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已到,时近黎明,持续了一夜的樊城大战不仅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持白热化。估算双方损失,樊城宋军至少损失四千多名最为忠诚勇敢的战士,而蚁附仰攻的蒙古军损失更惨,至少有一个万人队已经在编制上消失,蒙古军的沙包填平了护城河,层层叠叠的尸体和残枪断剑则在城下堆起了小山,鲜血顺着河道流入汉水,将滔滔汉水染成了淡红色。
“樊城是铁打的吗?朕损失了这么多英勇的蒙古勇士,竟然连一道城墙都没有拿下来?”听着部将统计的自军损失,忽必烈的脸色有些发青,连连惊呼道:“朕已经用上了六千多枚毒气弹,守城的蛮子就算没被毒死,起码也被熏死了吧?为什么朕的军队还损失这么惨重?”
“大汗,毒气弹不仅伤敌,也伤我们。”姚枢沉声说道:“微臣刚才问了从前面退下来的伤员,我们的不少士兵就是被自己的毒气弹毒晕熏倒,才被宋人士兵杀死,这东西既伤敌更伤己,我们还是少用为妙。”
忽必烈沉默不语,半晌才转向负责后勤的宗王塔察尔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毒气弹?”春天的黎明还很冷,塔察尔额头上却冷汗淋漓,擦着汗水答道:“最多只有一千枚了,燃烧弹也所剩不多,最多只有六百枚。”
“不用节约,全部打上樊城!”忽必烈手一挥,大喝道:“梁仲和玉文干各率本部人马上去,换下已经打残的张弘范张弘正兄弟,天色转明前,一定要拿下城墙。”
梁仲和玉文干明知道忽必烈派给他们的是苦差事却不敢违抗,只好各率本部人马冲锋上前,替换已经基本打残的张弘范兄弟。不过直到冲到城下,梁仲和玉文干才发现樊城攻防战其实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残酷。地上的尸山血海自不用说,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令人难以呼吸的沥青毒烟和皮肉毛发烧成焦碳的焦臭味道,还有浓得令人作呕的刺鼻血腥味道,放眼看去,樊城城墙已经看不到一块没有被鲜血浸染的地方,令人触目惊心。忽必烈爱将张弘范则干脆就是被亲兵背下战场的,张弘范用沾满鲜血污垢的手抓住梁仲,嘶哑的吼叫道:“攻北门,爱先不花将军已经上了北门上,那里是突破口!”
“张将军放心下去养伤,我们知道。”梁仲点点头,挣脱张弘范的手一拔刀,指着樊城北门吼道:“玉将军,你掩护我们冲锋。弟兄们,蛮子打了一夜,已经累了饿了,大便宜就在前面!想要升官发财!想要银子美女!就跟老子上!”说罢,梁仲挥刀第一个冲向樊城北门,将旗所指之处,梁仲部队呐喊而上,玉文干的部队紧随其后,拼命用弓箭压制城上的宋军弓手。
“咻——!咻——!咻——!轰隆!”弓箭的呼啸声和老贼炮、回回炮、投石机的吼叫声络绎不绝,无时无刻不在梁仲部队士兵军官耳边回响,天上不时落下羽箭大石,地面上的尸骸里到处可以看到奄奄一息的重伤士兵在垂死挣扎,梁仲军的队伍中以不时有人中箭中石倒下。不过这只生力军估算着将有便宜可捡,还是不畏生死的拼命向前,踏着同伴的尸骸冲到城下,爬着同伴留下的残破云梯奋力攀墙,可樊城守军的顽强却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当梁仲口中咬着钢刀爬上城墙垛口时,城上忽然一声锣响,一个满脸血污的宋军将领领着一队同样满身血染的宋军士兵冲了上来,数十柄钩枪一起往梁仲身上乱刺乱钩的招呼。梁仲赶紧挥刀格挡间,猛然看到不远处爱先不花部队已经被一支宋军包围,一个手提双斧的宋军正在追着浑身是血的爱先不花猛砍。
“爱将军莫慌,梁仲来也!”梁仲大声呼喊,一只手攀住箭垛想要借势跳上城墙,不曾想一名胸口插满箭矢斜躺在箭垛旁边的宋军士兵忽然动了一下,一把抓住梁仲的手张口狠狠咬住,梁仲吃疼松手,胸口又被一柄钩枪刺中,立即惨叫着摔下城墙,可开始那重伤的宋军士兵双手和牙齿却象铁钳一样钳住梁仲左手,梁仲向下摔落间,竟然把他也拖下了城墙。那宋军士兵虽然落地时摔断了双腿,却还是死死咬住梁仲左手不放,以至于梁仲的亲兵只能把他的双手和脑袋砍断,这才把梁仲鲜血淋漓的左手救了出来。而在城墙上方,爬上云梯顶端的梁仲军士兵尸体如冰雹般不断摔落,没有一个能够冲上城墙接应爱先不花,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是被宋军伤兵抱着城墙同归于尽的。
见此情景,梁仲不禁骇然失色,“这
真是血战了一夜吗?为什么还这么精神?”
