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李一挝如何心如铁石,但对于炎黄后裔来说,有一种东西是抹不掉的,那便是宗族。
他可以不认李二这个叔父,却无法漠视绍兴李氏宗族的影响。若是他真不肯认祖归宗,那么必然要被唾弃,而《武林秘闻》一定对他这般人物的私密很感兴趣,免不了要在报纸上对他这种行为大加攻击。
赵与莒听得他讷讷地说起此事时,不禁皱起眉头,这让李一挝心中很是不安,陛下日理万机,要管着这若大一个国家,自己还拿些如此这般的琐事去烦他。
“圣上,臣只是……呃,只是想寻个人说话罢了,圣上不必往心里去,臣自有解决之道。”他飞快地补充道。
“胡扯,你李过之有什么解决之道朕还不知道么?”赵与莒摇了摇头:“你除了点爆仗外什么事情都不知晓,连娶个媳妇都要朕亲自出马求亲的!”
李一挝面红耳赤,呆呆半晌无法说出话来。
赵与莒并不讨厌他这种性子,相反,他越是这般,赵与莒就越觉得他还保有郁樟山庄之时的赤子之心。
“这样吧,朕御赐你族中一块匾,你亲自送回去,挂在祖祠之上,也算是你光宗耀祖了。”思忖了会儿,赵与莒又道:“以你如今身份,族中长者只有听你的份儿,哪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你就直截了当地说,你那二叔当初待你刻薄,多赖朕护佑你才活得性命,故此虽是认祖归宗,却不能认亲,当初他养育你的花费,你十倍偿之便是。”
这样既安抚了族人,又拒绝了李一挝所厌恶的二叔,虽然他免不了要背上一些骂名,可忘本之说就与他无干了。而且得了天子御赐匾额之后,族中有了面子。对付李二之事,自有族中长老出面。
“不过,过之,我先得警告你,你如今位高权重,在咱们山庄出来的六期中,也算是身居高位。你与旁人不同。旁人都来自中原、两淮、京东、燕云,无亲族可寻,唯有你出身绍兴,亲族尚在。今后为人,免不了要有人情往来,你若是胆敢做些以权谋私之事,休怪朕言之不预也!”
“是!”李一挝唯唯喏喏。
赵与莒想了想。他挺喜爱李一挝这个臣子。不希望在小问题上让他犯上大错误。故此又道:“这番话回去后转说与你家娘子听。男主外女主内。家有贤内助。便是人生之至宝。”
此时李一挝尚且不明白天子这话地意思。他只是出于单纯地忠诚。将从天子那听来地话对于织娘说了。于织娘神情庄重地听完。然后跪下向南边拜了拜。任李一挝如何诧异。也是一语不发。“陛下。奴必不敢有违陛下圣谕。”她在心中暗想。
大宋炎黄二年三月二十二日。贵妃杨氏生子。赐名孟钧。天下同贺之。
因为自流求调来地稳婆精于接生并且懂得止血消菌地缘故。也因为韩妤、杨妙真都是身体强健。故此她们生产时都很顺利。作为女人鬼门关地生孩子这一关。她们是顺利挺过来了。而且为了倡导生育。天子特意下诏在临安外设孕科医所。加大对稳婆地培训。同时鼓励生育。规定生育子女三人以上妇人便可得诰命。五人以上者每月官府都有恩赏。
若不是怕过于惊世骇俗。赵与莒甚至准备以“英雄母亲”命名之。
此策出时。满朝尽是称仁赞圣之声。无一人反对者。原先大宋是鼓励民间自己控制生育。现在则转为鼓励生育。原因无它。如今大宋疆域不再是偏处一隅。不仅淮北、京东地广人稀。而且还有海外数路。都急需人口去填满。
炎黄元年二年三月底,海久诸路,流求、麻逸、苏禄共向大宋中央府库纳钱二千万贯,纳粮一百五十万石,而大宋本土收入则是钱九千二百万贯。全部加起来收入竟达一亿一千二百万贯,几乎接近大宋有史以来最高收入,而这还是在中原之地未曾收复的情形下达到地。这么一大笔钱,让魏了翁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看着人时总是笑嘻嘻的,户部下边几个小吏还背后议论,说是魏尚书原来笑起来也几分人味儿。
