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你想想看,倘若为父只是驳回他,和和气气跟他讲道理,告诉他不必花费国库钱财给我做寿过节。你觉得他会做何种想法?其他的朝臣公卿又会做何种想法?”
赵匡胤含笑提问,有一点考校儿子的意思在里面了。
赵德昭想了想道:“会觉得您或是故作姿态才推辞,或是想要搏得一个节俭爱民的好名声,这才假意推辞做寿,其实心里还是愿意的。其他朝臣公卿恐怕也都会这么想。”
“不错。”赵匡胤轻拍了一下桌子,笑道:“他们会作如此想法,那也是人情之常,不能说错了。”
他顿了一顿,微微仰头回忆往事:“以前你祖父在时,我也曾给你祖父备办寿典,你祖父也是一力推辞,一再叮嘱我诸事从俭,千万不要铺张。我那时还在殿前司做军官,没有听他的,偏偏就来了一个大操大办,到头来你祖父也没说我不遵父命忤逆了他,还不是觉得脸上有光彩,乐得笑开了花?”
赵德昭面露微笑,没有接父亲的话。祖父赵弘殷过世很早,那时他年纪还小,因而对祖父印象并不深。
赵匡胤脸上笑容不减,把话头转回到眼下:
“虽说为人子、为人臣的,奉承君父是人情之常,但朕却不能太由着他们!”
“朕今日借着酒劲儿打骂李侍郎一通,传扬出去固然显得朕有失帝王的体统,但也就不会有哪个大臣,敢再拿操办庆典的事情来触朕的霉头了!二郎,你想想看,你老爹这是省下了多少万贯啊,这笔买卖可还做得过吧?”
听赵匡胤一句“省钱”接一句“买卖”,好像东京城里的某个小财主在盘算家当,赵德昭心里莫名觉得十分喜感。
自己的这个老爹,真不愧是历史上的一个平民色彩极重的皇帝,也不愧以前在东京街头混过社会、跟人拜过把子,即便高居九五之尊,身上的平民市井底色仍然没有完全褪去。
想来,也只有在一个务实君王的治下,民间才能在经历漫长的乱世后,以很快的速度恢复元气,汴河沿岸的富庶繁华景像即是明证。
“二郎。”
赵德昭正想得出神,赵匡胤叫了他一声,含笑问儿子:“你在发什么呆?是觉得老爹做得不妥?”
“没有不妥。只是爹爹就不能热热闹闹做个寿庆了,未免是一大缺憾。”
“我刚说过,我不在意这些无用的马屁虚文,耗费不少钱粮,只能赚些热闹。”
“嗯,当年祖父也是这么告诉爹爹的……”
赵匡胤一谔,随即明白了儿子的所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声震殿瓦。
等到笑得够了,赵匡胤脸色转为无可奈何,两手一摊,仰天长叹,说了真心话:
“没钱啊!你看看,今日料理的那些奏章里面,有多少是向朝廷要钱的?”
赵德昭回想了一下,今日处理的奏章大约是四十份左右,其中将近三十份是各级官员呈上的祝寿贺表,余下十份几乎都是要钱的。
有的地方发了水旱洪灾,赈灾要钱;有的地方拖欠驻军军饷已久,发饷要钱;边境要害地点需要修堡子、立寨子,也是需要钱;为军队制作衣甲刀枪的将作监要钱;负责朝廷马政的群牧司也是伸手要钱……哪哪儿都在伸手要钱!
到也有一道奏章不是伸手要钱的,但谈论的却是缺钱的事儿:户部负责核算度支的官员,被朝廷左支右拙的财政状况逼得实在支撑不住,于是上奏建议,今年在河南道和西京河南府这两个地方在加收田赋,暂定为每亩加收半斗。
加收田赋,哪怕只是两个道的小范围内的加收,那也是大事,不可能很轻易地就定下来,赵匡胤也并未对这道奏章表露任何态度,赵德昭心里估摸着,此事预计得拿到明天的朝会上讨论后再决定。
皇帝老爹的意思很清楚,他并非是真的不想搞一个热闹寿诞,而是手头紧,缺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皇帝兜里没钱也会跟后世的那些“月光族”打工人一样,过个生日都得抠抠索索。
不难想到,皇帝老爹今日一整天都情绪低落,估计就是缺钱闹的。
赵德昭低头思量了一番,心里很快就有了谱儿,于是含笑道:
“爹爹,朝廷缺钱的事儿,交给儿子来想法子解决就行了,您只管好好做您的寿就行了。”
“胡言妄语,你能有什么法子!”
赵匡胤沉下脸孔训斥儿子:
“朝廷的赋税财政,是关系到国家兴衰与社稷存亡的命脉,千年以来历朝历代有无数的能人,都在这上头绞尽了脑汁,有什么方法没想到过?那么多能人加起来,不比你的小脑袋瓜强得多?”
赵德昭嬉嬉笑笑,并不顶嘴,心里却在说:“在这事儿上面,还真不一定比我强!”
赵匡胤训完儿子,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变得越发糟糕,当即挥手让赵德昭滚蛋。
赵德昭也不争辩,笑嘻嘻说道:“爹爹,儿子认真劝您一句,还是赶紧把那位李侍郎叫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如何举办寿诞庆典,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赶紧滚蛋!”赵匡胤板起脸孔,不耐烦地喝斥。
“儿子这就回家垫高了枕头,为朝廷的国库和爹爹的内库,认真想出一个好法子出来。惹是儿子吹牛,您只管治罪便是。”
临退下前,赵德昭撂下了这句话。
走到御书房门口,赵德昭最后瞥了一眼皇帝老爹已显斑白的鬓角,心里暗暗说道:“老爹啊,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许做不到逆天改命,改变您的最终寿数,但最起码我能在您活着的时候,让您活得舒畅一些,过上一两个体面热闹的寿诞,尽一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