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脸色微变,但旋即上前相迎,向宋皇后恭敬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宋皇后忧心丈夫病情,哪里有心情与他见礼客套,她对赵光义恍然未见,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御榻跟前,看着昏迷不醒的赵匡胤,眼泪扑籁簌往下直淌。她虽是国母之尊,其实也只有二十四五的年纪,平生从未见过大风大浪,眼下丈夫骤然不省人事,对她来说简直就跟天塌了一般。
赵德芳上前轻轻扯了一下宋皇后的袖子,小声劝慰她:“母后不要太过忧虑了,我父皇身体向来康健,必然不会有大碍,今日或许是累着了,休息一阵便能醒得过来。”
赵德昭与宋皇后年岁相近,以母子身份往来多少有些尴尬,同时更是出于避嫌的考虑,他与这位继母向来疏远,反倒是赵德芳因为年纪幼小,没有出宫居住时,曾经多承宋皇后看顾与照料,两人感情颇为亲密。
赵德芳说的虽是孩子话,宋皇后为之宽慰许多,心中悲苦稍稍抑制。她拭了一下眼泪,望向赵光义:“圣上何故突然昏厥?”
赵光义微微低头,垂下眼眉道:“按太医所言,似乎是心情过于激荡,气血汹涌之故。”
宋皇后脸色一沉,面有愠色:“哼!什么心情激荡,气血汹涌?本宫怎么就听说,好像是有人在朝堂上虚言巧饰、忤逆君上,把圣上给气着了?”
听得宋皇后的语气里似有兴师问罪之意,赵光义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心里想着:“你明明都打听确切了,偏要还来问我做什么,这不是存心找我的不是吗?朝堂之事,岂是你一个后宫女子能够问得的?本王看你是兄嫂,这才敬你三分!”
当下,他既不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沉默不答,希望能够以此向宋皇后表明态度。
但宋皇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她一边焦虑的御榻跟前来回走动,一边咬牙恨声道:“晋王,本宫问你,气倒圣上的那几人,处置了没有?”
这一声喝问居高临下,颇有些盛气凌人要问罪的意味,这一下赵光义再也忍耐不住了,冷冰冰道:“皇后娘娘所见,应该如何处置呢?”
宋皇后正在气头上,她本想脱口而出说“斩了”,但终究还是改了口,一甩衣袖恨恨道:“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懂得国家律令,晋王你辅佐政事,这些乃是你的职份所在,又何必来问本宫?”
“原来,皇后娘娘还知道自己乃是妇道人家,不宜过问政事!”赵光义躬身向着宋皇后行了一礼,沉声说道:“皇后娘娘深明事理,圣上有如此贤后,我大宋有如此国母,乃是社稷之幸!”
宋皇后给噎得一时语塞,一张俏脸气得比头上的珍珠还白,她虽是皇后之尊,但毕竟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而已,心中的警惕与机变多少是一些,但真要论起朝堂国政与义理之辩,哪里能够是赵光义这等老谋深算之人的对手?
赵光义垂目低眉,做出一副恭敬姿态,嘴角浮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他不愿在此事上面顺着宋皇后,并非是存心想要死保黄元义等人,兵部尚书虽是显赫要职,于他十分要紧,但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倒了天子,便已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谁也保不住他们,免官待罪是最起码的——其实那四人也很知趣,方才便已经自请待罪了。
此事的关键并不在于如何处置黄元义等人,而在于赵光义决不能容许宋皇后插手其间,不能由得她对朝政国事置喙,否则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往后指不定便会有大麻烦。
赵德芳虽是年幼不谙世事,但也觉出来继母与叔父两人之间气氛不好,他有些怯怯地低声叫了一下宋皇后:“母后……”
宋皇后醒过神儿来,敛了怒气,一挥手道:“都给本宫退下,不要打扰圣上休养!”
在寝殿伺候的众多内侍与宫女眼见皇后与晋王唇枪舌剑,早就一个个心惊胆战,恨不得把身体缩到柱子后面,生怕自己不慎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皇家密辛,以致惹祸上身,此刻得了皇后的吩咐,便纷纷如蒙大赦一般,全都匆匆退下,倾刻间走得不一个不留。
但赵光义并没有动,他仍然站在原地,保持着垂目低眉的姿态,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宋皇后缓和了一下表情,望着赵光义道:“晋王,圣上卧床不起,外头人心慌乱,需得你去安抚一番,你肩上担负甚重,更需得保重身体,这就下去吧。”
赵光义抬起头迎着宋皇后的目光,面无表情道:“皇后娘娘有心了,但皇兄卧病,臣忧心如焚,外头人心再乱,也抵不过皇兄的龙体要紧。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更何况做弟弟的为兄长侍疾,乃是应有之义,还是皇后娘娘先去要紧,有臣在这里,娘娘尽可放心!”
他们叔嫂二人之间虽然把话说都是极为客气,但用意都是想要撵走对方,只让自己留守在御榻跟前。
自古以来,天子重病卧床,能够一直留在榻前侍疾之人,往往便能得到许多便利。倘若宫中发生变故,便能提前一刻得知消息,这一点点的先机便利,在很多时候往往便是生死存亡的差别,因而不管是宋皇后还是赵光义,都绝对不愿在此事上面退缩。
宋皇后狠狠瞪了赵光义一眼,却也对他无可奈何,此处虽是内宫,原本一应大小事务,便都由应该由她这个皇后作主,但赵光义身份特殊,一向又颇有威信,她这个做嫂子的还真就没法在赵光义这个小叔子面前耍皇后娘娘的威风。
此时并无旁人在场,赵光义也懒得再故作谦恭,他呲牙冷笑一声,抬眼回瞪宋皇后。赵光义久居高位,手执无数人的生杀大权,多年历练出来的一双凛咧眼神,自然而然便有一股子慑人心魄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