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着脸走出了赵的忠王府,登上銮驾的时候,宋理宗忽然回过头来,向搀扶自己上车的董宋臣命令道:“董宋臣,派个人去荣王府,把荣王爷请进宫里,就说朕有事要和他谈。”董宋臣答应,宋理宗又向贾老贼和赵孟关说道:“贾爱卿,皇儿,今天的事你们都做得很好,今晚就不用随朕入宫了,回去休息吧,改日朕另有封赏。”
“微臣(儿臣)谢主隆恩。”贾老贼和赵孟关赶紧跪下谢恩,跪送宋理宗的銮驾离开,直到宋理宗的銮驾消失在街道拐角方才起来。因为今天晚上贾老贼确实是无意中撞到赵孟关进宫下赵的烂药,没做准备便随着气冲冲的宋理宗到忠王兴师问罪,所以贾老贼的轿子车马都留在皇宫门外,仅有郭靖带着几名亲兵跟在身边,不得不打算步行回家。那边赵孟关乘机献殷勤道:“贾少傅没准备车轿吗?让小王的马车送你回府去吧。”
“多谢王爷好意,但不用了,下官想走一走活动一下,免得运动少了发胖。反正今天穿着便衣,在街上闲逛也不会被人认出来。”贾老贼实在不怎么想招惹赵孟关,一口谢绝。赵孟关却象牛皮糖一样粘上来,“好啊,小王也想运动运动,难得今夜明月当空,小王就与少傅一同步行回家。”贾老贼无可奈何,只得任由赵孟关跟在旁边一同步行回家。
从有宋一朝以来,宋朝首都就没有了国都夜间戒严的传统,临安也不例外,再加上南宋民间富裕,所以夜晚的临安总是一天之中最繁华热闹的时候,城中大小瓦子数十处,瓦子里灯火通明,妓院、酒肆、店铺和小吃摊位自不用说,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皮影戏、背商谜和学乡谈(类似相声)等曲艺表演也是应有尽有,昼夜不停地演出。得以闲暇的临安军民围得水泄不通,其热闹远非笔墨所能形容。不过贾老贼对这些东西一向兴趣不大,只是低着头默默走路,一言不发。惟有赵孟关不断邀请去贾老贼逛窑子和小酒,却都遭到贾老贼婉言谢绝。
又走了几条街后,赵孟关忽然开口仿佛很随意的问道:“贾少傅。你真打算全力支持赵继位吗?”贾老贼身体不着痕迹的微微一震,平静答道:“王爷说的话什么意思,下官听不懂。”
“贾少傅就不用再耍小王了。”赵孟关微笑,“刚才小王已经把赵逼到了绝境,皇上为了明正国法不得不对他有所处罚,贾少傅却站出来替他缆了所有的罪责----这难道不是贾少傅想要全力支持赵的证据吗?”
“贾似道揽罪不假,不过下官只是为了让皇上消气而已。”贾老贼仍然不动声色,狡辩道:“皇上身体不好,上个月已经两次停朝。刚才如果不是董公公搀着,只怕皇上就要摔倒了,做臣子地为皇上分忧消气。这无可厚非吧?何况皇上也是我的姐夫,我这做小舅子的顾及姐夫的身体也没错吧?”
“贾少傅果然能言善辩。”赵孟关气极反笑,冷笑道:“不过小王可要提醒贾少傅一下,赵虽然白痴愚蠢、软弱可欺,他的王妃却是个厉害角色,贾少傅也算对得起赵了吧,可刚才全玖用什么目光看着贾少傅,贾少傅难道没注意到吗?将来赵如果继位,她的权势水涨船高。只怕贾少傅就不象今天这么能呼风唤雨了。”
“贾似道只忠于现在地皇上和将来的皇上,忠于大宋,其他人怎么想,贾似道管不着。”贾老贼的语仍然是十分平静,淡淡说道:“何况某人现在最大的敌人还不是贾似道,贾似道还用不着操心那么远的事。到时候大不了见招拆招,贾似道连忽必烈都不怕,还用怕谁?”
