冲锋,其实依靠的就是甲马负重撞击之力。
但是此刻钩镰枪破马,那马只要一倒下,就算马背骑兵并未受伤,但瞬间七荤八素,也会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且身体绑死马身,想跑也跑不了,想和对方拼死搏杀,却又被马累赘,最后只有活活被钩死一条路。
李浩风这时倒吸凉气,他发现这宋军之中不但有钩镰枪兵,更有一种奇特的盾牌短刀手,本来步跋子跟上之后,就欲搏杀那些钩镰枪兵,可这种盾牌短刀兵立刻迎上前方,与步跋子斗在一起,步跋子竟然还有些不是对手的样子。
“呔!”李浩风大叫一声,毕竟他乃小宗师武艺,这时面对钩镰兵的长矛扎刮,手上大枪舞得风雨不漏,虽然一时无虞,但心中却知不是长久办法。
此刻,后方的铁鹞子止不住步伐冲了过来,重甲一但进入冲锋状态,不待一股力竭,根本停不了,强行勒马也勒不住,惯性实在太大,而且并非一骑奔行,若是中间一匹止住,那整个队伍都跟着遭殃。
看着那重骑不断地被钩倒,李浩风心急如焚,从来都没想过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他做铁鹞子首领也有近十年之久,哪里会想过遇见这般事情!
“不!”他大吼一声,仗着一身高强武艺,单手持枪,拨挡四周钩镰兵刺来的大矛,另外一只手则急忙去抽剑。
剑就在腰下,可自马上跌落,一直没有机会去拔,这时拔出剑后,他迅速砍向自身和马匹绑缚的铁链处,夏剑的锋利此刻展现,三五下后,那链条竟然被斩断,李浩风脸上露出喜色,终于打破了束缚脱困。
这也就是他有小宗师境界,马倒而未受伤,才有机会拔剑,换做别的骑兵,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步,只要马匹被钩镰兵钩翻,那两丈长的大矛胡乱刮来,也就只剩等死一条路途。
李浩风这时一手持枪,一手拿剑,杀入藤甲兵中,他武艺太高,藤甲兵哪里是对手,一时之间被杀倒一片。
然后,他又开始解救那些跌倒的铁鹞子骑兵,用剑砍断绑缚马身锁链,此时处处大乱,那些铁鹞子重甲哪里都有,本来体型庞大,倒在地上看似小山一般。
宋军这边也并非毫无损失,毕竟铁鹞子冲进来后,就算藤甲兵再躲闪隐藏,总有被刮踫上的,撞飞撞倒无数,不过好在藤甲坚韧弹性,又有藤牌遮挡,伤的虽多,但死的却还是少数。
就在李浩风带着救起的铁鹞子骑兵,拼命厮杀之时,忽然旁边一个胖硕的影子直撞了过来,接着寒光闪烁,一个粗豪声音响起:“夏贼,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