骇然失色地不只是梁仲一人。换上了两支生力军却仍然没有办法杀上城墙地忽必烈也是如此。气得忽必烈连连大吼。“安童。你给朕带怯薛亲自上去督战。梁仲和玉文干部队只要有人后退一步。马上给朕砍了!”安童依令行动。对着溃散地蒙古士兵一阵砍杀后。梁仲和玉文干地部队才又冲上云梯。与宋军继续展开城墙争夺战。
但忽必烈并不满意。仍然大吼连连。“地道。我们地地道为什么还没有进城?爪都和杨果贻误战机。有没有行军法?”
“大汗。杨果将军挖掘地地道被宋人发现。地道遭到破坏。杨果将军战死。爪都将军挖掘地道间挖错了方向。两个时辰前已经被你亲自下令斩了。现在是爱鲁答儿老将军接替他。”子聪低声提醒道。忽必烈大怒跺脚。吼道:“那爱鲁答儿呢?为什么还没有挖到城里?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天就大亮了。那时候挖通地道还有什么用?”
“小僧这就派人去催促。”子聪知道忽必烈已经被蒙古军地巨大伤亡激怒。随时就有可能杀人。不敢怠慢赶紧答应。但就在这时候。忽必烈地左丞相粘合南合忽然指着樊城大叫道:“大汗快看。城里起火了!肯定是爱老将军从地道入城了!”忽必烈惊喜下扭头一看。果然看到樊城城中升起火头。只是不知道是蒙古军入城后放地火?还是爱鲁答儿军挖地地道又被宋军发现。宋军又一次用火攻破坏地道?
……
“城里怎么起火了?”正抱病坐在推车上指挥战斗的吕文德差不多是同时发现樊城城中火起,看到这个极不吉利的信号,重病在身的吕文德几乎是跳了起来,连连大吼道:“城里怎么起火了?快派人去侦察!欧立恭人呢?把他给我叫来。”
不一刻,同样杀得满身是血的欧立恭首先赶到吕文德面前,吕文德二话不说赏给他几记耳光,吼道:“谁叫你上城墙了?你怎么不在城里守卫?城里忽然起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欧立恭摸着脸委屈的答道:“半夜的时候,我把鞑子的地道烧了,看到城墙上战事吃紧,就领着弟兄们上城助战。不过我已经把鞑子的地道填平了,绝对不会有鞑子从地道进来。”
“那你有没有检查鞑子会挖第二条地道?”吕文德正追问间。前去城中侦察的亲兵已经跌跌撞撞的冲回来,向吕文德哭喊道:“大帅,大事不好了,城里突然出现了一支鞑子军队,正在到处杀人放火,咱们的军队全上城了,没办法阻拦他们……。”亲兵的报告还没说完,吕文德和欧立恭等所有在场的宋军将士的脸都已经苍白得象是死人一般,吕文德无力的一屁股坐回车上,喃喃道:“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大帅,末将该死,末将误了全城百姓啊。”欧立恭号啕大哭,跪在吕文德面前拼命以头抢地。宋军将士则个个泪流满面,顶着毒烟烈火血战了一夜都没让敌人上城,却因为小小一个失误,导致满盘皆输……
“算了,现在就算杀了你也没用了。”吕文德很快冷静下来,踢了欧立恭一脚,喝道:“马上带兵下城,去封住鞑子的地道,不能让鞑子继续进来。”欧立恭大哭着向吕文德磕一个头,提着刀冲下城去。吕文德又抓住自己的亲兵队长,吼道:“带上我的所有亲兵,去把火炮运进内城,如果来鞑子来抢夺,宁可炸掉也不能落到鞑子手里!”
“大汗万岁!”当蒙古军在樊城城中射出烟花通知地道已经得手时,城外蒙古军立时一片欢呼雀跃,伤亡惨重仍然久攻不下已经衰竭到极点的士气马上膨胀到极点,忽必烈更是意气风发的在御辇上亲自敲响了战鼓,鼓舞士兵英勇向前。一时间,蒙古军预备队从三个方向蜂拥而来,向樊城城墙发动最为猛烈的攻击,上百辆冲车疯狂撞击樊城城门城墙,数以千计的云梯搭上城墙,密密麻麻的蒙古士兵象蚂蚁一样向上攀爬,樊城东西北三道城门同时告急。到了天色大亮时,蒙古军已经数十次冲破宋军防御上城,外城防线已是摇摇欲坠,连夜挖进樊城的地道中也源源不绝的涌出蒙古士兵,欧立恭率领的宋军虽然拼死作战,却始终无法封闭地道。
“大势去矣。”吕文德长叹一声,让人将两名助手范天顺和牛富叫到面前,沉声说道:“外城估计是坚守不住了,我们得做好退守内城和鞑子打巷战的准备,但外城还需要一支队伍断后,给兄弟部队和百姓们退入内城争取时间,你们俩……?”
