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弗去世的这一年,过了个把月,时年三十岁的苏轼,第二次脱单了。
他的新一任岳父,就是上一任岳父王方的亲弟弟——王君锡。而新婚妻子,则是王弗的堂妹王闰之。
婚前,王君锡看着苏轼,对他说,小女不才,比起她的姐姐王弗差得太远了,她没有王弗那样的才华,我们老王家也没有去刻意培养她的才艺。现在,她只会干些家务活,掌握了采桑采茶的技术,会织布,会做衣服、缝补衣服。平心而论,我觉得自己的女儿有点配不上你,不过,她暗恋你很多年了,当年发誓非你不嫁,一直在等你,因此错过了许许多多的好男人,我不奢求你能像对待我侄女王弗那样对待她,但至少,你要对她好。
苏轼听完,回答他的新一任岳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那你将来可一定要多多包容她,以后要好好对待她,祝你们幸福吧。”
几天之后,两人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王闰之并不知道,这一次牵手,长达二十五年,她是苏轼一生三个重要女人(王弗、王闰之、王朝云)中陪伴苏轼时间最长的一个。过去,她曾多次鼓起勇气想给自己的心上人苏轼表白,但碍于苏轼当时是她的姐夫,所以也就不了了之。刚刚结婚的她也许并不知道,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她更不知道,在她陪伴苏轼的这二十五年,竟然会是苏轼一生中最艰难的二十五年。
虽然,王闰之在心里知道,自己在苏轼心中的地位永远超不过姐姐,可是,她并不甘心只是成为姐姐光环下的阴影,她想,她也应该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也应该在心上人苏轼心中有一席之地。
于是,她鼓起勇气,却又略带害羞的问了苏轼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人是我?(当年苏轼娶王弗时,王弗也曾这样问苏轼)
本以为苏轼会像回复姐姐那样对她说,这个问题,我要用一辈子来回答。她心里苦苦等着,希望苏轼对她说这句话。可苏轼却说,因为你,像你姐姐。
王闰之听了之后心里有些不高兴,她性格很直率,没有姐姐那么温柔,她很大胆的问苏轼:“这么多年,你真心爱过我吗?”
却没想到苏轼的回答比起上一个问题的回答更令她生气。苏轼说:“说不上爱不说谎,就一点喜欢。你之前是我的小姨子,我真心爱的是你的姐姐。”
王闰之心里想:看来,当年的我在姐夫心中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村姑,比起我那个多才多艺的姐姐王弗,我就是一个文盲。
王闰之转念又想,我虽然不如姐姐,但时下正是夫君人生的低谷期,姐姐能给夫君全部的爱,我又为什么不可以?我要用我自己,温暖他现在已经是冰凉的心。夫君说他不爱我,我虽然有些难过,可是细细想来,我还是被夫君对姐姐的一片深情所感动,我仰慕夫君的人品和文采。我知道,夫君值得我托付一生。当他没有娶我的时候,他并不爱我。现在他娶了我,我也很放心,他一定不会出轨,不会搞婚外情。他说的这些话,虽然让我有些伤心,可是,却给了我满满的安全感。
王闰之再次鼓起勇气对苏轼说:“夫君,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苏轼当时还沉浸在王弗去世的悲痛中,他没有立即回复王闰之。
现在接着上文,讲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件事就是,苏轼究竟怎么称呼第二任妻子王闰之。
客观上讲,苏轼比起王闰之的堂姐王弗大三岁,他将王弗叫做“弗儿”,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当然羡煞旁人了。
那么苏轼叫王闰之什么呢?我相信读到这里很多读者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要娓娓道来,并不急着说,吊足读者朋友的胃口。
首先,苏轼比王闰之大了十一岁,十一岁的年龄差,放在现在都不太可能走在一起。
要是今天,像这种年龄差距,苏轼应该叫人家“甜心”、“小甜甜”才对,退一步讲,也可以学着宋美龄那样,叫人家达令(不过这个词在当时应该是没有),这样显得更浪漫一些,毕竟,作为少女的王闰之喜欢这种浪漫。
可是苏轼不懂,或者是懂了也装作不懂,他的嘴巴并不甜。
他称呼王闰之小姐,绝大多数,会是这样一个特别特别没有美感又格外普通的词——老妻。
一提到老妻,大多数人都能想起杜甫笔下,老妻画纸为棋局,想到杜甫曾称呼他的妻子杨小姐为老妻,可是苏轼这样一个大才子竟然对王小姐也是这样,仿佛,这两个人并不知道明明是自己更老。(杜甫也比自己的妻子大十一岁)
王闰之有时就怀疑,苏轼这么不会说话,难道是在针对自己?
其实,就是在针对她。因为,王闰之比起前一任王弗,没有她那样的见识;而比起下一任王朝云,又没有她那样的才情。不光如此,一开始,苏轼认为这场婚姻只是一个枪毙了爱情的利益交换,一方面,王闰之嫁给了喜欢的人,一方面,王弗把她的孩子苏迈托付给他的小姨,比托付给别人更放心,still other,苏轼也不用担心孩子被陌生的继母虐待;这可以说是三方共赢。
不过,在日常生活中,苏轼也并不是一直把王闰之叫做老妻。就算他偶尔不这么叫了,也要换上一个同样很难听的词——山妻。这让人想起《西游记》里的牛魔王:“芭蕉扇在我的山妻那里收着哩。”还让人想起林则徐的“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更有甚者,苏轼还把王闰之称作拙荆。
苏轼就这样称呼着她。一开始,王闰之还能忍得了,觉得自己确实只是个村姑,配不上比起老妻、山妻、拙荆更好的称谓,可当她整理苏轼的东西,看到苏轼写给姐姐王弗的情书时,她的小宇宙在这一刻爆发了。
《论语》中有这么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如果苏轼能将一碗水端平,王闰之就不会这么恼火。
王闰之找到苏轼,说:“我知道你发自内心的看不起我,觉得我不如我姐姐。说我是老妻,是说我老,说我是山妻,是说我俗,说我是拙荆,是说我笨!”
苏轼在一旁乐了,对王闰之说:“没文化,好可怕,今天的你,不像话。我称呼你老妻、山妻、拙荆,那都是谦辞。谦辞,你懂不懂?你姐姐,就明白这些。”
王闰之很难过,哭着说,说我是老妻,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人家十四五岁就出嫁了,我为了等你,二十一岁才和你结婚,桃李年华(二十岁,这时古代妇女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都过了。我的青春都用来等你了,你还嫌我老!
王闰之又说:“你嘲笑我没文化。可是,没文化,不好吗?吵架的时候,我不会骂。我只会为了你奋不顾身,是因为我太傻!”
这时,王闰之问苏轼,大家都说,你是国朝第一才子,都说你才华高得不得了,难道你就不能给我写封情书?
苏轼很为难,说:“恐怕真的不太好写。”
胡扯!我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意外捡到你给姐姐写的情书,说什么,“寒玉细凝肤,清歌一曲倒金壶”,说什么,“净如,豆蔻花梢二月初”
苏轼挠着头:“情书,我倒是会写,可是,这净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放在你身上也不合适啊,你应当是,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王闰之听罢,撂下一句狠话:“哄不好啦!”然后跑出去,向隅而泣。