但如果注意的话,这个收入还是有问题的,流求在上一个财政年度结束时,上缴中央的是二千四百万贯,而今年反倒少了四百万贯。这与流求去年开支增加和产业转移有很大关系,开支增加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伤亡抚恤,台庄之战流求近卫军的损失,虽然国库中开支了抚恤,但流求自己也支出了一大笔钱;二是开发南洋,麻逸、苏禄献土地背后,是流求在这一连串群岛上择其肥沃、紧要之地,建了十二个据点,每个据点花费就要数十乃至上百万贯;三是造船与改良蒸汽机,在蒸汽机能够被利用之后,流求制造局立刻依着赵与莒的命令扩建和增加产能,江南制造局搬到华亭,这些都花费大量钱钞,却暂时得不到回报。
流求的收入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税收----随着流求的发展,赵与莒放弃了对流产一些产业的控制,比如说酒楼、商铺,如今拥有流求护籍之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开办这些产业,所要缴纳的税收很少,几乎是微不足道。另一部分则是利润,制造局、纺织厂等等都是赵与莒私人产业,除去给予管理者丰厚佣金外,其余利润都缴纳入流求公库,再由流求公库开支于各种公共设施和福利之中,节余部分才作为纯利,一半上缴大宋户部,另一半则进入天子的内库。
去年收入减少还有一个原因是流求产业正在转型,原先占了收入重要部分的纺织、玻璃等轻工产业,逐步在向大宋本土转移,取而代之的是生产机械、仪器、钢铁地重工业。卖一千匹布赚到的钱,还不如卖一台蒸汽机、一套纺织机械赚到的钱多,但是这种转型需要时间,等再过个两三年,当大宋遍地都是工厂地时候。流求的收入便会再有一次突飞猛进的发展。
“曼卿,上回华亭府之事。你做得好,天子已经是数次嘉奖,并且问起你是否愿意入朝为官。”
魏了翁地书房相对简陋,不过那巨大的书架和堆得象墙一般地书籍,还是让赵景云觉得敬畏。他知道自己老师地这些书不是放着装点门面的饰物,这里的书,他都看过。其中不少甚至能倒背如流。刚进这书房时,赵景云甚至注意到藏书中有耶律楚材写的《国富论》、陈子诚写的《流通考》、萧伯朗写的《机械论》。
“恩师,学生暂时还不愿为官,学生愚鲁,既不如恩师博览群书,又不似流求学子那般精于实务,故此学生有意四处看看,先察访民间得失,待有所心得之后,再呈与陛下。”赵景云道。
这倒符合他一贯行事风格。魏了翁想起他先后两封密信掀起地滔天巨浪来,不由得笑道:“你此次前去,莫再惹出事端来。京华秘闻之事与你直接相关,华亭民变之事也曾为你所言及,你如今当得上我大宋第一号乌鸦嘴了。”
赵景云也不禁笑了,他点头道:“学生也觉得挺难堪,似乎学生看到什么,什么便会惹来麻烦。故此这次学生有意去荆湖、川蜀一带看看。”
“啊,荆湖、川蜀?”
魏了翁吃了一惊,这两地不近,去之不易。
“前些时日,轮船招商局在报纸上说,新购得六艘蒸汽船,准备取代明轮船,来经营至徐州、成都的航路,学生有意去看一番。”
“去成都要经三峡。艰险重重。只怕不易。”魏了翁道:“陛下令近卫军炮兵遣爆破手,准备用上半年时间将沿江礁石尽数爆破。疏浚长江航道,令万石之船皆可上至成都,你或者先等等?”