“老滑头,滑得抓都抓不住。”赵孟关心中有气。贾老贼的话看似坚决,其中却大有余地----忠于现在的皇上和将来的皇上,将来那个皇上?赵还是赵孟关?换句话说,贾老贼等于是在告诉赵孟关,你只管放心去和赵抢太子的位置,只要你抢到了,我就忠于你----挑拨离间地话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么大义凛然,还搬出忽必烈突出自己在大宋的重要性。也只有贾老贼这样的职业流氓才能说得出口。
盘算片刻后。赵孟关停下脚步,站到堤边凝视着河水。背着手缓缓说道:“这么说来,贾少傅是不愿插手这事了?”贾老贼一笑,也是缓缓说道:“兄弟打架,远亲帮谁都不好,只要别伤到父母长辈,亲戚一般是只会劝架不会助拳地。”
“那如果是兄弟媳妇在中间挑拨捣乱呢?亲戚会不会帮忙惩罚那个捣乱地兄弟媳妇?”赵孟关进一步追问道。贾老贼沉思片刻。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如果能拿到那个兄弟媳妇从中捣乱地证据。而且那个兄弟媳妇对长辈也缺乏尊敬。做长辈地教训一下后辈也是应该地。”
“很好。那我这做晚辈地就先谢谢长辈了。”赵孟关一拱手。“贾少傅请继续观赏游玩。小王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说罢。赵孟关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不过在赵孟关就要登上他自己地轿子时。贾老贼忽然又叫住他。“王爷。其实有时候把事情搅大一些也无所谓。皇上现在要地是稳定。一些大案子----比如今年地科场舞弊案翻出来地时候。皇上为了稳定朝局。牺牲个别看不顺眼地儿媳妇也是理所当然。不过王爷最好要把握好分寸。别让皇上下不来台。”
被贾老贼一提醒。赵孟关顿时有拨开云雾见日月地感觉---科场舞弊案当然是指丁大全。把全玖利用科场舞弊案挟制丁大全地事抖出来。朝廷势必动荡。宋理宗为了朝廷大局地稳定。最有可能拿出来开刀地就是----全玖!想到这里。赵孟关回头又向贾老贼一拱手。“多谢贾少傅指点。”
“不算太蠢。”看着赵孟关轿子离开地背影。贾老贼忽然笑了笑。旁边地郭靖被贾老贼和赵孟关一番打哑谜般地交谈弄得云里雾里。不禁好奇问道:“少傅。你们刚才说什么。小人怎么一点都不懂?”
“郭靖啊。你知道你和你岳父差得最远地地方是什么吗?机灵!”贾老贼微笑道:“你岳父就比你机灵百倍。不该知道地东西他从来不问也不去知道----因为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危险。明白了吗?”
“明白了。”郭靖出了一身冷汗。擦着汗水问道:“少傅。天已经冷了。要不小人去给你雇一顶轿子。送你回家怎么样?”
“不,我还打算去一个地方。”贾老贼摇摇头。郭靖小心翼翼问道:“那少傅打算去那里呢?这个小人可以知道吧?”
“可以知道,不过你肯定猜不出来。”贾老贼微笑道:“我现在想去丁大全家。”
贾老贼地突然到访,很是让丁大全府全家上下鸡飞狗跳了一阵子,吓得丁府上百家丁全都守到大门口----生怕贾老贼又来暴打丁大全一顿。丁大全又是带足了二十名武艺高强的亲兵才敢与贾老贼见面。见丁大全全家紧张成这个模样,贾老贼不由笑道:“用不着这样吧?本官今天又不是又来抢媳妇的?”
“那你想做什么?”丁大全躲着亲兵背后向贾老贼问道。贾老贼一笑,“当然是来救你。”
“救我?”丁大全狠掐了几把自己的大腿借以确定自己不是身在梦里。然后才战战兢兢的问道:“你来救我?你有什么能救我地?我又有什么需要你救地?”
