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御史自然是想破脑壳也不会猜到,赵德昭定下百分之一的契税税率,完全是参照后世得来的,在那个时代是经过了实际验证,确定靠谱可行的。
但这位御史反应极快,他马上掉转炮口,从另一个角度开炮,开始指责契税并无大用:
“百中只取一,低是够低,但如此收税,能得几个税钱?朝廷费下这么大周章,所得不过寥寥而已!殿下提出所谓契税,其实不过哗众取宠,实无一用!”
眼见这个货每次开口都要带上一顿“人参公鸡”,赵德昭早不想忍了,于是趁机毫不客气的以牙还牙:
“契税每笔虽然收得很少,但是各道各府的数十万商贾、每年近百万笔大宗交易加起来,总额却一定不少!”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汇溪流而成汪洋!亏得你也是读书人,竟连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你如此不学无术,如此愚蠢昏聩,试问有何面目站在朝堂之上、天子驾前?又有何面目来指责本王巧言诡辩,哗众取宠?!”
赵德昭这一通反击极其猛烈,如同每秒射速一千八的机关炮似的,一炮接一炮怼得这位御史两眼翻白,呼呼直喘。
“咕咚!”这位御史憋在胸中一口气愣是没缓上来,当场一头栽倒在地,幸好马上就有同僚把人搀得坐起,急急给他抚背顺气。
赵德昭也不去理会这位嘴贱御史的死活,他侧过身面朝殿中群臣,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扬声道:
“据本王初步估算,倘若将契税之法,在天下各道各府推行,每年至少可以为朝廷增加岁入五百万贯以上,仅仅是开封一府之地,每年就决不会少于一百万贯!”
此言一出,大殿中“嗡”的一声炸开了窝,几乎一大半朝臣都没法再淡定了。
这可是五百万贯啊!
要知道,为了给朝廷增收区区一百万贯,两派大臣在要不要少量加征夏税的问题上吵翻了天,而现在天水郡王却当众宣称,可以为朝廷每年增收五百万贯以上,而且还是至少!
在赵德昭一人打翻了好几个专靠嘴皮吃饭的御史过程中,朝臣们便已经逐渐了解到契税的细节,慢慢认识到此事是完全行得通的。
到了此刻,同样也无人认为“五百万贯”这个夸张数目是赵德昭胡言吹嘘。
因为这里是朝堂之上,倘若天水郡王没有十足的把握,必然不敢在如此场合公然立下标杆!
能增收五百万贯,对于朝廷而言,可是一桩天大的好处!
多了这一大笔额外收入,朝廷当前面临的许多棘手难题便迎刃而解!
兵部的尚书侍郎们,可以让边军多修建几个堡塞,自己可以好生睡上几个好觉了;工部的官员们,修筑黄河水利工程也能爽气一些,把堤坝做结实些;而户部负责度支的官员们,打起算盘时也不必总是一脸苦相了。
更甚至,殿上的大臣们自己,或许也能涨上一点俸禄吧?
一时之间,殿上的朝臣们人人笑逐颜开,除了晋王赵光义与他的铁杆党羽们。
“诸位之中,还有哪一位觉得本王的契税方案做得不妥的,请站出来赐教!”
赵德昭环顾全场,目光缓缓扫过众朝臣的脸孔,沉声问道。
无人敢于应声。
赵德昭稍稍停顿,又一连问了两遍。
依然满堂俱寂,无人再敢出头炸刺,自取其辱。
嗯,妥了。
赵德昭忍不住打了一个响指,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转过身面朝御座,正想跟皇帝老爹说上几句,趁着无人反对把这事就这么定下来。
但背后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抢在了他的前头:
“圣上,臣有本启奏!”
赵德昭不用回头看,光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两朝元老、礼部尚书、大代大儒虞白,此人极有名望,资格也老,虽说已经很年迈了,但
皇帝老爹还是不许他退休,似乎是要把他供起来放在比较清闲的礼部当个招牌。
“虞老,请讲。”赵匡胤态度和蔼,称呼上也很显尊重。
“老臣以为,天水郡王心险而德行不正,其人身居尊爵,不思宽仁爱民之正道,反而崇尚邪伎,务求刻剥百姓,以为己之功业!”
虞白年纪虽老,嗓门不小,他的声音在宛若洪钟在大殿中回荡,钻入所有人的耳朵:
“老臣为社稷计,为天水郡王计,恳请圣上削其王爵,令其退居思过!”
对赵德昭的这一通“人参公鸡”,可以说是十分之严厉了。
前一句指责,是说这个人心性就是歪的,品德也是歪的,相当于从根子上否定了赵德昭。
后面的一句,大致意思则是您这个儿子正路不走,尽喜欢搞些歪门邪道,为的是更好地盘剥百姓,而且居然还有脸把这事情当作自己的功业!
虞白话音方落,大殿中一片寂静,连掉个针的声音都能听见,人人面面相觑,就连赵光义都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个老头子不动则己,一开腔便是如此生猛,火力比起自己手下那帮言官打手加起来都要强!
赵德昭自己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看上去都能塞进俩鸡蛋。
紧接着便有一股愤懑与怒火,在他心底里腾腾蹿起:
“你个老头子不讲武德啊,偷袭我这个年轻人!你不敢跟我正面辩论,直接跟我老爹施压告状,而且不谈是非,直接拿道德大帽子来压我,搞诛心之论,还说是为了我好——这好吗?这不好!”
赵德昭在上辈子就特烦这号人,你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他跟你讲道德谈立场;你说某个事其实是怎么一个情况,他就说你屁股歪了;你强调某事能有什么好处或者坏处,他就说你心术不正,动机不纯……凭着这一套话术,这号人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虞老,你年纪大了,就不必操心太多了,且先回去休息吧。”
赵匡胤绷着脸孔和声说道,他肚子里其实跟赵德昭一样憋着气:“你当众骂朕的儿子哪哪都长歪了,这不是在打我这个当爹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