“我留下!”牛富和范天顺同时上前一步,异口同声
。吕文德知道这两名助手的脾气,从怀里拿出一枚T“抛铜板决定吧,字是范天顺,背是牛富——别以为进内城就是贪生怕死,进了内城,还有更残酷的战斗等着我们。
”说罢,吕文德将铜板轻轻抛起……
片刻后,牛富领着大约一半的残余宋军保护着吕文德依次撤下城墙,开始组织外城的百姓撤往内城,同时将外城的储藏的粮食、火药和各种军需物资运往内城。范天顺则领着其他宋军继续留在城上坚守,并有组织的破坏仓促间无法搬运的喷火油柜和床子弩等守城工具,以免落入忽必烈手中。城外忽必烈通过士兵报告很快发现了这个迹象,忙大吼道:“蛮子想退进内城和我们打巷战,全军总攻,绝对不能让蛮子把粮食军需运到了内城!解汝揖,李庭,你们俩马上从地道入城增援爱鲁答儿将军,破坏蛮子的转移计划!”
“呜——!”蒙古军总攻击的号角长鸣,难以计数的蒙古士兵潮水一般涌向樊城,樊城城下已经看不到一点空隙,密密麻麻全是蒙古士兵的人头涌动,天空中来往箭矢则几乎将天空掩盖,以至于东升起朝阳无法照耀到樊城城头。范天顺率领的宋军虽然浴血奋战,拼死守卫,却还是被人数占绝对优势的蒙古军杀得节节后退,越来越多的蒙古士兵爬上了樊城城头。
“弟兄们,咱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危急时刻,一名不知名的宋军火长站出来,仅存的左手中拿着一枚吕文德刚刚让人送上城墙的手雷——这也是樊城宋军最后的手雷了,长达一年的围城战又没有后勤补充,手雷消耗巨大,这还是宋军想尽方法节约出来的。那宋军火长沾满鲜血的脸上尽是狰狞,怒吼道:“跟我做!——大宋万岁!”吼叫间,那宋军火长用牙齿拉开手雷,纵身冲入蒙古士兵最密集的地方,蒙古士兵虽然鬼哭狼嚎的躲闪,但手雷还是轰然炸开……
“大宋万岁——!”
“爹!娘!孩儿不孝了!”
“大宋万岁!”“狗鞑子!老子和你们拼了!”
“杰儿,替爹报仇!大宋万岁!”
无数宋军士兵怒吼着拉响手雷,投入或者和身扑入蒙古军士兵密集处,每一段城墙都有手雷炸开,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压过了蒙古军接近胜利的欢呼,也炸得冲上城头的蒙古士兵哭爹喊娘,连滚带爬的摔下城墙。但那些已经重伤的宋军士兵却拉响手雷滚落城下,与城下密密麻麻的蒙古士兵同归于尽,“大宋万岁”的怒吼和火药的爆炸声在樊城城下接连响起,潮水一般涌来的蒙古士兵又开始潮水一般退去。见此情景,忽必烈气得七窍生烟,亲自率军冲上前线,挥刀砍杀逃跑的蒙古士兵,逼着蒙古士兵继续攻城。
太阳出来露了一小把脸,很快又钻入浓厚的云层,晨风劲吹,笼罩着樊城城墙的毒烟渐渐散去,露出一堆堆血淋淋残缺不全的骸骨尸山,很多墙段的尸山甚至已经堆到两三丈高,蒙古士兵就是踩着这样的尸山攻城,无形中减少了许多向上攀爬的距离——这也正是忽必烈所要的目的。而樊城宋军的手雷消耗量本来就大,在昨夜的战斗中更是消耗殆尽,自杀性攻击又消耗了最后的库存,已经所剩无几,很多宋军甚至只能抱着已经点燃的震天雷冲入敌阵,但震天雷的数量比手雷更少,虽然大量杀伤杀死众多敌人,可是才坚持了小半个时辰,范天顺军手中的震天雷和手雷便基本告罄,蒙古军士兵开始踏着几乎与城墙齐平的尸山入城。
“我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吗?”眼看着身边的宋军士兵越来越少,蒙古士兵却越来越多,身上已经多处负伤的范天顺开始寻思。抬眼看去,樊城城头已经无处不是蒙古士兵狰狞的丑脸,而城下樊城百姓则在牛富率领的宋军组织下依次撤入内城,范天顺忽然笑了,心道:“起码还有点价值。”
“噗!”一声轻响,一个蒙古百夫长的钢刀捅入范天顺小腹。范天顺抛去手中砍卷了刃的钢刀,和身扑上右手勒住那蒙古百户长的脖子,不顾那蒙古百户疯狂的往他小腹乱插乱捅,左手从腰上取下最后一枚手雷,咬开拉环……
“大宋万岁——!”
公元公元一二六五年,南宋咸淳二年,忽必烈中统六年三月三十日上午巳时,蒙古军踏着尸山攻入樊城外城,宋军副都统范天顺战死殉国。一个多时辰后,陪伴范天顺断后的宋军将士四千余人尽数战死,无一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