“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贾老贼毫不客气地问道。丁大全看看左右的家丁仆人,盘算半天才咬牙说道:“那到我的书房说话。”
“不用了。”贾老贼虽然一贯胆大却也不肯随便冒险---丁大全家就是半个蒙古细作窝,谁敢担保那个蒙古细作不会讨好忽必烈而铤而走险?贾老贼向丁大全微笑道:“丁丞相。方便的话,和本官到附近的酒楼里喝上几杯,咱们边喝边谈如何?”
丁大全有些犹豫,贾老贼又笑道:“当然,丁丞相可以不去,不过丁丞相可别后悔。”丁大全又盘算片刻,最后一跺脚说道:“好吧,本相倒要看看你要玩什么花样。”
临安的酒楼十分雅致,四壁挂满了名人字画。酒菜也颇为精美,虽不奢华却色彩缤纷,香味扑鼻。不过贾老贼和丁大全都没心情去关心这些,只是把各自带来的亲兵赶出房间,守住房门不让闲人进来,然后丁大全便毫不客气地向贾老贼说道:“说吧,本相还有十几房小妾等着本相去安慰,没太多时间陪你废话。”
“明天晚上,最迟到后天晚上。就有人会在皇上面前参你。”贾老贼和丁大全是多年的死对头了,说起话来也丝毫不用客套,很直接的说道:“你给全玖写那封信地副本,也将被呈献到皇上面前。”
“乒乓!”丁大全面前的酒杯落地,摔得粉碎,丁大全那张有名的蓝脸也变成了墨绿色---如果不是有桌子撑着,丁大全铁定要象酒杯一样摔到地上。贾老贼则给自己倒上一杯绍兴黄酒,一边品尝着美酒一边欣赏死对头那死到临头的惨象,并没有劝解的打算。而丁大全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震惊之后很快又平静下来。瞪着贾老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很多,包括忽必烈打算利用高丽王从大宋骗走火药配方的事。”贾老贼抿了一口黄酒。微笑道:“丁丞相也够阴的啊,明知道高丽国使地来意,故意一言不发坐视汉人主子忠王傻乎乎的跳入陷阱,将来事情发了,倒霉的也是忠王,不是丁丞相。”
“你的探子,还真够厉害,竟然连这些都知道。”丁大全咬牙切齿,狠狠说道。贾老贼笑道:“不是我的探子厉害,实话告诉你吧,是咱们的高丽同行----高丽的右丞相金俊和枢密使林衍派人通知我的,还想获得大宋的支持废掉王。举兵独立。你可以把这事告诉忽必烈,包括金俊和林衍派来地使者,你也可以暗中交给忽必烈几个,卖一个大人情给你的蒙古主子。”
“为什么?你不打算联合高丽对付忽必烈吗?”丁大全大为惊奇,有些不敢相信。贾老贼微笑道:“联合高丽对付忽必烈?我还没那么傻,把新式火药地配方给了外族人。就等于把汉人最后的法宝送给了敌人,要是落到了蒙古鞑子手里,那么我们汉人就大难临头了。何况我这么做也是有军事目的的,以你的聪明,应该不难猜出我的真正用意吧?”
“把金俊和林衍地使者交给了忽必烈,就等于是告诉忽必烈高丽准备反叛,金俊和林衍知道了事情败露,也只有立即起事一条路走,反叛一起。忽必烈就不得不抽调兵力去镇压高丽。”丁大全确实老奸巨滑,立即便猜出了贾老贼地真正目地。不过越是这样,丁大全就越是汗流浃背。盯着贾老贼颤声道:“是这样吗?你还真够狠,金俊和林衍好心好意与你联盟,你竟然想让高丽村村起火,树树生烟,被蒙古人杀光杀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高丽棒子死多少我都不心疼。”贾老贼笑吟吟的说道:“而且你只猜到我真正用意地一半,高丽棒子从五胡之乱起就没少给我们汉人添乱,将来我们大宋和蒙古鞑子杀得两败俱伤,难保他们不会乘机坐大。反过来祸害汉人,与其养虎为患,不如借忽必烈的刀提前把他们解决了。何况高丽是蒙古属国,高丽人被杀光杀绝,鞑子也少了一个兵员和粮草供给地不是?而且还可以削弱鞑子的部分兵力,何乐而不为?”