“学生先不去成都,先去荆湖。”赵景云笑道:“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状告临安府地那个李楚雄,便是荆湖南路之人,学生此次先到他家乡,倒要瞧瞧他为何会如此激烈反对天子革新之策。”
魏了翁哑然失笑,那个李楚雄之事闹得后来之所以偃旗息鼓,还是因为李楚雄跟在余天锡之后跑了一天,累得舌头都快吐出来才罢休。经此一事,他才知道临安知府之职不好做,不过他虽不再状告临安府,却还是在报纸上连着发了数篇文章,反对革新之举。只是他人微言轻,没有引起多大重视罢了。
“既是如此,你此去须得小心。”魏了翁原想为他写一封信给荆湖南路地地方官员,但很快又打消了念头,让这个学生自己去闯荡,比之给他一封信要好得多。
“恩师,听闻除了倭国、高丽使者之外,大食也来了使者到我大宋,不知是真是假?”谈往自己的去向,赵景云又问起朝中大事。
若是旁人问起,魏了翁十之八九会不置可否,经过京华秘闻事件之后,他对于保密一事也是心有余悸,朝中大事都不敢告诉别人。但赵景云不同,一来这个学生见识不凡,与他谈话可以给自己一些启发,二来天子对这个学生也相当看重,并不把他当作普通士子看待。故此略一沉吟之后,魏了翁道:“确实,大食使者也住于馆驿之中,他是来与我大宋相约,夹攻蒙胡地。”
“昨日与倭国、高丽达成的盟约,不知内容如何呢。”赵景云又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要将我大宋与高丽、倭国关系定为今后大宋与各处蕃国关系的典范。”魏了翁笑道:“此事礼部出力甚大,郑尚书忙了近十日,才拟出整部规范来。”
郑清之这个规范完全是在赵与莒授意下拟成地,与此前中原王朝处置对蕃国关系不同,在这规范之中,将大宋与来朝诸国关系分为三类,其一是近蕃诸国,以高丽、倭国为代表,对这些国家的要求,首先是其国之君不得称天子、皇帝、至尊,只能称王,必须遥奉大宋天子为皇帝;其次是其国每年可派遣宋使至大宋来,学习大宋文章典籍、政治制度,并且在大宋礼部派驻的特使帮助指导之下建立与大宋相应地政治体制,其核心便是仁与礼;再次是遣宋使不是由其国君王指派,而是经大宋礼部官员进行考核之后,挑选通汉字、宋语的该国学子充任,为便于选择遣宋使,故此在这些蕃国中必须进行汉文、宋语教育,以汉文代替蕃字,宋语代替蕃语;其四是大宋对于此类蕃国有保护之义务,故此须于此类蕃国修建港口派驻水师,既保护使者商旅往来,又打击海盗与不法之徒;其五是大宋对于此类蕃国有财政支持之义务,即大宋不得禁止宋国钱钞进入这些蕃国,允许这些蕃国中贸易结算以大宋制钱或金元券等计算;其六是大宋对于此类蕃国有指导义务,即大宋须推进这些蕃国变革,引导其与大宋发展方向一致。
其二类是直辖之国,例如注辇、蒲端、婆、渤尼、真腊、拂等国,这些国家集中在南洋群岛,大宋凭借流求、麻逸、苏禄三路之力,当助其开化,易其风俗,引其人心向宋,感今大宋之恩义,而生归化之心思。为助这些国家,大宋当在其处择地建城,开设书院,广招少年,令其学汉字习汉俗,传布大宋恩泽。
其三类乃是羁縻之国,以大食、天竺等为代表,因为地方遥远的缘故,大宋只与其通商通使。
这三类划分,算是奠定了今后大宋处置对外国关系的基础,但是这三类划分之中,蒙胡、金国、夏国、大理、吐蕃、占城、交趾、三佛齐、吴哥等等国家并未纳入其中。
“陛下……之心非小。”听得这个之后,赵景云悚然动容:“这些未纳入之国莫非……莫非……”
魏了翁苦笑了一下,连赵景云都看出来,当今陛下对于这些国家另有他意,他这个户部大臣如何不知!但是陛下没有明说,其余诸臣也只能装聋作哑,总不能为了未雨绸缪,将陛下心底之事揭破吧。
“此事你心中知晓便可,切勿说出来,揭破了……只怕不好。”魏了翁叹息了一声道。
“学生知道,陛下行事深谋远虑,绝非为一时之利,学生想来这些国家……”赵景云沉吟了许久,终究没有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作为一个年轻人,他虽然跟着魏了翁学理学,但骨子里也有那种建功立业的念头在,故此对于开疆拓土之事,并不象那些顽固的保守者那般反对。他原想说这些国家是后世子孙之基业,但怕被魏了翁斥责,只能将之忍了下去。
“金国地情形不知如何,前些时日我大宋与金国修约,商船与客船可以进入汴河,这年余来陛下步步紧逼,金国步步后退,想必那金主完颜守绪如今睡都睡不着吧。”赵景云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