“贾老贼,说句老实话,我丁大全算是服了你了。”丁大全难得说一句真心话,“你虽然是我的死对头。但你事事处处确实在为汉人和大宋着想----在这点上,我比不上你。”
“能让丁丞相这么发自内心的夸我,看来我死而无憾了。”贾老贼也说了一句真心话。说着,贾老贼给丁大全拿了一个酒杯斟满酒,又笑道:“丁丞相,你给全玖写那封信就快交到皇上面前了;全玖也知道你和蒙古鞑子有勾结,等我把高丽使者地事当众一公布,全玖马上就明白你在这件事上阴了她,肯定也不会轻饶了你;最近一段时间你实行公田法也得罪了满朝官员。到时候落井下石的人绝对少不了。大难临头。不知丁丞相有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等着被流放贵州或者琼州吧。”丁大全沮丧答道。贾老贼微笑着摇摇头,“说老实话。我是真舍不得丁丞相你现在就被丢官罢职啊,你要是倒了,我就要被推到公田法那个火山口上了。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在这件事上拉你一把,帮你度过这个难关。”
丁大全眼珠乱转,良久后才说道:“你现在帮我,无非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当右丞相得罪天下地主,我虽然现在保住了右丞相的位置,但还需要继续执行公田法得罪天下人,将来只怕会死得更惨。与其将来死无葬身之地,不如现在丢官罢职回家去做富家翁----反正大宋不杀文人。我为什么还要被你利用?为你当替死鬼?”
“没有了权势,光有钱就能当富家翁吗?”贾老贼冷笑,“丁丞相你在任上得罪地人不少吧?就算我贾似道不在你失势后下毒手,你的其他仇人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何况全玖那只母老虎更是个蛇蝎心肠,她会让你舒舒服服的到琼州去吃荔枝吗?”
贾老贼的话每一句都打到丁大全的心坎上,天气颇冷,但丁大全身上的冷汗却出个不停。贾老贼察言观色,又笑道:“丁丞相,你现在做决定还来得及,只要你听话过了这一关,乖乖的继续推行公田法,将来你就算杀头抄家,我贾似道也可以稍微眷顾一下你的子孙,起码不让他们冻毙街头。何况我贾似道只是与你平等交易,不是象全玖那么控制你,让你当奴做婢,将来风云变幻,说不定你还有再压过我贾似道地机会。”
“丁丞相,干一杯?”贾老贼微笑着把酒杯举到丁大全面前,丁大全沉思良久,终于颤抖着捧起酒杯,与贾老贼的酒杯一碰,然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丁大全已然恢复往日的神采,沉声说道:“说吧,你要怎么救我?我要怎么做?”
“第一,由你出面向皇上举报高丽使者心怀不轨,撇明这件事的关系。忽必烈如果问起这件事,你可以把金俊和林衍的使者交出几个去,就说我已经从其他走脱的使者那里得到消息,你不得已才抢先这么做----你揭穿了高丽权臣反叛的阴谋,忽必烈对你自然有封赏,你也可以捞一些好处。”贾老贼微笑道:“第二,你去见荣王爷,把全玖控制你的经过告诉他,向荣王爷表明你拥戴忠王继位的忠心。剩下地,我自然会在皇上面前为你周旋。”
“借我的手板倒全玖,你还真够毒啊。”丁大全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贾老贼微笑着问道:“你有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